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是黎柱子的亲娘,扶着她的膀大腰圆一看就不好惹的,是黎虎子他亲娘,叫林小红。

  这几个女人成天儿在一块儿嚼村里人的舌根子。尤其林春花,仗着自己是村长的媳妇儿,成天带着她这一帮所谓的姐妹躲懒,地里的活儿也不干。

  “我的手,我的手啊!断,断了!”李芳捂着手腕,疼得浑身发抖。

  嬴封无动于衷,“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你们不能走!”林小红一声怒吼,“昨天烧了我们虎子的衣服,还打折了虎子的手,今天我们姐妹几个刚到这儿,孩儿她芳婶儿就又被你拧断手!你们还想走到哪里去?!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赔钱!”

  “就是,赶紧赔钱!”

  “没有钱,赔吃的,赔粮食也行!”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今天早上刚用一头野猪和村头的郭大娘换了两床新被!”

  “还有三框粮食,和李二家的换了两身新棉衣!”

  六七个村里大妈,将他们团团围住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

  嬴封心里逐渐不耐烦。

  黎狗儿脸色阴沉,猛地一把撸起袖子,指着带头的林小红怒骂,“你这三八,人家家里有没有吃的关你什么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狗东西!这么喜欢盯着人家家里的事儿,是不是人家关在屋里做那事儿你也要扒开窗户看上几眼?”

  黎狗儿越骂越上头,“怎么,你家里头的男人没满足得了你,想跟李寡妇一样 ,天天去外头偷腥儿?”

  “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没胡说,你心里没点数?非要我说出来?秋天那阵,到底是谁压翻了我堆在山脚边的茅草堆,还给我弄得乱七八糟?我过去的时候,你们刚提起裤子吧?!”

  黎狗儿半点没给她留面子。

  眼看着周围的妇女看她的眼神逐渐不对劲,林小红恼羞成怒,四下抄起一根枯枝棍子,就冲向黎狗儿,“我让你嘴巴喷粪!让你污蔑老娘,往老娘身上泼脏水,老娘今天非得撕烂你的嘴!”

  “说不过就动手是吧?”

  嬴封单手插兜,慵懒肆意,随手截住了林小红高高扬起的枯枝棍子,一拉一扯,棍子就从林小红的手里飞到了刚搭起来的柴房门口。

  骂又骂不赢,打又打不过,林小红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厉声哭嚎,“打人啊,哎呀,外来的地痞混子打人啊!”

  “快来人啊,打死我了啊!”被拧折了手的李芳也跟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着地板哀嚎,“救命啊,没天理啊……”

  两个女人尖锐的声线,一起一伏,和着凌冽呼啸的冷风,阴森又吓人。

  黎狗儿心里担忧,手又不自觉地攥紧了嬴封的衣摆。

  因为身体的原因,他从小被父母亲人抛弃,谁也不愿意要他。村里孤家寡人的爷爷将他捡了回来,一直养到十岁,然后去世。

  从那以后,村里人对他的恶意,从还有些遮掩,变成了直挺挺的散发,他也从一开始的怯懦逃避,变成了后来直接对喷回去。

  虽然闹得很不愉快,但是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闹得这么大。

  如果林小红和李芳真的将她们家里的男人和娘家的男人都叫过来,只他和嬴封两个人,恐怕……

  “哥?吓着了?”嬴封温热的大手盖在他脑袋上,轻揉了揉,“怕什么,有我在呢。”

  “我们……”黎狗儿仰头望着他,欲言又止。

  这帮女的,一看就是替昨天的黎柱子和黎虎子要账来的,算计都写在了脸上。

  “我们先回屋,下午气温回升些,我们再出……”

  “不许走!”

  “谁准你们走的,赔钱!今天你们要是不赔钱,谁都走不了!”

  “赔什么钱?”黎狗儿眉头紧拧。

  “你们昨天打我儿子,还烧了我儿子棉衣的钱!”

  “还有今天打老娘的钱!”

  李芳脸色发狠,“你要是不赔钱,就赔粮食票!要是没有粮食票,就将你们屋里的粮食统统交出来!”

  “来抢劫呢?”嬴封给她们气笑了。

  “是你们先来找事儿的,我们赔什么钱!”黎狗儿心里灌满了怒气,又委屈。

  合着他昨天在河边,是求着黎柱子那几个地痞混子去杀他的是吧?

  要不是他把嬴封从河里救了上来,他就被黎虎子那帮混蛋玩意儿扒了裤子侮辱,推进河里淹死了!

  嬴封只是为了给他报仇,才打了那俩人,怎么这些女人还有脸反过来咬他一口?

  “我不管,今天要是不赔钱,你们谁也别想安生!”

