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竹马无猜【完结】>第49章 不完整的画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使人从鼻头麻痒地向上爬去,毕佑被这股刺激的味道惹得眼中一糊,差点撞上了一个独自撑着吊瓶架子的老人,他满口道歉地逃离了背后异样的眼光与沙哑苏北口音的谩骂,继续横冲直撞地跑出了这拥挤窒息的急诊大楼。

  他的眼前并没有路和颜色,他企图跑进自己心底那个突然被掏出的浑浊黑洞里,将这个不知所措的自己溺死在里面。

  麻木僵硬地朝着被他撞碰的人道歉,身旁的骂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地敲打在他的心上,可是这些并没有一句让他停下,直到他的眉心被一滴冰凉的雨水砸上,他才忽然刹住了脚下,胸膛起伏地把迎面刮来的冷风大口地吸进喉咙直到身体本能地打了一个寒颤,上海的晴雨就是如此的随心任性,就像前缀加上了意外的欣喜与心碎,一瞬之间摆在面前得毫无防备。

  突如其来沉闷的声响不断地打在窗户上面,一个等待病患的医生端着浓醇的咖啡缓缓地站到了窗前,他原本抿到唇边的杯子忽然戛然而止,把视线转到了窗户上一个还没被雨滴模糊太多的位置,确认了自己并不是眼花,本该因为这突如其来而空旷的楼前空地,确确实实地站着一个衣着单薄的人。

  “今天的温差,八成是要感冒发烧的。”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后还再次像那个雨中惨淡的人同情地叹了一声气,他看着这个人缓缓地抬头向天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但他还是没有一点走动躲雨的意思,就好像固执地在约定的原地等着一个要见面的人,或者等着这场雨水阴冷的色调将他吞噬。

  “脑袋瓦特啦!站在这里干嘛!”

  毕佑嗡鸣作响的耳朵被两三个熟悉渐进的声音喊得回过神来,他原本颜色匮乏的眼中出现了两把印着“愚人音乐”的橘色大伞,正护着三张焦急惊讶的脸朝自己越来越近,就在自己的头顶被护到这一抹橘色之下时,他才感觉到浑身湿透的冰冷已经渗透到了他的骨髓里面,甚至把他眼前不断重复的那病房外一幕的心绞痛都冻结了起来。

  “怎么回事?!老钱怎么样了?你怎么在这里?!”

  阿海焦急地摇晃着他肩膀去问,毕佑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完全被噎在喉间,尝试了好几回才辛苦地挤出一句

  “他应该不会想在见到我了,他……他该有更好的人生,和另外的人……”

  说完之后他又带着啜泣浑身颤抖起来,听得一头雾水的三人根本来不及思考这句,只好手忙脚乱地把这只丢了魂的“落汤鸡”护着离开了医院。

  就在他们匆匆挤上了一辆恰好下客的出租车时,一旁刚刚把伞撑开下车的张伍德忽然定在了原地,像一座大山一样的后背把还在车里的陈建宏给堵得没有一点出路。

  “你怎么不走啊!就您老人家这体积一挡,连蚊子飞的缝都没了!”

  张伍德这才回过神来接过他手里的零食,陈建宏顺着他刚刚眼睛定焦的位置看了看,皱眉去问

  “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张伍德挠了挠后脑,不确定地说自己好像看到钱墨承的发小了,他听完之后倒也觉得合情合理,只是他们到七点半为止得到辅导员的回复都是钱墨承并没有醒过来,那是谁通知了毕佑,这不是他们能想通的问题。

  来到急诊住院部的时候钱墨承正被胡乱买了一大堆早点心的胡雪珍填鸭似地往嘴里塞,看到这有些局促的两人简直就像迎来了救星,给胡雪珍简单介绍之后,他忽然朝着陈建宏使了个眼色,陈建宏这还没看明白,他就忽然开口。

  “对了,就算因病离校没有去和辅导员填请假申请书也算旷课缺勤哦,键盘,你们这一下课就过来的,肯定也没去帮我办吧?”

