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长并不知道他就是以前那个涂散, 只知道他是白墨请来的律师,一位鼎鼎有名的大律师。

  他们在孤儿院见了面。

  梅有德提前一个小时就站在门口等着他,看到他出现, 连忙过去和他问好, 脸上堆着小心翼翼中带着讨好的笑容。

  他知道涂散这种大律师都是按秒计算费用, 肯一分不要给他们打官司就像天下掉了块大馅饼,做梦一样。

  他心里总是不踏实,想为这位律师做些什么,便说:“涂律师,我帮你拿公文包吧。”

  “不用了。”涂散拒绝了他,看到梅有德面露局促, 一双手尴尬的收回去, 忙补充道:“公文包有点重, 实在不好意思让院长拎。”

  “这是哪里的话, 涂律师你为我们费心费力又不收一点钱,我这心里头也过意不去。”

  涂散:“没事的院长, 我们律所会定期给人打免费的法律援助, 就算不给你打, 我也是要给别人打的, 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原来这样啊。”梅有德听他这样说,心里的大石头落下去了一点。

  涂散其实说谎了。

  他们律所早就不提供法律援助服务了,就算要打,那也是派刚拿到律师证的小菜鸡去打,刷刷经验值, 涂散这种佬中佬级别的去了会被说是欺负新人, 而且影响身价。

  说这个善意的谎言只是想让梅有德心里好过些, 这个苦命的老人在这些天受到了太多无端的恶意。

  孤儿院还和以前差不多, 现在差不多到了唱诗的时间,孩子们穿着整齐干净,在老师的带领下,排着队往教堂走去。

  忽然眼前一晃,他看到了从前他抓着白墨衣服,怯生生跟在他后面进礼堂时的样子,那个时候他才刚来,对一切都充满了警备和害怕。

  可是后来一场大火逼他不得不逃出了孤儿院。

  涂散回过神来,囔囔道:“院长把这群孩子照顾的很好。”

  梅有德边走边念叨道:“是这些年社会好心人多了,给孩子们捐了不少衣服和玩具。”

  涂散闻言,目光下移,落到了梅有德衣服的袖口上,即使用同色的布仔细缝补过,磨损的痕迹还是难以藏住。

  这件衣服在他小时候就见院长穿着,因为院长要招待领养人,他留下个好印象,孩子们被领养走的概率也更大,院长纠结了很久,咬着牙买下了这件对他来说有些昂贵的西装。

  当时他就这么一件拿得出手的衣服,现在还是只有这么一件。

  他把所有的心血和金钱都给了孩子们。

  院长办公室里。

  涂散听院长简单说了经过,大致情况和他猜的差不多,这个网红有过敲诈的前科,这次应该是故技重施,挑中梅有德是个老实人,和社会脱节,性格良善可欺,打算用舆论的压力从他这里讹钱。

  为了孩子们不被继续骚扰,如果涂散不来,梅有德大概率会选择给钱。

  这种人好对付,就是难缠了点。

  涂散亲自出手的话,一打一个准。

  梅有德听到涂许诺一定能赢,愁巴巴的脸几天来第一次绽放了笑容。

  他紧紧握着涂散的手,不停感谢,“涂律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

  涂散:“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们争取到赔偿金,到时候再感谢也不迟。”

  梅有德抹掉眼角的泪花,“赔偿金什么的无所谓了,我就想要见见那些造谣的人,让他们当面和我道个歉,问问他们良心呢?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对付我这个老头子!”

  涂散安慰道:“放心,我会满足我当事人所有的诉求。”

  突然,门被敲响。

  来的是孤儿院的老师,他多看了涂散一眼,说:“院长,之前说想要领养婷婷的夫妻又来了。”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梅有德:“涂律师,不好意思,你能等我一会吗?我回来再聊。”

  涂散微笑,“没关系,院长先去忙吧。”

  办公室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涂散等了一会,等到四周彻底安静下来才松了口气。

  “呼。”

  装正经装的他难受死了。

  一边要小心不在院长面前露馅,一边又要拿捏着涂君的精英人设,连一个笑的弧度他都要先在心里想好了。

  等了一个小时也没见院长回来,涂散有点坐不住了,在办公室里闲逛起来。

  办公室空间不大,但承载的回忆让涂散放慢了脚步。

  办公桌子上的摆设和以前差不多,被各种合照和文件摆满,中间放了一本生日薄,记载了孤儿院每个人的生日。

  涂散想翻看一下,这个念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门轻轻的开了,一个小脑袋伸了进来,怯生生的问他,“你就是能帮我们打跑坏人的律师吗?”

  涂散看着这个脸色有点苍白的小女孩,笑道:“我是,你又是谁呢?”

  “我叫婷婷。”小女孩乖巧回道。

  涂散想起刚刚,院长要去见的不就是这个小女孩的领养人吗。

  一转眼,婷婷哒哒哒跑了过来,拿出一把糖塞到涂散手里,童声童语说:“给哥哥吃糖,哥哥和坏人打架辛苦了。”

  涂散觉得小女孩可爱,想把她拉近点聊天,一握上她的手腕却被惊了一下。

  太细了。

  细的像扒了皮的木棍,没有多少肉,她的脸也是,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如果不是能切实感觉到温度,涂散会以为面前这个是个精致的木偶而已。

  “你怎么这么瘦?”

