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丹椹脱臼的手被宣瑛三两下就正回去了。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

两人不想打草惊蛇,又因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怕让人误会,便不走正门。

他们乘着夜色从安昌侯府偏僻院落翻出来。

兴许是侯府今日出了事,府邸戒备极其松懈,两人翻出侯府院墙根本没遇到什么阻碍。

铛铛

街道上更夫拿着梆子敲着。

两声代表着二更天。

此刻街道上已经没人影,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晚归的行人急匆匆回家。

宣瑛四处看了看,没看到王府的马车。

祁丹椹却在京华大街汾河桥头的柳树下看到了祁府的马车。

南星也看到他了,欣喜焦急喊道:“公子,这里。”

宴席所有的人都走了,他一直没见到祁丹椹出来,就在这里等着他。

等到两人走近,他看到祁丹椹与宣瑛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看上去不像是去赴宴,而是去某个角落偷|情。

他怀疑这两人是不是真的乘着夜色去哪儿偷|情了。

他不知如何开口。

其实祁丹椹与宣瑛已经极尽所能将自己收拾齐整,但撕坏的衣衫、揉皱的襟角、崩裂的暗扣是他们人力所不能修复的,所以他们只能这样了。

若是衣衫整洁,他们就不用花大力气从安昌侯府翻出去,而是大摇大摆出去。

南星看到两人上了马车,不知道是先去锦王府,还是先回祁府。

按理说应该先送锦王回府的,但是锦王与他家公子这副装扮,去了锦王府难保不会被锦王府的下人误会,对他家公子名誉有损。

他想先回祁府,让公子换套衣衫,再送锦王回府。

可这样又是对锦王的不敬。

就在他酝酿好措辞准备问时,宣瑛直接了当道:“去锦王府。”

南星回头看向祁丹椹。

祁丹椹没吭声,代表默认,南星只得驾着马车往锦王府行去。

今日事态紧急,安昌侯府听到的事情,需要拿个主意。

祁丹椹知道,宣瑛不会让这个问题留到第二日早上,所以宣瑛回府的第一件事应该是通知幕僚前来王府议事。

祁丹椹是幕僚之一。

他家住得远,一来一回破费功夫,

他又在安昌侯府折腾了一天,不是摔进密室,就是翻越高墙出安昌侯府。

中午只顾着看戏,没吃多少东西,晚上更是滴水未进。

他又累又饿,整个人已经虚脱。

他不想一来一回的折腾,所以宣瑛一锤定音,让他去锦王府,他也懒得推辞。

马蹄哒哒响着,在锦王府门前停下来。

宣瑛从马车上下来,祁丹椹紧跟其后,只是两人刚踏上王府门前宽大的白玉石阶,太子宣帆、雷鸣、沈雁行、易国公世子卢骁等人从锦王府急匆匆出来。

一照面,众人面上的关切瞬间变了样,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每个人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与难以置信。

宣帆咳了一声,稳住局面道:“半夏告诉本宫,你出了事,本宫正要去安昌侯府要人呢。”

戌时三刻,他因公务晚归。

走到宫门前,程半夏与他的舅舅程国公突然出现拦住他。

她哭哭啼啼的将自己如何被老六蛊惑,对宣瑛下药之事全说了。

她找遍整个安昌侯府的角落都没有找到宣瑛,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便只能来找太子。

她也知道自己的行径荒唐无耻,传出去有损名节,但现在当务之急是宣瑛最好没出事,否则谋杀皇子乃死罪。

太子听完雷霆大怒,只得带着卢骁匆匆到锦王府,顺便派人去安昌侯府探听消息。

他到锦王府时,沈雁行与雷鸣已经在了。

两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们告诉他不光七殿下不见了,连出去找七殿下的祁少卿也失踪了。

他们派去安昌侯府打探消息的人刚出门,就收到祁府马车来到锦王府的消息。

接着,他们就看到了这令人尴尬且不可置信的一幕。

宣瑛与祁丹椹发丝凌乱、衣衫不整,有些地方一眼看上就是暴力扯坏,可见是经过一番激烈征战。

两人疲倦至极,宣瑛兴许是因为磕了药的原因,脚步虚浮,面色惨白,嘴唇红肿,下嘴唇上还有一道结了痂的咬痕。

祁丹椹倒是还好,因为他常年脸色惨白,此刻倒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怎样。

只是他那向来毫无血色的唇,此刻竟红润起来。

再结合宣瑛被咬破的唇,众人脑补了一番激烈大戏。

宣瑛根本不知道众人怎么脑补他与祁丹椹在药物的控制下,大战三百回合。

他点头道:“无碍。”

一脚跨进王府,吩咐王府管家道:“准备一下,本王要洗漱。再准备点吃食。”

他指了指祁丹椹道:“给他备一间厢房,他也要洗漱,再给他准备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一些饭食。”

宣帆目光在他与祁丹椹身上来回梭巡,道:“听说那药物对人身体有害,要不要请个御医为你们看看?”

