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玄幻奇幻>大巫(江甯)>第92章

“哗”的一声,大雨倾盆而下。赵琮骂骂咧咧关窗的声音被狂风揉碎在豆大的雨滴里,断断续续。

未关紧的窗“咣”的一声被风吹开,夹着腥咸水汽倒灌进来。房间内烛火跳动,忽明忽暗。

赵珩目光凝在那宁死不屈的烛火上,好半响方才涩然开口:“玄度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玄度叹息一声,迎着风雨将窗推上,声音悠远:“你终究只是一个人,阿珩,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哪怕再强大,也无法左右这世上每一个人。”

“我……不明白。”

李玄度脱下被雨淋湿的外衫拿在手里,他道:“这世上的人并非独立而存在,父母亲人,邻里好友,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同其他人有所关联。而一个人的行为又会潜移默化的影响其他人,他人再去影响更多的人,从而让一连串的事情都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很难寻根究底,因为变化所带来的结果是在数不清的人共同影响下发生的。在变化的过程中,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也同样面临被选择。”

“就像阿珩你,你的出生以及背负的禁术都是无法选择的,但你却可以选择同阴气抗衡。后来在武威城的大街上,你买了我。倘若当时你选择不买,或许如今世上已经没有赵珩这个人了。再后来,西戎打进武威城,百姓被驱逐大月山,你又选择了抗争。”

“每个人都是如此,流落在外的芳唯,有幸被白氏收入门下的阿琰,不幸死于乱军的孟氏。他们并不是因为你而遭遇这一切,因为在那一刻,谁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赵珩若有所思。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就算你在骷髅塔中所看到的一切最后都不幸成为现实,也不是你的错。人的命数是极为复杂的。诚然,最初见你的确一身晦气,诸厄缠身。但你给自己选择了一条生路,所谓天命厄运便也在一步一步的选择中被化解。命由天定这话不假,但人定胜天也不是痴心妄想。”

赵珩起身走到李玄度身边,歪着头端详他片刻,忽地笑了:“所以选择了你,就是选择了生,选择了在无数阴气缠绕的黑夜里,穿过深不见底的黑潭,给自己抱回一轮明月。”

他眼中忽然有了神采,笑着说:“那年武威城秋风萧瑟的大街上,我也不知道为何偏要买下你这个病秧子,或许因为你长的好看,正合了我眼缘。”

李玄度对此夸赞表示很受用,他扬了扬眉,道:“你当时顺从自己的心意买下我,我们才能走到今天这么远。所以我师父常说凡事顺心顺意,顺其自然。若遇可抉择之事,那便顺着心意。若事情不明朗,不知如何自处,那便顺其自然。无论哪种,终有结果。”

“顺心顺意,顺其自然。”赵珩低低重复了一遍,顿时有种柳暗花明之感:“我仍会让自己变得强大,因为强大是保护自己和家人的武器。但我不会局限于此,因为这世上之事并不会为我左右,每个人来这世上一遭,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李玄度懒散的倚着窗户,将双手插进袖管里,眉毛一弯,拢起一双笑眼:“孺子可教。”

弯弯的笑眼像躲在树梢后的月牙儿,在阴云密布的夜幕下硬生生照进赵珩的心里。连日暴雨带来的潮湿仿佛被一把烈火点燃,到处都是干燥的气息,火石一碰,点点星火瞬间便呈燎原之势,烧的他肝肠寸断。

赵珩心思一动,脚步不听使唤的往前挪了一步。这个距离,他能感受到李玄度呼吸喷薄出的热气,混杂着两分清苦悠远的药香。

“我有一事,不知该顺心意,还是该顺其自然。”赵珩将手撑在窗棂上,脑袋凑到李玄度面前,压抑着胸腔将要漾出的炙热,笑意盈盈道:“玄度觉得呢?”

这人突然凑过来,让李玄度莫名心跳加速。他别过脸,用余光扫了赵珩一眼:“何事?”

“情之一事,玄度可有解?”

“情由心生,自该顺心。”李玄度道。

赵珩垂着眼眸看李玄度慌乱的眼,戏谑道:“玄度六十高寿,既这么说那定然是有道理的。”他说着话,又凑近一寸,毫不犹豫的在李玄度薄而冰冷的唇上重重的吻了一口,声音暗哑:“若我心意如此呢?”

李玄度瞪圆了眼睛,头顶如天雷滚滚,说话都带着颤音:“天杀的,欺师灭祖不知尊师重道,就不怕天打雷劈?”

赵珩却笑出了声:“我又没拜师,哪来的师?”

