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封转向他,眼底染上了笑意,“走了……哥你干什么呢,小孩儿才会这么可爱地扒拉大门玩儿。”

  黎狗儿侧开身子让他进来,“我比你大,小孩儿什么小孩儿,你才是真小孩儿。”

  “是是,我是哥家的小孩。”嬴封轻笑出声,反手关上木门,带着他坐回锅前,“我们赶紧吃饭,你的汤和鸡腿都快凉了。”

  “没凉,我把碗放在火坑边温着了。刚才那些人过来干嘛?”

  “来,这个温的汤别喝了,倒我这儿来,我给你添新的,鸡腿放回锅里煮煮,吃这只……”

  “诶别放,那个鸡腿我咬了一口的……”

  “咬了几口都不能吃凉的,热热再吃……”

  ……

  村里人前来堵门的情况持续了十多天。

  嬴封下午带着黎狗儿出门,在河边钓钓鱼散散步,凌晨四五点趁他还睡着,悄悄起床出门,打了猎回家,刚好做午饭。

  后来实在无聊,嬴封开始教黎狗儿认字,写字。

  直到黎三柱家与黎建设家扯皮扯完,黎三柱入土为安,黎大爷亲自来到了家门口。

  “嬴封啊,下葬本来是晦气的事儿,我们本不该今天来沾你的边儿。可你救了我们家二柱,我们也没什么好的能报答你,以后你在村里有什么事儿,尽管跟我们家开口。”

  黎大爷一身破旧的白衣,本就沟壑苍老的面容在冷风中更加萧瑟,“今个是我们家三柱下葬的日子,我们……”

  黎大爷哽咽,抹了一把眼泪,示意身后二柱家怯生生的娃子,将一筐吃的送到他面前。

  “这些吃食你收下,葬礼我们就不请你过去了,晦气……”

  嬴封站在门口,扭看向旁边表情严肃的黎狗儿。

  沉默了一会儿,小心凑到黎狗儿耳边,小心翼翼求助,“哥,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他从小就没什么亲人,后来参军,更是直接和尸山血海为伍,哪里体验过什么人情往来?

  他要是自己一个人,那怎么整都无所谓,可是现在是在黎家村,他哥的家乡,要是一个整不好……

  他得顾及着他哥。

  黎狗儿回神,略显诧异地抬眸看他,小声,“这又不是感谢我的,哥哥,你问我干什么,自己决定啊。现在谁家的粮食都不富裕。”

  “我不知道怎么决定啊哥。”

  嬴封就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原本充满活力摇晃的尾巴都耷拉下去了。

  “那……”

  “那怎么办啊哥?”嬴封期待地凝着他。

  黎大爷浑浊的视线在他俩身上转了一圈,叹息,“是我老了,脑袋不好了。黎狗啊,你别跟我们计较,我们也不是有意的。家里人对你那样凶,实在是你……这些吃的,你们收下吧。”

  话落,黎狗儿将视线从嬴封身上移开,落在了黎大爷和那个捧着粮食筐,眼底却带着恐惧和厌恶的娃子身上。

  孩子还小,还不懂得怎么掩饰自己心底的怨恨。

  黎狗儿平淡无波的心底就像被丢了一颗石头,泛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

  他从小到大遭受的所有恶意,就在黎大爷轻飘飘的一句“别跟以前的我们计较”里,被抹得一干二净。

  那些所有诅咒他的“晦气”,“不详”,“克父母克亲人”,“怪物”的话语,就好像是他活该一样。

  就好像,他不收下那筐粮食,就像是在无理取闹小心眼记恨一样。

  黎狗儿的眼底泛起幽幽冷意。

  “哥?”

  嬴封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劲,眉头凝起,早上起床时的高兴,一扫而空。

  “没事,收不收,你自己决定吧。不用考虑我。”黎狗儿将视线移开望向天空。

  黑压压的天空,似乎从来就没有晴朗过。

  “那就滚吧,我看不上你这筐歪瓜裂枣烂红薯。”

  嬴封的情绪冷下来,对上黎大爷没有丝毫客气,“赶紧回去办你家丧事,别在这里碍眼。”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嬴封,你真的是太没家教了!”

  “黎大爷为了感谢你,给你们送来一大筐红薯难道还有错了?你们做人可不能这样……”

  围观的村民议论纷纷,齐齐指责。

  原本落在黎狗儿身上的视线转到他身上,嬴封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人家好心来跟你道谢,还带着吃的来感谢你,你不收就不收,不会好好说话?”

  “我怎么说关你什么事?”嬴封桀骜抬眸,“怎么,想挟我的恩来绑架我?你们说什么我就得答应?”

  “黎大爷也不是那个意思……”

  “是哪个意思你们心里没点数?这么多年来,你们对我哥做了什么事,自己不知道?现在想用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将你们的罪孽一带而过,你们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亏心?”