  就在张伍德刚想告诉他他这属于大特殊的时候,陈建宏快速地朝着他胯上掐了一下,趁着张伍德被自己拦下,他赶忙顺着钱墨承的话挤出一脸为难地看向胡雪珍。

  “是这样的呀,可你这不是病,咱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填,而且一般超过两天以上的病假要家长和辅导员确认的……”

  胡雪珍果然被拉进了他们的双簧里,这就赶紧收拾了病床旁的东西要去给钱墨承请假,送走了她之后张伍德赶紧把门一关,这就挥起了拳头朝陈建宏要打回去,这原本该是个令人发笑的场面,但他们看到钱墨承还是一脸阴郁,只好罢休收手,乖乖地在床边坐下。

  “老钱,你怎么大半夜回学校啊,我……我们知道现在可能问你不合适,可是你好像前两天就有怀疑起老吴了是不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一声,可能多一个人知道,你和老姜师也就触不到这个大霉头了。”

  钱墨承精神恹恹地靠着竖立的枕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淤青和擦伤,又不自觉地再次瞥了眼已经完全被飘雨模糊了的窗外,这才叹气回答

  “你都说了,只是怀疑,而且大家又是一个屋檐下的,那么伤感情的事情我干嘛要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就定论,何况……我想了好几天老吴为什么要干抢劫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而且他还……总之我也意外昨晚他也不在宿舍。”

  他原本想说为什么吴潼要陷害毕佑,可是指认那天他自己也没进到派出所,对于为什么那个福临门的女店员会确定毕佑就是袭击她的人,他其实和他们一样不清楚,只是当他与两个被保安死死盯住的两个人一起等着救护车的时候,他看到那个刚刚对他招招狠辣的人的脸,他对毕佑那说不清楚的情绪上多了一层内疚,这一次,一定是自己害了他的。

  当两人问起他为什么会怀疑上吴潼与这个袭击案有关的时候,钱墨承也选择了搪塞,他低头下去心虚地说自己是因为吴潼还给自己的那两管明明大家都没有在用的颜料和老姜师那个小测上的考题胡思乱想。其实就在保卫科里,吴潼也问了他相同的问题,他从没想过那双随和朴素的眼睛会有当时那种不服与恨交织的寒光,更没想到被这么样的吴潼盯着看的会是自己。

  “你是怎么怀疑到我身上的?”

  他甚至连钱墨承的名字都没有叫,就像对着有个有深仇大恨一样,与其说是问他,倒不如好像钱墨承才是那个犯了大错的人,正在接受着他的质问。

  钱墨承因为头疼和脱力已经头晕眼花,可是这两双对他都不友善的眼睛却看得清楚,他缓了缓自己的精神,吴潼却呵出一声“快说”让他被吓得肩膀一耸,即便他身后按着的保安语气强硬地把就要扑向钱墨承的他按了回去,他还是没有一点变换自己脸上厌恶与仇恨的意思。

  “从你……从你在课上突然问了一句毕佑是谁开始,我明明记得你们两个互相介绍过,而且你们还一起在桶装水没供应的时候一起去福临门买过应急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叫什么!”

  吴潼在他意料之中地露出了惊讶,倒是旁边那个额头肿起,一身擦伤淤青跟自己半斤八两的那个人却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钱墨承在那毫无灯光的环境下就已经觉得故意遮掩的这张脸一定是自己见过的人,现在的他虽然灰头土脸,但却也让他看清楚了,这个人竟然就是胡静怡的正牌男友吴泓。

  “看来平台上的根本不是什么整蛊或者错位效果,你应该就是个取向有问题的,你的那个也不是你什么朋友,他就是你的……”

  吴泓阴阳怪调地瞪着钱墨承嘲讽起来,可他话还没完,自己眼前就忽然晃过了一抹影子,随后自己的一边脸颊迸发出热辣的痛,而这个忽然打来的人也是自损八百地因为忽然发力而失去平衡,在头顶的天旋地转中倒在了他的脚边。

  这间不宽不窄的房间里再次迎来了混乱,唯一庆幸的是救护车终于在晨练路人与早餐摊子的围观之下开进了学校。

  钱墨承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一遍遍地喊着,但两眼模糊的他根本没有力气发声出喉让这些为他们忙活的人安下心来,而在这一声声的振作之中,他还听到了吴潼的声音,他的语气比刚刚还要歇斯底里,每一声都直接吼到他心上

  “钱墨承,如果你没有这张脸皮,我看看哪个人能对你这种好像全世界都不配和你交朋友的脾气!无论谁对你好都是一副好像我们身上有毒一样,永远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你对我们也就算了,你对静怡也是!我无论怎么努力,脾气怎么的好也得不到被人嘴里对你一半的态度,就因为你这张脸?!还是我们这种小地方来的就永远要比你们低下一等,我就是嫉妒!我嫉妒你的所有,嫉妒静怡那么喜欢你……”