合着这小子一早就都打算好了!倒难为自己这些日子时不常还有些煎熬,毕竟自己已是六十多岁的老菜皮,眼么前这小子还是个花骨朵呢。他们之间虽无师徒之名,但在外人看来总有师徒之实。他对这小子骤然生了那番心思,他才是为老不尊,辱没先生二字。

原想顺其自然,慢慢求个结果,谁承想这小子这么快就吐了心事。他好怕远在千里之外的赵平都提刀追杀到秦阳城啊!

“我步步为营,生怕有一点污了我们之间的清白。没有这师徒关系,玄度,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这几个字赵珩说的很轻,那语气像捧着一块稀世珍宝,小心翼翼。

长久没有得到回应,赵珩从一开始的满怀激动,渐渐变得害怕起来。他始终不敢捅破这层窗纸,唯恐多走这一步会把玄度推的更远。他开始慌乱,连说话都显得有些语无伦次:“玄度我,你,你别,若你不愿,就权当我没说过,只当这是我自己做的一场弥天大梦吧……”

“阿珩。”李玄度终于开口叫住了他。

赵珩收回撑在窗上的手,拢在身前,像垂听教诲的弟子,不敢抬头。

李玄度见他如此乖顺,不由牙疼。他滋儿的一声嘬了下嘴,喷他一句:“这会儿倒是老实了。”

赵珩没吭声,低眉顺眼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儿。

李玄度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试探问道:“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可想好了?”

赵珩狠狠点头:“早就想好了,我惦记先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玄度:……

这话说的直白,赵珩看李玄度的眼神要比这话更露骨,那对招子仿佛透过薄薄的衣料将李玄度看了个遍。从喜宴洞房生同衾,到百年终老死同穴,一辈子都在这一眼之中。

李玄度被他盯的不自在,撇过脸避过赵珩灼热的视线,道:“师父常说,世上之事,唯情爱最难解,哪怕天纵之才也无法勘破。阿珩于□□上选择了顺心,那我顺了你的意又有何妨。”

赵珩恍惚了一下,紧跟着便是一阵欣喜如狂。他双手在半空无所适从的晃了几晃,从前未经这人允许,他擅自在梦中肖想,梦醒了,便想尽办法同他亲近。哪怕是日日给他暖手,那也是肌肤之亲,他乐此不疲,甘之如饴。

而今终于得了他首肯,自己却不敢去触碰了。他害怕这又是一场梦,不管前面有多美好,下一瞬总会回到那叠满尸山的噩梦之中。他的梦从未有过圆满。

一滴温热落在手背上,烫的李玄度心里发颤。他偏回头寻找灼热的源头,却发现这是阿珩的眼泪。

赵珩从未哭过,哪怕噩梦缠身,哪怕一身骨头被阴气啃噬,痛如刀绞,他也未曾掉过一滴泪。只是轻轻一个回应,便让他这么多年铜墙铁壁般的意志决了堤。

李玄度心疼的要碎了,他抚上赵珩脸颊用拇指抹掉泪痕,捧着他的脸将双唇覆上,小心安抚。

腰间骤然一紧,滚烫的手掌覆在腰间,越缠越紧。直到头顶一转,双脚腾了空,纤薄的背着了床板,李玄度才察觉到哪里不对。

“不是……这样不对……”他挣扎了一下,想占据主导之位,却被赵珩死死禁锢着。

那死小子舌尖抵着唇角,笑的邪气:“先生身子骨不好,这种事儿怎好让先生操劳。”

李玄度气急败坏:“谁是先生,你又没拜师,谁是你先生!给我滚下来!”

“既不是先生,那恕我难从命了。”赵珩力气大,丝毫不给李玄度反抗的余地。

窗外雷声轰鸣,暴雨如注。帐内拢着一池春光,翻云覆雨。

李玄度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他只知道这一夜如同在浪里漂泊翻滚,忽上忽下。直到一点阴沉的天光透进来,他撩了撩沉重的眼皮,酸楚的感觉方才席卷而来。

他目光呆呆的望着帐顶,耳边是赵珩清浅均匀的呼吸声。这一瞬李玄度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他何尝没有察觉到赵珩的步步为营,从自己纵容这一切开始,就已经沦陷了。有回应的情才会开花结果,有今日之果,其实是他们两个人共同促成的。

也是在这一刻他方才明白,情为附骨之毒,乃世上巨毒之物。起初未曾察觉,等到心有所察之时,早已蚀骨灼心。可怕的是心知肚明这是一味毒,却心甘情愿,以身饲毒。

“毒啊,真毒……”李玄度翻了个身,循着一点暖意钻进赵珩怀里,坦然闭上眼睡了个美美的回笼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