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竹马无猜【完结】>第39章 无家可归的乐手

  当毕佑再次踏进那间拘留室的时候,他本以为自己需要轻手轻脚地坐回那张窄床上煎熬到天亮,谁知道当他的半张脸出现在了门口,屋中的其他人便各种哄闹起来,他被吓得把那只踩到房中的脚缩回了门外。

  他特意把乱在额前的头发撩干净去看,这才察觉有那么几个人比自己下午离开之前脸上多了些东西,而其中下午那个开口调侃自己的最是惨烈,他不仅眼眶嘴角青紫不一,头上还有一个肿胀难看的鼓包,见他眼睛停在自己身上之后竟然被吓得本能地耸了耸肩,一把拉过身旁也挂着颜色的另一人挡住自己,一脸又怕又恨的样子让毕佑一头雾水。

  “民警同志,你能不能把这个瘪三也弄去禁闭室啊,他和另外那个长毛是一伙的!他们……他们在我们怎能睡得着啊,你看没他们的时候我们这屋里多团结啊!”

  那个被做了挡箭牌的肥壮男人开口朝着毕佑身后的警员喊去,听到有人做了出头人之后那个脸上最是精彩的赶忙附和,毕佑当即明白了自己走掉之后的时间里大致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只是他这回头太是突然,站在他身后的警员冷不防地被他的长发打上了脸

  “警察叔叔,我朋友是不是为我出头被关禁闭了呀?!那就让我和他一起吧,我能做做他思想工作的。”

  这屋里的动静还把另外夜班的警员也惊动了两个过来,三人先将其他屋子里凑到门边看热闹的吼了回去,随后又稳定了房中越发高涨的无理诉求,这才转过头来理还在门口磨蹭的毕佑

  “你回你床位去,又不是你打架斗殴你去什么禁闭室,我们都是按条例办事情的。”

  怎知这位警员话音刚落那调侃毕佑的当即就从自己刚躺平的床上蹦了起来,指着自己的伤开始和警员哭嚎起来今天自己是如何被卢余超打成这“色彩缤纷”的嘴脸,情绪满满地哭诉起来。

  其他几个虽然没他这胆量再站起来,可是说道卢余超那一系列行云流水地以一打四的时候还是跟着附和了几句,毕佑听得憋笑快憋出内伤,可他用余光一瞥,这三个警员要么不断地出口想截停这段控诉,要么就是打着哈欠双臂抱胸地等着这场午夜闹剧自动散场,无论哪个都没有流露出把毕佑也安排去禁闭室的意思!

  毕佑这就开动了一个间歇性机智的脑筋,他借着憋笑的眉头开始往那个还在手脚并用的男人面前走去,男人当即被吓得腿上不稳地摔到了床边,他也没开口说话,只是在身后警员慌忙跑向自己的时候抬起了带着刺青的手臂,根据脚步的远近算准了时机一拳就往这个瘦黄的中间人脸上挥去,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再次响彻了整层楼,又让其他房间也有所骚动起来。

  “你干嘛!他打你了吗?!”

  毕佑故意出力去反抗把自己钳制得紧紧的两人,他也学起刚刚这几个人对他那副极不友善的表情把他们瞪了个遍,嘴上也凶狠了起来。

  “你们也听到了,这老瘪三都骂了我些什么啊,而且又不是我打的他他还一直往我头上泼脏水,警察叔叔,再文明的人也忍不了啊,更何况我就是瘪三混子,那打他更有理了!”

  听完他的话,地上的中年男人听完之后彻底把他脸色本来就挤得勉强的那点凶狠彻底吓怕到荡然无存,甚至发抖地想往床底去爬,几个警员实在怕再拖延下去会招惹到其他楼层也不安分起来,赶忙互相使了个眼神,一人把毕佑押着出了房间。

  毕佑心中简直狂喜到不行,却又赶紧克制住喜悦,一脸为难地一边被推搡着出了拘留区的铁门一边装出焦虑地去问身后的人

  “警察叔叔,那你又不同意我去禁闭室又把我撵出来了,我要睡哪里呀?”