  “你,我们做什么了……”

  “我们什么也没做,再说了,就算我们做了什么,那不是他自己自找……”

  “就,就是,顶多就是没跟他有来往而已,就是……”

  嬴封阴冷桀骜的视线扫过他们。

  众人齐齐打了一个冷战,瞬间噤声。

  “嬴,哥哥,别,我们回屋吧,好冷。”黎狗儿扯了扯他的衣摆,抿唇,“饿了。”

  嬴封动作一顿,转过身。众人高高提起的心又缓缓落下,齐刷刷看向黎大爷。

  黎大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嗫嚅许久,悲哀低下头,“嬴封,是我们错了……”

  嬴封进屋的脚步微顿,“你对我没什么错的。”

  连道歉的对象都没搞清楚,对他和对黎狗儿端起了两种嘴脸,不知所谓。

  “你别跟他们计较了。”

  黎狗儿端坐在火坑前,漫不经心。双手撑在双腿之间的小木凳子上,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异常乖巧可爱,精致得就像是一只易碎的瓷娃娃。

  嬴封拉了一个小木扎过来坐下,捡了一根小棍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土地,像是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儿,“什么别计较,当初要不是哥求我救人,我管他们是死是活呢?啧,越想越气,不如去刀了他们……”

  “别整天打打杀杀的,刀什么刀?”黎狗儿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小木棍子,戳着地上的土,“快过年了,他们着急找吃的,很正常的。干旱这么严重,家家户户都没什么粮食了。”

  “快过年了?”

  嬴封诧异,“我才来没多久吧,怎么就快过年了,什么时候过年啊?”

  “还有十天左右吧。”

  黎狗儿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还有十二天过年,我们家现在还有处理好的大半扇野猪肉,还有两只野鸡,一只野兔,三只竹鼠,都是洗洗切切就能吃的……”

  黎狗儿清点得认真,“野薯还有一堆,大概能吃个半个月的样子,收拾起来整理好的野菜还有大半个竹背篓,估摸着也能吃个半个月的样子……过年倒是够了。”

  黎狗儿笑着看向他,带着一股子暖意,“我们家没有亲戚,过年就我们两个人,到时候去镇上的供销社里换一点面粉和糯米粉,我们烙饼吃怎么样?”

  嬴封痴愣愣地凝着他,好一会儿,才回神点头,“好好啊,哥说什么都好……哥你刚才说什么了?”

  黎狗儿:“……”

  黎狗儿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嬴封眼珠子微微发亮,连忙点头,“哥,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好久没吃过米饭了?我们下午就去镇上怎么样?”

  “米饭?你想吃米饭了?”

  黎狗儿蹙眉,“可是那玩意儿太精贵了,都是生病的人才能抓点米熬点白米粥喝,寻常人家,谁舍得煮米饭吃……

  而且我们家也没钱没粮票,要是带上几块野猪肉去供销社换……我也没去换过,只拿柴火换过盐,供销社给不给我们换面粉都不知道……”

  “没事儿,哥,到时候我去弄。我们想吃的就要吃上。”嬴封脸上满是笑意。

  难得他哥想吃点什么,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肯定是要满足的。

  “那,那你以前跟谁一起过年?也是自己一个人吗?过年都吃些什么?”

  黎狗儿好奇。想起嬴封之前说过的话,十七岁就开始动手杀人。现在还活着没死,也没去坐牢,说不定真是在逃亡……

  嬴封想了想,摇头,“也不是,不算是一个人。”

  那时候,人命如草芥的末世还没到来,他在军营里,过得还算热闹有人味儿。

  后来末世到来,身边的朋友兄弟几乎都死绝了。那时候,他才十九岁,满打满算,也就自己独自熬过了一年而已。

  现在,他有黎狗儿了,就更不算自己孤身一人了。他有了家,也有了爱人和家人。

  “以前一大群人在一起,过年过节,吃得都很丰盛。他们很多人喜欢吃饺子,我不挑食,什么都能吃。”

  “饺子?你老家是哪儿的?”黎狗儿将脸颊搭在膝盖上,偏头看他。

  嬴封想了想,“出生在南方白切鸡省份,后来去了饺子大省生活,长到十岁,去了羊肉大省。十四岁跑去了国外军工大国,十七岁回来,改大了年龄参军了。”

  “参,参军……”

  黎狗儿惊讶地瞪大双眸,“你,你曾经是军人?!”

  “……这很奇怪吗?”嬴封轻笑不解,“哥,你这是什么表情?”

  “……”

  黎狗儿震惊地看了他好久,小声喃喃,“我,我还以为你是杀人犯,是逃犯来着,没,没想到是这么厉害伟大的身份……”

  “这有什么好伟大的,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罢了。”嬴封无奈,眼底灌满了宠溺的笑意。

  下午时分,连日的乌云密布终于散开,寒冷呼啸的冷风似乎更加狂烈,将干旱了一整年的土地面灰尘扬起。

  黎狗儿穿着厚实的棉袄棉裤,脚下踩着厚厚的棉鞋,就像一只熊宝宝,屁颠儿屁颠儿跟在嬴封身侧,晃来晃去。

  “我们真的要去镇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