  “怎么了?如果很不舒服的话我们改天再告诉你。”

  钱墨承完全没有意识自己走了神,他想抬手去给两人递胡雪珍刚刚买来的苹果,却还是有些动作迟缓吃力,好在张伍德没把自己当外人,他一手抓出两个苹果,塞了一个到陈建宏手里之后,自己满脸犹豫地嚼了两口,还是叹了一口气。

  “老钱,我们其实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现在告诉你这些,毕竟你有伤在身已经很难受,而且……我不知道键盘怎么样,可是我还是对老吴是这样的人有些不能接受,毕竟他和咱们这一年多的同学室友, 可是没想到他还是对你能下得了狠手。”

  钱墨承反而拍了拍他肩膀苦笑起来。

  “谁能想得到,就算是有个人指着他告诉我,他是袭击和抢劫的凶手,我也不会信,作为朋友,我可能更愿意相信他的话。”

  吴潼真的在这件恶劣事件中有份其实才是他比身上的伤口更加折磨难忍的事情,402的其他室友不能对吴潼忽然变成了嫌疑人的身份有心里准备。

  对于他来说,一个月之内先后经历了毕佑的隐瞒与这位室友的算计和袭击,现在的他害怕,无助甚至沮丧至极,这张病床甚至变成了自己临时的避风港一样。

  他忽然看了看自己刚刚被胡静怡掐过的手腕,上面淡淡的月牙甲印子还有痕迹,甚至他恍惚起来,他恍惚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个闷热的下午,脸上没有一点哭痕和表情的他呆呆地在灵堂中央的钱沪明与遗照的笑容上来木讷地游走着,身后是哪个陌生女人家属与自家亲戚炮火连天的争吵,即便有那么些还看得到他这个丧父的弱小身影,也没有过多的同情,反而都是一声“这是你爸爸的呀,你怎么那么没良心啊!”

  那个时候的他极力在心底骂着自己,甚至狠狠地掐过自己的手臂和脖子,可是他的眼泪似乎已经在青浦大桥上给了那满地的汽车残骸与玻璃渣,这个他应该痛哭流涕的爸爸,他竟然只能受着这没良心的骂,就像明明是个遭了无妄之灾的他已然被吴潼那满脸凶狠地骂向自己的话而余震在心,而当年那个忽然拽上自己手腕,一路凭着自己稚嫩凶狠的脸带着他掏出了那些纷杂之中的毕佑,也给自己留个五只一夜才完全消去的深红甲印。

  就像自己只对吴潼说出了为什么他会惹出自己怀疑的事实一样,两人告诉钱墨承,他们大清早就接到了去协助案件笔录的通知,负责这‘福临门二袭’案件的警员告诉他们,吴潼并没有他们说给出的老实随和甚至有些内向的痕迹!

  吴潼供认不讳,他那天的确是因为在学校侧门的美术用具店买东西晚归才恰好撞上了吴泓的桌案,可他并没有选择制止和报警,而是极其冷静地看着他把那位宿管阿姨打到昏迷之后,用极其冷静的脚步走向对方,告诉了他如果他愿意分一些钱给自己,他就有办法把他这个临时兴起的错误瞒天过海,甚至还能借此给胡静怡一直分心别恋的钱墨承一个打击。

  能把这一地血渍瞒天过海吴泓只觉得他是个比自己还丧失理智的恶人,可他提到了胡静怡与自己最大心病钱墨承的时候,本就因为看到一地惨状而惊慌失措的他真的当场同意,甚至警员向他们出示了收据与五金店的监控取证,打在钱墨承与老姜师身上的那根水管以及作伪陷害毕佑的那段假画面,都是用他分到的这笔赃款里花销出去的。

  钱墨承听完之后脸色更加惨淡难看,他的心跳甚至回到了发现有人浑身带伤地倒在拐角的那一刻,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知道吴潼那张质问自己的脸勉强从脑海里退去之后,他也忽然察觉到了陈建宏这段话里的奇怪之处。

  “你说他发现了那个人把阿姨打晕之后就已经过去了,就算监控画面可以伪造,可是那天咱们都被叫去办公楼的时候那份血迹的调查结果说是不会错的!血迹的顺序是阿姨和理货员相继倒下,因此那天的取证照片上才会出现了两种血迹的颜色深浅和溅撒顺序上的不同;那么为什么那个理货员不报警也不求助?!她也肯定能看清楚他们两个人的脸,那他怎么会……”

  这一番头脑风暴让本就被确诊了轻微脑震荡的他很是痛苦地倒回了枕头上面,陈建宏带着责怪地瞪了张伍德一眼。

  “叫你别现在和老钱说这些,你自己看完那些笔录和证据都吓发抖了十分钟,老钱这身体情况,你是嫌咱们402还不够天下大乱吗!”