  “因为我病了。”

  涂散有些疑惑,来孤儿院领养的父母一般不会选这种病怏怏的孩子,婷婷就算要被领养,那也会等她病好以后。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院长回来了。

  “婷婷,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梅有德问:“我们都在找你呢。”

  涂散替她解释说:“她来给我送糖的。”

  “哎呀。”梅有德面露尴尬之色,忙把婷婷牵过去,“婷婷,涂律师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便宜的糖果,快点跟着老师回去。”

  “没事的院长,我很喜欢婷婷。”

  “真是不好意思了,麻烦了你,还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梅有德心有愧疚,小心提议问:“涂律师你喜欢吃面吗?附近有家面馆味道很好,不嫌弃的话尝尝看,我请客。”

  涂散想想,“好。”

  面馆不远,拐个弯就到了。

  孤儿院里有谁过生日,院长都会在生日那天带他来吃一次,虽然店小,味道是真不错。

  挑了个位置坐下,梅有德招呼老板,“老板,来两碗牛肉面,谢谢。”

  吃完,梅有德叫来老板付款,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色塑料袋,解开袋子从里面数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一看就很有年头了,他把纸币一张张铺在桌子上,叠齐整、叠体面了才交到老板手里。

  老板却面露难色,“这不够啊,还差10块。”

  梅有德:“怎么不够了?不是刚好吗?”

  老板:“梅院长,你太久没来了,不知道我们已经涨过几次价了。”

  梅有德没有办法,只能在身上继续摸索,上上下下翻了个遍,也只摸出两个生锈的硬币。

  世上最难堪的事情之一莫过于请客吃饭,结果钱没带够。

  他正尴尬的坐立难安,涂散开口,“我来付吧,这顿算我请了。”

  梅有德大慌,“这怎么行,说好我请的,哪有让客人请客的道理?!”

  “没事,先记着,以后有机会再请回来也行。”

  梅有德拗不过他,眼下的情况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勉强同意了。

  他们在面店门口分手,分手前梅有德还不停道歉。

  “真对不住涂哭泣,下次我一定请回来。”

  之后,涂散回车里,梅有德回孤儿院。

  涂散走了几步路,不放心回头看了看。

  老人佝偻着背,慢慢走着,远远传来几声咳嗽声,灰白的头发仿佛头顶上空布满阴霾的天空,沉沉的重量压弯了他曾经背着孩子们在草地上玩耍的肩膀,生命的颜色从鲜艳变的黯淡,他还坚守在他的孩子们身边。

  这位老人似乎苦了一辈子。

  而案子如涂散所料,轻轻松松就拿下了。

  按照判决,被告王霄需要支付赔偿金以当面道歉。

  王霄从涂散接手这个案子起就一直没露面,找各种理由不出现,这种反常的行为更加坐实了他恶意敲诈勒索的目的。

  不出现也没关系,反正到了时间他会去和法院申请强制执行,看他能够跑哪里去。

  ————

  网红直播间里。

  王霄在满屏的骂声里骂骂咧咧关了直播,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到桌子上,一脚踹下去,桌子一点事也没有,他的腿倒是被震的发麻。

  “靠!”他抱着腿,恨恨骂了一句。

  他这把是属于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这时,角落里走出来一个女孩,女孩脸色苍白,静静望着他,打手语质问他。

  “你为什么要骗我?”

  王霄心虚,扭头不看她。

  女孩绕到他跟前,继续用手语问了一遍“为什么要去敲诈?”

  “我知道你喜欢钱,我会给你钱,可是你不应该欺骗我!”

  王霄被逼的烦了,一把打开女孩的手,不耐烦道:“你给的那点钱还不够我出门玩一趟的,老子冒着这么大风险帮你,想多拿点钱怎么了!不服就找别人帮你去!”

  女孩许是被他的大吼吓到了,愣住一会,随后没再说什么,就这样站着,委屈地看着王霄的眼睛。

  王霄最受不了女孩可怜兮兮的眼神,他也不可能对女人动手,几分钟后烦躁的扯乱头发。

  “姑奶奶,别看了,你再看我也不能变成警察帮你把坏人抓了,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倒是说啊!”

  女孩掀开衣服,肚子上一道可怕的疤痕从腰底延伸到肋骨中间,像只蜈蚣一样附在她皮肤上啃食她的血肉。

  王霄迅速撇开视线,他不敢看。

  女孩子认真而缓慢地用手势说:“我要告他。”

  “哎呦喂,我服了你了。”王霄扶着额头,头疼不已,“你赢不了的,警察都不管的事,谁还会管?”

  他已经和女孩说过很多次了。

  女孩却固执地用手语说:“有人能管。”

  她又指着电视里意气风发的青年,“带我去找他。”

  王霄看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讽刺道:“他不会帮你的,他可是原告律师,而我们是被告。”

  女孩摇头,只说:“带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