宣瑛直接出口道:“不用。”

反应过来:“为什么是‘们’?祁少卿又没被下药。”

在众人满怀谴责的目光中,他恍然大悟极力否认道:“本王跟祁少卿什么也没发生,你们不要多想。”

说到最后,他都不好意思了。

就好像他这个渣男,玩弄了别人黄花大闺男,事后极力不承认,撇清关系。

可本来也不关他的事儿。

是祁丹椹自愿的,他也是受害者。

再说又没有真的发生关系。

想到这里,他耳垂红了。

众人:“……”

还说没有猫腻。

你就差没把“我们睡了”写在脸上了。

宣瑛见祁丹椹神色淡淡立在那里,像是因为他极力撇清关系而不开心。

他不由得想,是他自己说密室里的事就当没发生的。

更可况,本来也没发生什么。

反正他是不喜欢喜欢男人的,别指望他负责。

看着祁丹椹累极的模样,他难得有了恻隐之心,吩咐下人道:“先带祁少卿下去休息。”

下人道:“是。”

宣瑛吩咐祁丹椹道:“你先去洗漱,吃点东西,待会儿议事。”

祁丹椹点点头,神色疲倦的对宣帆行了一礼,随着下人走了。

宣瑛交代完事物,对着宣帆道:“皇兄,派人去请你的幕僚们,今夜有重要的事商议。”

说完,就朝自己的寝殿走去。

众人还沉浸在这两人绝对有猫腻的氛围中,就听到宣瑛郑重其事吩咐,诧异道:“什么事儿?”

宣瑛神色凝重:“大事。”

宣帆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脑回路虽然有点不正常,但绝不是没谱的主儿。

他这样说定然有用意,便命人去请离锦王府近的几位幕僚前来。

吩咐完这些事后,他担忧看着宣瑛,道:“真不用请个御医给你与祁少卿看看?开个方子补一补也好。”

宣瑛气闷:“皇兄,我跟祁少卿没有任何关系,你别再误会。”

太子心道,本宫也愿意相信你们没发生任何事儿?但你看看你这副样子,有个正常脑子的都不会信。

但他知道,这事只会令宣瑛与祁丹椹尴尬。

宣瑛是皇室子弟,婚姻要过宗庙,不可能说跟男人在一起就跟男人在一起。

好在这两人懂分寸,要将此事揭过。

既然两人都如此选择,他这个当兄长的乐见其成。

他向他投以诚挚的眼神:“皇兄信你,你快去修整一番,待会儿议事。”

宣瑛心里记挂着大事,快速穿过环形游廊,往王府内殿走去。

走到游廊的对面,他脚步虚浮,踉跄了一下。

众人:“……”

沈雁行汗:“要不还是找个御医调整一下吧,那药药效挺猛的,七殿下还是童子之身,陡然开荤,别落下什么病根。你看他那样子,还不如祁少卿那个病秧子。”

雷鸣最忠诚七殿下:“你别再误会,七殿下说他与祁少卿没有关系。”

卢骁哼笑一声:“在外面偷偷私会的痴男怨女被发现时也是牙口紧咬‘我跟他她没发生任何关系,你们不要误会。’,但是下一次他们就会改口,声嘶力竭宣布他们是真心相爱的,求所有人成全他们。我见过老多了,我大堂哥二表姐六表妹都是这样的。”

沈雁行:“完全赞同。七殿下下唇的咬痕,与祁少卿牙能完美契合,不信,你可以让他们两来试试。”

雷鸣震惊:“你怎么知道?”

卢骁:“祁少卿下排牙齿中缝往右数第二颗比其他的短,所以七殿下下嘴唇左边第二个牙齿咬痕比其他的浅。还有,祁少卿左手手腕上有三道掐痕,那明显是七殿下所为,因为七殿下的右手小拇指幼年时被冻坏,骨节受伤,无法使力,所以只能留下三道痕迹。由此可见,他们应该是面对面的姿势。”

雷鸣:“……”

恐怖如斯。

宣帆默默为宣瑛挽尊道:“宣瑛说他们没发生关系,那就是没有。以后都不要再提这件事,今晚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有人默默举手道:“可祁少卿是男人啊……”

众人这才发现不对劲。

宣瑛厌恶男人靠近,触碰断袖会呕吐不止、满身红疹。

但两人绝对发生了关系。

为何宣瑛没有红疹,也没觉得恶心?