  那壮实的警员脸上显出一副生不如死的暗沉,再走出了几步之后才闷闷地叹了口气,极度不情愿地开了口

  “禁闭室在楼下北区,按照规定禁闭室最多也就是能让你待四十八小时。”

  毕佑差点没大笑出声,他赶忙把那差点吐露出口的笑转化成几声牵强的假咳,又脸色为难起来。

  “警察叔叔,你去问问今天下午当班的就晓得了呀,我和我朋友进来之后就因为形象问题被那些老不正经的各种嘴里难听,要不是气急败坏了也不至于大人的嘛,何况我们都不是因为打架斗殴才来‘改造’的!您该集中火力教育那边,我保证在这期间好好忏悔,改过自新!”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头顶挂着“禁闭”两个大字的铁门之前,夜里总是会将所有声响都放大数倍,他们还有半条走廊距离的时候,这禁闭区的夜班警员就已经打着哈欠从值班室里拖沓地走了出来。

  他挠着头发先是往来人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后眼睛忽然瞪大,这才把铁门的锁从里打开,刻意走到最近的一处灯管地下。

  领着毕佑来的警员自然知道这位同事肯定也是困得头昏眼花以为自己带来了个高瘦的女生,因此在他面前停下的时候,他甚至朝着这位刚刚从瞌睡里醒过来的使了个眼色,让他看清楚这是个不折不扣的男性。

  “登记一下,原来401的。”接过这禁闭区的警员眼睛瞪得更加圆了,有点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毕佑笑了起来

  “又是401的呀,下午那个是你朋友的吗,看着你们应该会是一个乐队或者艺术组织什么的。”他说话间还朝着自己右边手臂指了指,这也是毕佑刺青所在的地方,身后这个警员也忽然噗嗤一声没能忍住,毕佑这才知道原来他也憋了一路的笑。

  “反正现在人也不多,你给他们两个安排个对面或者隔壁的吧,这屋子里有点人的动静,你这独岗夜班的也不至于不敢去厕所。”这警员把毕佑一把拉进了禁闭区的铁门,一脸羞愤地朝着这个壮硕的警员瞥了瞥嘴

  “你以为我是你啊!以前独岗的时候听到下水管道堵了的声音当有鬼,死拉硬拽地从楼上拉人下来陪你……”

  还没等他揭完这个短,这警员就匆匆转身跑进了离禁闭区不远的那处防火门,紧接着上楼的脚步声就随着从中传出的夜风融合成了回声诡异的声音。

  卢余超虽然听到了门口热闹的动静里有毕佑的声音,可当这个人真的从他所在的小间旁走过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是显露出了意外,毕佑在自己所在的这间禁闭间门被锁上的时候跟这位警员说了声辛苦,随后用尽浑身力气伸了个懒腰,一屁股坐在了比拘留区更加简陋的小床上。

  “拘留所的禁闭室虽然比起监狱的简直是好了一百倍,可是来了也是触了大霉头,你干嘛自讨苦吃?”

  禁闭室的门厚重得跟石板一样,门上的气窗也比拘留室的再小了一半的面积,因此无论是里外的人交流都必须用接近吼的音量才能勉强听清楚。毕佑起身,吃力地看到对面气窗里的人并没有朝自己这边看,只是侧身挨着门站着。

  他想了想,也挨到了门边,毕竟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Sam哥坐镇中间才没有当场摔杯子打起来,不管是卢余超今天下午忽然替自己出头还是现在主动搭话,他回应过去的声音难免有些拘谨

  “你很清楚嘛,该不会真的去过提篮桥吧?!”这本是一句不聪明的玩笑,没想到卢余超答得爽快

  “待过北新泾,三个月,看到过长刑犯进过禁闭室,出来之后那个据说都敢放火烧楼的都一副见鬼的脸,夜夜里哭得他同室的狱友都受不了。”

  毕佑愣了一会儿,又结结巴巴地问卢余超为什么要替他出头,卢余超似乎等这一问很久了,在终于听到之后他听到了那边几声比他刚刚的话更加生硬的笑声,然后是一声哀嚎

  “禁闭室我倒是无所谓,可是没烟抽是真的难受!我当然不会喜欢你,因为她喜欢你,我只是怕你打不过那群老瘪三,要是她知道我和你明明在一间却没帮你,那我可有大罪受了。”

  这个答案让毕佑心里有些翻滚难受,就像一壶沸水滚在心口,燥热的蒸汽源源不断地蒸上他的喉咙,但是他却没有一点想要抱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甚至觉得这是自己该受到的惩罚。

