“你本来就应该叫我哥,我比你大。”

  “好好好。”嬴封无奈。

  比他大一岁又怎么样,长得跟小孩儿一样,精致又好看,性子还这么单纯别扭。

  倘若是他,别说一个强壮的陌生男人,就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他都不可能收留在自己家里过夜。

  “你们村……我们黎家村,有没有什么能买卖东西的地唔……”

  嬴封转移话题,可话还没说完,嘴巴就猛地被黎狗儿一把捂住,“你不要命了?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嬴封维持着躺平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睛眨了两下。

  黎狗儿就像是烫着了一般,连忙收回手,啪叽一下,缩回了自己的窝,“我,我不是故意的。”

  嬴封眼眸微眯,小孩儿的手微凉,小小一只,有些粗糙,十分软乎。

  滋味还不错。

  “哥,为什么不能提这个?”嬴封张口就来,叫哥叫得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什,什么为什么……”黎狗儿心里有些别扭,“就是不要提……你想知道这地方干什么?”

  “我们家里什么都没有,去买点东西。”

  “可是你有钱吗?你有票吗?”

  嬴封:“……”

  他还真没钱,也没票。

  “没钱,也能拿其它等价的东西换?总有人愿意换的。”

  黎狗儿抿唇看他,“有是有,可是……”

  就他们家这个穷酸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拿什么东西去跟人家换?

  “这你别管,有就行,明天带我去?”

  “不去。”

  黎狗儿裹紧厚实温暖的军大衣,转过身子,背向他,“明天我要去河边找吃的。”

  嬴封定定凝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抿唇轻笑了笑,眼底不自觉地带上些许温柔和宠溺。

  第二天一早,天已经大亮。冷冽的北风突然打落一根枯枝,将地上被吹成一堆的落叶砸得哗啦作响。

  黎狗儿猛地惊醒,鼻尖窜进一股烤红薯的甜香。

  “嬴封……”

  “哥,你醒了?”嬴封推开木门,穿着一身厚实的新棉衣棉裤棉鞋从屋外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土包,身后扛着一个巨大的布包,抖落脑袋上沾染的雨夹雪,“外面很冷,今天别下床了。”

  “你,你一大早干嘛去了?”黎狗儿惊讶起身,冷风灌进了衣摆里,冻得他瑟瑟发抖。

  嬴封随手将土包丢进熊熊燃烧着的火坑里,放下身后的大布包,掏出里面厚实宽大的被子,抖上床。

  黎狗儿被颇具重量的被子压了个正着,倒在被子低下,一时有些懵,“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嬴封轻笑着一把将他捞出来,将被子铺在稻草上,又将另一床被子抖开,盖在他身上。

  大红的荷花鸳鸯被,又暖又喜庆,与床下跳跃的火苗相互衬托,驱散了严冬的阴郁寒凉。

  “哪里来的被子?!”

  “我跟村里人换来的。这是人家准备结婚用的喜被,都是新的,没用过。”

  “你用什么东西换的?!”黎狗儿的心脏噗通乱跳,紧张狐疑地凝着他,“你,你是不是去抢……”

  “胡思乱想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

  嬴封将布包里剩下的东西往外掏,一件又一件。

  崭新的厚实棉衣,棉裤,棉鞋,还有用干枯的野蕉叶包好的生鲜小野薯,芋头,和一把蔫巴要死不活的野菜。

  “不好说……”

  嬴封给他气笑了,“这些吃的,都是我今早起来自己去找的。亲自动手从土里刨出来的。这些衣裤鞋子,是我用小野薯跟村头那家人多的大娘家换的。放心用,放心吃。”

  只是那两床厚实的崭新大棉被废了些功夫,用一头一百多将近两百斤的野猪换的。

  “可是……”黎狗儿曲起双腿,坐在床边,下巴搁在膝盖上,盯着地下包裹里的东西,蹙眉,“你怎么找到的,这么多吃的?我走遍黎家村,都找不到什么吃的了……”

  黎狗儿的眉头越拧越紧,“你是不是进山了?”

  “没事儿,别担心,我巴不得遇上几头豺狼虎豹熊……”

  “胡说什么?”黎狗儿打断他,心里憋得慌。

  他既高兴嬴封能找到这么多粮食回来,可他又担心,山里豺狼虎豹那么多,山里的毒虫野草恐怕比人还高,别说是现在这样的寒冬,就连平时,都根本没人敢进山,万一嬴封出点什么事……

  黎狗儿越想,心里越憋闷。要是嬴封在山脚外面还好,万一进了深山……

  他不想嬴封为了些吃的,就把命搭上。

  “哥?你想什么,这么出神?”嬴封看着他脸色变来变去,好笑,“快穿好新衣服洗漱,我烤的野薯都熟了。早上我们随便吃点儿,中午给你弄好吃的。”

  “我不……”

  黎狗儿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嬴封一把将衣服套他身上了,“自己穿还是我来帮忙?嗯?”