难不成他看待断袖就像某些人看待臭豆腐?闻着臭,犯恶心,吃起来才觉得香,滋味无穷?

这世界真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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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盏琉璃挂灯、八盏立式烛灯将整个室内照耀得亮如白昼。

这是一间偌大的殿堂,殿堂建在湖畔东侧,房外有若干高手侍卫守护着。

环形竹锦拱门将空间一分为二,左边书房,右边厅房,厅房内有一张长九米宽两米的大理石桌,专为议事所用。

此刻,宣瑛祁丹椹、宣帆及其幕僚全在厅房。

珠帘与竹帘垂下,门窗紧闭,烛光将方桌两旁的人影拉长,投到屏风珠帘上。

每个人面前都摆放着茶点茶水,可无人挪动分毫。

宣瑛已经换了居家休闲的白色缎衣,墨色长发用一根玉簪随意盘起。全身上下无半点装饰品,看上去却贵不可言,丝毫没有今日在安昌侯府的落魄狼狈。

他脸色依旧惨白,那是磕完药的后遗症。

他将在密室里听到安昌侯的密谈,以及安昌侯暗地里支持四皇子的意图,事无巨细的讲给这些幕僚。

沈雁行忍不住道:“你们两当时在那里,就只想着安昌侯的图谋与算计?”

宣瑛反问道:“不然呢?”

其实那时候,他只能靠想安昌侯的事情,压住身体的喧嚣。

他突然看到祁丹椹放在桌上紧握住茶盏的手。

那双手修长秀气。

仿佛有一手定江山的魄力。

宣瑛脸唰一下红了。

沈雁行听到宣瑛冰冷且满含讥讽的反问他。

一时之间回答不上来。

一个中了春|药的人,他的身边只有那唯一的人。

一个如狼似虎,烈火亨油。

一个节操不保,无处可逃。

他们却能在致命的追逐与被追逐中,窃取机密。

果然是两个玩弄权术的人。

那种时刻了,还想着朝中大事,简直不是人。

正想着,一抬眼,看到宣瑛望着祁丹椹的方向,脸颊浮现薄红,耳垂红得像滴血。

沈雁行:“……”

果然有猫腻。

这两个该不会一边听机密,一边……

这他娘的也可以?

安昌侯难道没听到一点声音吗?

他是聋了吧?

寿诞上,他是颜面尽失,不是耳朵尽失!

沈雁行已经不能好好相信这个世界了。

一抬眼,他看到太子瞪着他。

想到太子再三警告不要再提及宣瑛与祁丹椹的事情。

他默默低下了头,口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大部分幕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知道太子他们几个之间气氛有些微妙,便觉得是太子重视此事。

为了替主上分忧,御史台谏议大夫道:“魏霄是魏信的第三子,此人熟知兵法,擅长领军,在三军之中的威望很高。也是魏信最器重的儿子,若是安昌侯不想让他活着回京都,我们可以暗中做推手,杀之。”

有人附和道:“附议,相对于安昌侯与四皇子,微臣认为魏信才是太子殿下最大的阻碍,他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在圣上封了太子之后,明目张胆扶持五皇子,且魏家权势太大,若能铲除其一臂,也不失为上上策。”

其他人纷纷赞成:“安昌侯若要铲除魏霄,我们只需要暗中做推手即可,两方人马绝不能让魏霄活着到京都。”

“是啊,他手里的兵权是最大的祸患,他若死,魏家就得培养新的将才掌兵权,也为我们征讨世家赢得时间。”

太子看向自己一同长大的卢骁,道:“你觉得呢?”

卢骁扬眉:“魏家权大,铲除魏霄不失为上上策。但四皇子得了安昌侯这个助力,于我们而言,并非好事,好在他并非无二心,一个给自己找好退路的人,不可信。”

他将目光投向祁丹椹,道:“祁少卿,你有什么良策?”