  钱墨承却一把抓住了张伍德的手,他不断地与自己脑子里溢出的阵痛做抗争,强忍着催促道

  “告诉我,都告诉我!”陈建宏在他一声声的重复之中最终心软了,他拉了张伍德一把,两人调换了座位,由他这个语言温和派来继续。

  吴潼为什么能够成功地用自己伪造的那一段监控骗过了将近半个月的刑侦调查,这都归功于他有一位像他迷恋胡静怡一样的爱慕者,这个女生是小他一年的同校同学,就在吴潼高三的那年,她和许多情感青涩的女生一样给自己暗恋的学长递去了一封写满仰慕与自己心情的长信,这也让想要完成父亲考入大城市美术院校而常年苦读练画的吴潼那颗把自己幽闭在暗室里的心给开出了一道带着和煦的窗。

  吴潼接受了她,虽然他不愿意在他身上花费自己除去两餐与午休之外多一分钟的时间,可是恋爱中的人总是疯狂糊涂的,她会带着自己烘焙的甜点等在高三楼前,也会看到家境清贫的男友为艺考补习的画具而阴郁不晴的脸色自己哭着去接受餐厅客人的刁难,用自己一落千丈的成绩为他攒够了去上上海参加艺考的路费,甚至因为忍受不了分离两地与男友越来越精简变少的交流而选择放弃高考来到他的学校里做上了一个超市的理货员……

  吴潼用自己太多个苦熬的日夜成了父母以及老家学校最耀眼的一颗星,可是他只听过上海是艺术家最罗曼蒂克的栖息地,却没听过这里也是个巨大的梦想粉碎机这句。

  他走进了校园,格格不入的性格与不再无人能及的课业成绩已经让他苦不堪言,还有那个从不拿正眼看他却一眼就让他沉沦疯狂的维纳斯,他只能怯怯地望她,而她却眼神炙热地往自己身后投去,投在了那个与他一样拥有着美神眷顾的男生身上。

  “你要是想在艺术这条路上走得长远辉煌,就得有一双热爱所有美丽的眼睛。”

  这是他只喜欢埋头画纸的父亲朴实的感悟,却被他扭曲成了自己心里那一直以来“非美不视”的谬论。

  “阿德,键盘,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其实是个不值得任何人交朋友的人?”

  两人被他这一句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就在他终于忍过了刚刚那阵眩晕之后,睁开眼睛去看到了笑脸朝他两个人,三人谁也没说话,只是这样互相看着,直到谁也没憋住,大笑而起,招来了护士很是不满的敲门。

  陈建宏在临走之前还告诉他,就在昨天他去图书馆里找学科资料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一本破旧的学校校友画集,原来他们学院大楼进门处的那被叫做《同窗》幅工笔画就是那位 的作品,而且是一副被裁剪过的,因为在那本已经有霉点痕迹的旧书里面,那个被很多人都指着猜想坐在桌前的男孩到底看着什么“校园未解之谜”,他正用勺子摇着一碗颜色突兀浑浊的液体,而那被裁剪掉的背手男生身后,是一朵玫瑰与一支百合。

  “估计是这幅画里的两个人实在画得太无可挑剔,学校才只好把他们放出来的,好好的纯洁感情被断章取义成了云里雾里的同学情义,亏了楼里还拿铁皮焊了一行‘艺术就是所见本质’,真是讽刺!”

  这本来是两个人留给还要在医院煎熬多天的他的一则趣闻,钱墨承却好像茅塞顿开一样地又头脑风暴起来,就在负责他笔录的警员结束了他的问话之后,他慌张地编了个自己是那位陆校友远亲的唐突理由,警员看到他能流利地说出许多当年事情的细节与 父母的职业,这就跟他提起了事件档案里另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人自杀是因为他对他的同班同学姜桓有了同学之外的非分情感,也是巧了,当年 陆风枝出事也是这个月,听我当时的队长说准备十一月就去巴黎了!这些你听过就好,其余的我也不能再告诉你了。”

  说完之后,他床边一脸倦容的中年警员看了看窗外那片丝毫没有渐弱的大雨,皱着眉与自己的同事拿起立在墙边的伞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