  “你很喜欢她呀,那我就放心了,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不该在我身上……”

  “你说不该她就会不喜欢吗?!听说你前年跟她分手的时候果断得很,可是她即便跟我在一起了,就算我因为打了那个说给她一个女三号的角色而动手动脚,每天往她手机里发污言秽语的副导演打进了医院,她也还是在每个星期三看完我之后去你家讨你父母欢心;我把这些都忍下来了,我尽力地对她好,她对你如何我也不多问,因为我觉得四年足够让她心灰意冷,可是就在她终于不去你家了,就在她终于把手机屏保你演出的照片换掉的时候,她忽然有一天很开心地拉着我的手说你回来了!连我都不敢相信,你竟然回来了!”

  他用烦躁的语调把毕佑没说完的话打断,他攒着拳头开始对毕佑说起这一年多以来的萱萱——这个他只是一时未成年冲动而牵手拥抱,最后因为被她炽热的爱慕而心生恐惧躲远的女生还是对她痴情不减的这些。毕佑没有了声音,卢余超也因为太是激动而有些头晕目眩地坐回了这窄小房间里仅有的那张床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毕佑那边才有了模糊的动静,卢余超听到之后睁开了满是萱萱样子的眼睛,回到了这个还在用着钨丝灯泡的压抑空间

  “鲈鱼,谢谢你!也许我们成不了朋友,但是我觉得我出去之后一定要给你写首歌,要在洪涝灾害售罄的演出里去唱,然后对着那天所有乐迷大声地感谢你三遍!”

  卢余超听完之后明明还眉头紧锁,可那忽然涌上嘴角的笑根本没能憋住,毕佑听到之后赶忙把眼睛塞到了气窗里,用欢快的声音对他吼道

  “你要是不喜欢,就亲自去现场打我,打累了我请你喝一杯,但是我先说哦,我是个从小被打成铜皮铁骨的家伙,你打多了可能会手疼。”

  卢余超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原本并不想回他什么,可是这家伙刚刚的这句尽然在短短的几秒之内让他洗脑一样地在耳旁不断地重复,他笑得越来越大声,最后朝着厚重的门板上一拳捶出闷响,两人就这样隔着门板断断续续地笑了好一阵,最后卢余超终于起身,两人透着气窗望着彼此,这是他从卢余超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看到他对自己没有一点敌意

  “我才不要和你成朋友!你也别给我写歌,我受不了你们这些三和弦的节奏!”

  毕佑走出拘留所的那天是个空气闷热却凉风凶猛的阴天,他坐在David的车后坐上一语不发地看着被蒙上一层冷灰色的街道与人群,一些路旁的树枝已经挂上了黄绿的混色,而这竟然成了这种阴沉的氛围里最是显眼的存在。

  他从不是一个在意这些季节变化的人,可是此时的自己没有原本想象中的兴奋和舒畅,他很安静,安静得无论是开车的David还是坐在副驾驶的周文豪都好几次因为担心而回头好几次问他是否还好,他为了让他们放心,拍了拍自己邻座上那只贴满了乐队贴纸的行李箱,用羡慕的口吻对周文豪说道

  “真好!要是我哪天不再为艺术沉迷的时候也能像周哥一样攒得这么个战功满满,陪我走遍全国,入侵过四大洲的箱子,那也就人生无悔了!”

  周文豪低头苦涩地笑了笑,心里骂了他一句:“这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转头再向他的时候却已经装出了一脸轻松,就像此时的他辛苦地打压着脸上没有等来父母还有那个他在拘留所里想了上百句,却又觉得词不达意地算了的那个要道歉的人一样。

  “我这个人你也该听说了,我可是对哪个都实话实话,不玩那群商演队互相吹捧的把戏!我还说你们会是‘骨髓’的接班人你们就一定行,就是十个乐队九个穷,希望你们不要最终像‘骨髓’这样,被残酷现世打垮在地,至少我觉得吴非这个偏执狂不会!”

