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封穿着一身喜庆又土气的棉袄棉裤棉鞋,结实有力的胳膊一抻一扬,就将怀里厚实的军大衣披在了黎狗儿身后。

  “去,为什么不去。我来到这儿这么久,从来没出去玩儿过。哥,下午好像越来越冷了。你把衣服披好,冷不冷?”

  “我没那么娇气。”黎狗儿拢了拢肩上的衣服,心里格外温暖,“你没在我身边之前,我自己穿着一件单薄破烂的棉衣,还不是照样过来了。”

  “……”

  嬴封抬手揉了他脑袋一把。

  所以无论现在怎么心疼他,给他多好的物质生活条件,都觉得不够。

  走上村道,一路穿过村民的房屋,走到村头去往镇上供销社的大土路,黎狗儿幽幽叹了口气,张口。

  身侧蓦地响起一道男声,“狗儿,他是谁?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住了?”

  黎狗儿一愣。

  嬴封应声回头看去。

  黎必胜站在他们身后,仿佛一个被妻子背叛的男人。

  嬴封上下打量他。

  黎必胜身高一米八四,衣着虽然破旧,但是并不破烂。身后背着一个大竹背篓,上面用粗布盖着,看不见里面有什么东西。

  与身高一米九一,身材高大结实的嬴封相比,黎必胜矮了小半个头,身材也小了一圈。

  战斗力下等,威胁性解除一大半。

  嬴封稍稍放下心。

  “黎必胜?”

  黎狗儿诧异,“你从外面回来过年了?”

  “狗儿,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住了?他是谁?”黎必胜盯着他,固执地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黎狗儿蹙眉,“黎必胜,我跟谁一起住是我自己的事,你为什么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又不欠你什么。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就不要跟我搭话。”

  黎必胜,“……”

  黎必胜凶狠地磨着后槽牙,瞪向嬴封。

  嬴封“噗嗤”笑出声。

  “你笑什么?!”黎必胜脸色漆黑。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挺没种的。”嬴封双手插兜,桀骜地微扬起下巴,张扬勾唇,“现在我哥有我了,你那些有的没的小心思,还是赶紧丢了吧。”

  “你说谁没种?!”

  “啧,脑子也不好?”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黎必胜是喜欢他哥的。

  见他们有说有笑地在一起,就带着一副抓奸的表情和语气跳出来,如果不是喜欢,他以什么立场干这些事?

  “嬴封!”黎必胜低沉沉威胁。

  “要是没什么事,就请你让开,你挡住我们出去的路了。”

  黎狗儿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眸子微凉。

  这人莫名其妙,现在这个态度是想干什么?还想打嬴封不成?

  “狗儿你……”

  黎必胜张了张口,望着他欲言又止。

  嬴封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温热的大手搭上黎狗儿肩膀,眼底汹涌着桀骜和挑衅,“哥,我们走吧,我怕再不走,他就要动手打我了。”

  “……“

  黎狗儿警惕地瞪向拦在前侧方的黎必胜,抬手护在嬴封身前,“我们走吧。”

  黎必胜怔愣在原地,缓缓抬眸触上嬴封张扬挑衅的视线,心底的怒气冲天而起,“嬴封,你胡说什么?!你说谁要打你?”

  嬴封单手插兜,慵懒散漫,“哥你看他,是不是很凶。我们快走吧,我真怕他打我。”

  黎狗儿蹙眉瞪了黎必胜一眼,一把攥住嬴封温热的大手,拉着他大步往前走,“别跟他说话了,莫名其妙,我们快走。”

  “狗儿,你别听他胡说,你……”

  黎必胜傻了一般浑身僵硬站在原地,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眼睁睁看着黎狗儿拉着嬴封,迅速走远。

  迎面的冷风甚至将他留来空气里的气息都吹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走出许远,嬴封反手攥住黎狗儿冰凉的手,一把塞进自己口袋里,温软轻笑,嗓音是低低沉沉诱人的磁,“哥,别害怕,他打不过我。”

  “什么害不害怕。”黎狗儿睨了他一眼,“我就是觉得怎么会有这种人,平时见面最多点个头,甚至一个月都不见得能见两次,结果却突然跳出来拦我们的路……”

  “哥,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嬴封略显委屈,“他是哥的朋友吗?我把哥当成家人,他却一见面就想打我……”

  “别管他,我没有朋友。”黎狗儿蹙眉,心里对黎必胜的观感越发不好。

  “哦……”嬴封在黎狗儿看不到的地方,唇角扬起。

  一路迎着冷风,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漫步走到黎家村所属的红桥镇,嬴封看着冷清的街道,意外挑眉。

  他想过镇上会很冷清,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冷清。

  街道狭小破旧,四周住的人家都有自己种菜的小院子。路上没什么人,偶尔一阵冷风吹过来,带上一大片枯黄的树叶,萧瑟又凄凉。

  “哥,这儿能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卖吗?”