  李芳将如何躺在地上撒泼诠释得淋漓尽致。

  原本窝在屋里猫冬的村民被她们大吵大闹的声音吸引,纷纷披着外套,兜着破旧棉被,走出院儿里,远远地探头看戏。

  黎狗儿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正要开口,嬴封弯下腰,温热的大手拉起他的拳头,一把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黎狗儿一愣,仰头看他。

  嬴封迎着林小红和一众妇女的怒目,泰然自若,嗓音沉磁,仿若山涧暖风,“既然你们不嫌弃冷,要在这儿闹……”

  嘈杂撒泼的和后面围观指指点点的妇女们缓缓噤声,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嬴封身上。

  寂静简陋的小院儿里,一时间只剩下禁欲诱人的嗓音,“哥,我们走了,吵死了,比狗还能叫。”

  “你骂谁是狗?!”林小红蹭地一下站起身。

  嬴封面不改色,带着黎狗儿,与她擦肩而过。

  “你!”

  “你给我站住!”

  “妈的,给老娘站住!”

  有了李芳的前车之鉴,林小红和一众妇女不敢去拦,于是嘴里骂骂咧咧,眼睁睁看着嬴封拉着黎狗儿的身影消失在山脚。

  “最好死山里,别他妈回来了,臭傻逼,不男不女的死怪物,一对狗男男……”

  李芳捂着手腕,脸色狰狞,“老娘他妈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这口气又怎么样?还能追过去打死他们不成?”林小红没好气。

  “那你想怎么着?”

  林春花叹了一口气,上前挽着林小红的胳膊,嚼舌根,“气什么,别气,到时候整死他!”

  “我们当家的说了,那个叫嬴封的汉子长得壮实,高大,还是个来逃难的,就孤身一人,没有家人拖累,铁定是卖力气的一把好手。让他入我们黎家村的户口,到时候地里那些难干的不好干的活计……”

  “呸,谁准他入我们黎家村的户口了?那我们今冬村里第二次分粮,岂不是还要分他一份?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谁说要给他了,当然是开春之后再让他入我们村的集体户口!”

  “别他妈说这些!”李芳越想越恨,咬牙切齿,“人倒是跟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跑得快,屋子可他妈还在呢!老娘一把火烧了了,看他们住哪儿?!”

  “哎哟李芳!”李寡妇连忙拉她的手,“我们可不能这么做,那大块头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万一他真发起狠来,把我们的房子也烧了怎么办?”

  “是啊他芳婶儿,翠花说得对。那怪物和那逃难的,就是俩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死了是一了百了,可我们家里还十几口人呢!”

  “别跟那些玩意儿置气,到时候有他们受的……”

  “不行!”李芳脸色阴狠,一把甩开了李寡妇的手。

  深山边缘,黎狗儿紧紧攥着嬴封的衣摆,战战兢兢,“我,我们赶紧,赶紧绕过这边,从那边儿野草少的地方下山……”

  “哥,别怕,有我在呢。”

  嬴封心里好笑。这小孩儿,刚才在那帮气势汹汹上门找茬的泼妇面前都没弱过气势,怎么这时候反倒害怕了?

  说是山里有豺狼虎豹熊……

  “什么声音?!”

  远处枯草丛里沙沙响了一声,黎狗儿瞬间汗毛乍起,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从脚趾尖麻到了头皮,“我,我们快下山,快跑,嬴封,不能再往里走了!”

  黎狗儿抗拒地拖着嬴封往前走的脚步,拉着他往后撤,“我们快……”

  “哥,别害怕,是一只野兔。灰色的。”嬴封扒开比人高的草丛,转头看向他,眼底含笑,“要不要吃?远处那棵树脚下,还有一个野鸡窝看见没有,里面说不定有鸡蛋。”

  “吃,吃的……”黎狗儿怔愣。

  这都是肉!

  村里人都不敢上山,才让山里的杂草比人高,到处都是野鸡野兔等各种动物。脚下,还有许多半干枯萎的野菜。

  这哪里是什么吃人的野山,这分明就是堆满了食物的天然仓库……

  “哥?”嬴封看着他直勾勾,脸上布满馋意,心底的笑意几乎要忍不住。

  “那,那我们快,快点抓,快点挖野菜,赶紧弄完赶紧下山!”黎狗儿猛地回神,慌慌张张跪在地上,用手刨野菜。

  只有饿过的人,才知道食物有多珍贵。

  家里已经没有什么食物了,这个冬季才过了一小半,往后天气还会更冷,一定要再那之前,储存足够的粮食。

  柴火可以稍晚些再……

  黎狗儿咬着下唇,动作慌张而迅速,不一会儿,额头已经布满细细密密的汗水。

  “哥,那我去打猎,你想吃什么肉?”

  “……”

  得不到回答,嬴封站在他身侧,垂眸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眼底偶尔闪过一抹情绪,意味不明。旋即转身,隐入他身后的草丛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