  车子首先停在了沪闵路的火车站,周文豪在下车之后全程不敢抬头与毕佑和David对视一眼,他匆匆地把自己的琴盒和那个“勋章”满满的行李箱一抓在手上就开始要往火车站里冲,毕佑想像自己曾经看到过的老乐手告别那样朝他喊一声“朋克不死”却被David及时捂住了嘴巴

  “这种电影渲染的手段可不适用于残酷的现世啊,我的兄弟!”

  长发掩盖了大半脸的人有些生硬地点了点头,David感觉得到他的嘴唇在自己掌心上的抽搐,就在毕佑眼睛里两滴温热的雨落在他手背上的时候,David忽然把他松开,狠狠地在他背后拍了一巴掌

  “都说了电影不实用于现实了,你……你在干什么!”

  说完他自己也用手臂抹去了自己被毕佑牵连出来的那两颗眼泪,就在这两个互相伤感的人再次抬手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走出了挺多的周文豪已经停下,他看到两人看向他之后忽然大笑起来,忽然跑回了毕佑面前,在这两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自己那斑驳不堪的琴盒塞到了毕佑怀里

  “不许卖了!否则我无论在哪里都饶不了你!琴盒……琴盒也别丢!上面的签名是‘Ron Asheton’,如果不是因为在我人生最迷茫的2005年在伦敦遇到他,骨髓可能也就不会在上海诞生,我可能早就是一个困在生活里的平庸男人了!”

  他用颤抖的嗓子辛苦地说完了这句,随后又转身向一阵旋风一样跑回了他原本停下的地方,就在自己刚要迈出脚的时候毕佑忽然大声地叫了他的名字,回头时候就见到他一手吃力地举着自己的琴盒,一手做着朋克手势大喊了一声“朋克不死”。

  与理想殉道者的告别是伤感而让人泪流满面的,可等到毕佑提上自己的行李箱在虹桥路与David告别之后,他带着满脸的泪痕踏进了毕文涛夫妇经营的超市后,任凭多少耳光与拳打脚踢落在自己身上,他的眼睛却变成了干旱的荒漠,即便再痛也没流下一滴眼泪,他对那些难听又熟悉的骂声充耳不闻,偶尔毕文涛歇斯底里地问了能用一个是字去答的问题时,他才发出一点声音,在围观人群的劝说与父母的筋疲力尽地停止之后,他才咬牙忍着跪久了的膝盖酸痛满满地站了起来。

  “谁让你起来的,给我跪回去!”

  原本还捂着胸口暂时被附近熟客劝下的毕文涛看到他擅自起身之后又忽然起身,两只手搭到了毕佑肩膀不断地想把他按回去,毕佑却一脸漠然地从自己裤袋里掏出了两张银行卡和原本自家的钥匙,毕文涛看到之后将这些东西从收银台毫不客气地扫到了地上,拽着他的衣服,喷了他一脸口水问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毕佑还是冷静得让自己父母抓狂的一张死脸,只是淡淡地答了他一句

  “我想组乐队,我觉得这样的活法比较适合我。”

  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让自己再得了两计响亮的耳光,也让莫文婷像那晚在派出所里一样差点晕倒,毕佑朝着被一群手忙脚乱的女人围着的莫文婷看了几秒,随后提了提音量朝她说道

  “妈,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要我去墨尔本有原因是因为你们要离婚,甚至你觉得我应该有萱萱这样一个毕了业就能结婚,给你一处安身养老的家,可是对不起,我会每月尽力给你一些生活费,但是我不喜欢萱萱,也过不了你安排给我的生活!”

  说完之后他忽然发力把毕文涛捏着自己背心领口的手挣开,转身从那些门口*头接耳的人中突围,伴着一串嘈杂逃离了这个他内疚无比却又无能为力的地方,就在他狂奔了大半条虹桥路来到晚高峰的十字路口的时候,恰好撞上了一个还在拿着手机地图校对方位而挠头苦恼的吴非

  “哎哟,赶上了!”吴非对他这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也是意外得很,毕佑一口气还没喘匀,这就被他拉住了手腕抢了琴包,生拉硬拽地往地铁站去

  “走吧,无家可归的乐手!但是先说好,我就一张床,你得睡客厅……”

  他话还没完便感觉到自己肩膀被一股沉甸的力量压了上来,随后一阵啜泣传进了自己的耳朵,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站着,就这样在不断有人回头置疑的人来人往之中不断地安抚在他的头上,任由他的哭声越来越惹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