  黎狗儿立即反手捂住了他的嘴,踮着脚尖小声,“嘘,不要这么大声,我们出来没有介绍信,还不知道供销社的人肯不肯给我们换东西……”

  嬴封动作一顿,微弯下腰,眼底灌满了宠溺的笑意,配合小声,“可是哥,我今天想吃大米饭,还想吃红烧肉。”

  黎狗儿:“……”

  黎狗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我比哥小,跟个小孩儿似的很正常。”嬴封无辜地眨巴了双眼,仿若一只疯狂吐着舌头摇尾巴期待主人投喂的大金毛。

  “可是,供销社要是不给我们……”

  “哥,我们不去供销社了。”

  嬴封抬头扫视了四周一圈,看见冒着寒冷蹲在干枯大树下的男人,两人对上视线,就见男人往幽深的小巷子里偏了偏头。

  嬴封勾唇颔首,将黎狗儿拉到身前,把原本披在他肩上的厚实军大衣给他穿上,扣子扣到了最上层,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干净的漂亮眸子。

  “干什唔……”黎狗儿被裹得像是一只小熊,在天寒地冻的冬季,隐隐有些发热。

  “乖,把脸挡好,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什么好地方?”

  嬴封轻笑,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往小巷子走去。

  巷子很小,破旧,脏乱。

  越往里走,人渐渐多了起来。道路逐渐开阔,偶尔经过一两个靠着墙壁蹲的精壮男人。

  黎狗儿原本僵硬不自在的手逐渐攥紧,心脏跳得飞快。

  他偶然听村里人讲过,红桥镇上,有一个老大罩着的黑街。黑街里面有许多人做买卖,价格还比供销社里的便宜,有些甚至都不需要票。

  可他只偶尔听过那么一两次,根本没想过,他竟然能到黑街里来。

  “大兄弟来这儿是干什么的?我们这小巷子破旧又脏乱的。”走着走着,就有人装是路过的,热情地上来搭讪。

  嬴封唇角微扬,走得懒散桀骜,“路过,来给我媳妇儿找点好吃的补补。”

  “哟,想不到你竟然是这么疼自己媳妇儿的男人。这位大兄弟具体是想找什么吃的?”

  嬴封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卖?”

  “嘘,大兄弟,这买卖的事儿,咱可不兴瞎说的啊,你可别害我……”

  嬴封懒得跟他废话,走到一个浑身用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摊贩面前,将身后的竹背篓往地上一放,掀开上面盖着的小草席,露出里面新鲜诱人的肥野猪肉。

  跟在他们身侧搭话的人瞪大双眼,“咕嘟”咽了一口口水。

  “你,你想怎么……”披着麻布的摊贩蹭地一下站起身,眼珠子直勾勾钉在背篓里的肥肉上,眼睛都快绿了。

  干旱的灾荒年,收不到粮食,养活不了牲畜,供销社里早没了肉卖。即使他们有肉票,都搞不到肉吃。

  “这些能换多少斤大米?”

  “这,你这肉有多少斤?我估摸着,也就十几斤的样子吧?”

  嬴封掀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你要是诚心换,我给你优惠点。”

  黎狗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偏头望他。

  “这,大兄弟,我叫有贵,这儿是三十斤精米,保证是今年新出的好米,你要是诚心换,你拿十斤肉跟我换走,就当交个朋友。”

  嬴封抬了抬下巴,“太少了,三十斤大米,最多给你换五斤肉。”

  “诶大兄弟,这还价可不是这么还的啊,你这未免砍得太过了。九斤,九斤肉换三十斤大米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要是不诚心跟我换,那就算了,我找别家……”

  “等等等等,换,怎么不换。大兄弟你别着急啊,我们再说说,总能找到大家都乐意的价格……”

  “七斤,那袋三十斤的精米和袋子一起给我拿走。”

  嬴封没给他留有丝毫余地。

  有贵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行!”

  嬴封挑眉。

  “哎呀大兄弟你这可真是,太会过日子了,这砍价比我都会砍,我们就交个朋友,下次你要是还有肉,一定要告诉我……”

  有贵满脸肉疼地絮絮叨叨,将竹背篓里的肥猪肉掏了一块出来,手起刀落,上称一幺,七斤有余。

  嬴封也没将他那市侩的伎俩放在心上,仔细查看了确实是精米之后,一把将布袋子丢进了竹背篓里。

  在幽深的小巷子深处,嬴封又用肉换了油盐醋,二斤鸡蛋,甚至还有五块钱现钱和三斤粮票,五尺布票。

  黎狗儿全程紧张地攥着他的衣摆,唇瓣紧抿。高高提起的心刚想放下,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有人来了!”

  “快跑!”

  “他妈的快跑!”小巷子里偷摸做生意的人哗啦啦一拥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