祁丹椹换了一件竹青色交领锦衣,外罩一件烟青色青衫。

一件极其清淡的颜色,却在琉璃烛光掩映中,让他穿出一种肃杀之感。

他淡淡道:“魏霄要活着回到魏家。”

众人反对声起:“这无异于放虎归山。”

“是啊,魏霄若在,魏信就会有恃无恐,魏家的兵权就不可能解。”

“魏霄比安昌侯的威胁大多了……”

这些老臣们沉浮朝堂数十载,向来深谙不给敌人任何退路,更不会浪费任何一个重击敌手的机会。

有时候就是那么一线机会,导致满盘皆输。

他们纷纷反对祁丹椹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宣瑛拍了拍桌,让众人静下来道:“听祁少卿说完。”

他知道祁丹椹的谋略。

他也是这般想的。

他终于知道那五年他为何同祁丹椹斗得那般辛苦。

他是在同一个完全了解自己,同他有相同思维的人在玩弄权术。

而祁丹椹心思比他更缜密,更通透,也更能豁得出去。

所以,纵然他权势在握,能够调配的资源比他大,他依然无法彻底将他驱逐出朝堂。

众人安静下来。

宣瑛让祁丹椹继续。

祁丹椹清了清嗓子,喝了口茶道,“秦王合纵连横,远交近攻。圣上善用制衡,稳坐庙堂。不外乎权势的持恒。”

他将四大盘茶点摆放在一起,道:“这是五、六皇子与魏家。”

又拿出两盘的茶点放在一起,道:“这是我们。”

又拿出一盘茶点,倒出一半,将剩下的一半摆放在桌子中央:“这是四皇子。”

再拿出一盘糕点,两手端着,道:“这是安昌侯,此刻他看上去是中立的,谁也不站。”

众人明白那是权势分布。

祁丹椹道:“魏家的权势太大了,而安昌侯虽说支持四皇子,但他早给自己找好了退路,若是四皇子倒台,那么他的选择一定不是我们,而是世家。所以魏家又壮大了,对我们而言并非好事。”

他将安昌侯那盘茶点放在魏家那块。

此刻魏家是五盘茶点,而太子那处是两盘,势力划分明显。

“若是放魏霄活着回去,那么魏家就知道安昌侯暗杀魏霄,背叛世家,支持四皇子,安昌侯就彻底归位四皇子。他再也没有退路重新归为世家。这样三方的势力稍微均衡。”

他将安昌侯那盘糕点摆放在四皇子处,这样三方是一盘半、两盘、四盘。

局势虽依然严峻,但他们知道,对于魏家,以两盘的势力去抗四盘的势力,已经是他们拼尽全力,多出来安昌侯的那一盘他们无力应对。

若是安昌侯归为四皇子,他们两盘先干掉一盘半,再灭四盘,相对容易的多。

有人不甘心道:“那就白白放魏霄回去吗?”

祁丹椹漆黑的眼眸中有一股肃杀之气:“不,魏霄可以杀,但不能死,我们只需要在安昌侯追杀他时,留他一口气,让他把安昌侯归顺四皇子的消息带回去给魏信。至于他是还剩下最后一口气,还是手脚俱断,还是瘫痪,都行。”

“你们要的是他再也不能领兵,所以他是生是死,是瘫痪,还是重病,其实不重要。只要他在安昌侯的刺杀下,半死不活的回去,安昌侯也就与魏家彻底沦为死敌了。他越惨,安昌侯府与魏家结的仇就越深。”

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简直是一条毒计。

在安昌侯追杀魏霄时,留魏霄一命,吊着他一口气,让他活着回去见魏信,告诉魏信安昌侯归顺四皇子。

这不仅可以彻底断了安昌侯后路,还能让安昌侯府与魏家彻底沦为死敌。

卢骁问出众人要问的话:“你同安昌侯府有仇吧?这么坑他?”

祁丹椹道:“要怪只能怪他选错人。”

沈雁行悱恻。

祁丹椹果然是睚眦必报的人。

他是被四皇子过河拆桥踢出来的人。

就因为安昌侯选择了四皇子,他连带着安昌侯也要一起针对。

众人或多或少都是这样的猜测。

太子缓缓道,“这样不是壮大了老四?他得了安昌侯府这样的助力,加上父皇对他的疼爱,他更不会将本宫放在眼里。”

宣瑛静静道:“也为他树敌了。得到安昌侯一个强大助力,也得到魏家的仇恨。这不是一箭三雕吗?”

一雕,废掉魏霄。

二雕,让安昌侯府彻底沦为四皇子党,断其后路,安昌侯刺杀魏霄带来的仇恨,会让四皇子与魏家彻底反目……

三雕,平衡了世家、四皇子的局势。

这是他们的目的。

他目光晦暗看着那几个点心盘,道:“接下来,就看先用哪盘点心了。”

祁丹椹目光也落在那几盘茶点上。

最后锁定安昌侯那盘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