  “我,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黎狗儿捍卫身子似的,慌忙自己穿好了衣服鞋袜,逃去洗漱。

  嬴封轻笑,等着他回来,探手给他拉了个小马扎,将剥好的烤野薯递给他。

  “皮也能吃的,别浪费了……”黎狗儿可惜地看着他剥下来烤野薯皮,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从今年春天开始,天上就没落下半滴雨水。

  干旱从初春一直持续到现在,种下去的庄稼颗粒无收。山里有豺狼虎豹,周边能吃的东西都被摘得差不多了。

  人们饥一顿,半饱一顿,为了节省粮食,都窝在家里的床上睡觉,减少活动……

  嬴封无奈,“哥,现在有我呢,不会饿着你的。先别管那些烧焦的野薯皮了,赶紧趁热吃。”

  “那也不能浪费啊……”黎狗儿小声嘟囔。

  饭后,阳光终于拨开云层,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温暖的角。暖意驱散了些许寒冷。只是狂风依然呼啸。

  黎狗儿不甘不愿,被嬴封硬塞着,又在棉袄外面穿上了厚实的军大衣,衣摆一路长到脚背,裹得像是一只肥嘟嘟的喜庆小熊。

  “我们出门要干嘛去?”

  嬴封随手掂了掂手里的锄头,“你不是说家里没什么吃的,我带你去挖……”

  “嘘,等等,等等再说。”

  嬴封话还没说完,黎狗儿忙拉了他一把,制止了他的话,蹙眉盯着远处大步冲过来的林春花和一众妇女。

  “去挖什么?”

  嬴封的音量并不小,冷风将声音带出去许远。林春花和村里的寡妇李翠花听见了,就像是闻着肉味儿的野狗,眼珠子铮亮,“去哪里挖?挖什么?也带上我们啊!”

  “哪里还有吃的?”

  “我说死怪物,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找到了吃的也不告诉我们村里人。想自己偷偷去挖呢?你怎么这么自私?”

  黎狗儿眼底闪过厌恶,双手抱胸,“那你家有红薯和粮食,怎么也不分给我们村里人?你怎么这么自私?”

  “你!”

  李翠花眼珠子一转,视线落在嬴封身上,唰地一下铮亮,“哎哟,你这个小哥,瞧瞧这肌肉!瞧瞧这身材壮实的!我们几个女人找不到吃的,你就行行好,带上我们吧?可别像那怪物一样,半句话都说不得的,比野狗还凶。”

  “我劝你啊,赶紧离那个不祥的怪物远点,别到时候沾上了晦气!”

  “沾上你不晦气?”

  黎狗儿厌恶地翻了个白眼,“跟寡妇嚼舌根子,说三道四,小心她把你们家男人都睡了!”

  “你说什么?!”

  “小贱蹄子,你怎么说话的?”

  与李翠花一块儿过来的妇女们恼羞成怒,撸起袖子,“你再给老娘说一遍,看老娘敢不敢撕烂你的嘴!死怪物!”

  “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

  “你有狗娘生有狗娘养,天天嘴里娘娘娘的,怕不是你自己就是狗娘!”黎狗儿同样拉起衣袖。

  嬴封有些傻眼儿,下一秒,李翠花的巴掌高高扬起,脸色狰狞。

  嬴封还没回神,本能得一把捞住了李翠花的手腕,猛地甩开。李翠花“啊!”了一声,痛呼跌倒在地。

  再一抬头,嬴封心里好笑。

  凶巴巴一点亏也不肯吃的小孩儿,已经躲开了三米远。

  就算他刚才没有制止李翠花,黎狗儿也已经躲远了,挨不着那一巴掌。

  “长舌妇,臭寡妇!我奉劝你们,赶紧回家看好你们的汉子和儿子,省得被这个女人勾去了!”

  “你胡说什么?!”

  “小贱蹄子,那张嘴倒是厉害!”

  “懂得这么多,死怪物,该不会跟村里的哪个男人睡过了吧?!”

  “我不是你,我不跟狗睡!”黎狗儿双手抱胸,满脸桀骜。

  可是他身上穿着肥厚,加上他人长得瘦小,巴掌大的脸蛋精致好看,本是嚣张肆意的姿势,被他做出来,却有一种莫名的可爱。

  嬴封漫不经心走到黎狗儿身侧,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一个带着风的巴掌狠狠从他们脑后传来。

  嬴封眼疾手快,一把攥住来人的手腕,狠狠一拧。

  “啊!!!”杀猪一般的惨叫声响彻云霄,惊起不少枯树枝桠上躲藏的野鸦,“嘎嘎”叫着,四散纷飞。

  李芳捂着不自然垂落扭曲的手腕,越嚎越凄厉。

  黎狗儿被吓了一跳,慌忙攥紧嬴封的衣摆,转身,“你……你想干什么?!”

  “芳婶儿,你没事吧?!”

  “哎哟,他芳婶儿,你的手这是怎么了?!”

  一众妇女七嘴八舌慌慌张张围了过去,“手断,断了?!”

  “我说你这外来的乞丐崽子怎么这样……”李翠花责骂的声音在转过头与嬴封对上视线后,戛然而止。

  “呸,活该!”黎狗儿冷冷盯着她们,心中无波无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