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鱼哭得太久太累,直到第二天上午才醒。醒来时夏光正在客厅看书,最近天气凉快了一些,不用时时刻刻都开着空调,她窝在豆袋里,面朝阳台,风吹着她的发,阳光晒着她的呼吸,她只坐在那,一动不动,就很美好。

  朱鱼洗漱完悄悄去厨房,不忍心打破这份宁静似的,脚步放得极轻。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最慢明天能查到ip地址。”夏光突然出声,扭头看向她,“确定位置之后我会以你个人名义直接起诉对方。”

  朱鱼呆了一下:“姐姐,你都知道了?”

  夏光将手中书合上:“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趣果的人,这种事情你不告诉我,你指望自己解决吗?”

  朱鱼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低头慢吞吞道:“□□说了,让我再忍耐一下,而且最近的收入确实涨得很厉害……”

  “你很缺钱吗?”夏光突然问,口吻直白不留余地。

  朱鱼缓缓点头。

  “好,那我打电话让公安局不要再查了。”她丢下这句话,将书往豆袋里一扔回了卧室。

  朱鱼慌了,她听得出夏光语气中的不悦,忙追上去,还没开口解释就听到一记震耳的关门声。

  她愣住了,视线放到了陷进豆袋里的书上,书名被太阳照的明晃晃——《乌合之众》。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招来这种祸端,即便所有人都告诉她“大红之前必有大黑”,这是“送上门的热度”,她也还是很难以置信很委屈难过。一边应付着直播间的口诛笔伐,一边镇定和父母沟通清楚让他们换手机号,以及最好搬去亲戚家住几天。她告诉他们她还是他们的女儿,她没有做过那些丑事,她只是需要承受。

  朱鱼觉得还是自己还是不够坚强,太矫情,否则怎么那么容易崩溃呢?她得到的已经比以前多太多了,怎么还不满足呢?不过是被人骂几句罢了,怎么就不能承受了呢?

  本来一套扪心自问都把自己劝的差不多了,直到夏光说已经报警。

  唯一一个不站在公司利益角度,完完全全在维护她的人。

  朱鱼有那么一瞬间是想扑到夏光身上大哭一场的。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等那一瞬间过去了,她还是那个劝说自己坚强忍耐的朱鱼。

  将书从豆袋里拿起来放在茶几上,她长舒一口气,去厨房随便做了点东西填饱了自己的肚子。

  吃饭时她想着,现在是秋天,是吃螃蟹的好季节,她下午得去海鲜市场买上几只做给夏光吃。

  等到真的买回来做好了,她小心翼翼敲夏光的门,半天得不到回应。

  “姐姐?姐姐?”她犹豫了下,转动门把手,“那我自己进去了哦。”

  里面哪还有人。

  窗户开着,窗帘飞着,小说手稿被风刮的满屋飘,昙花在床头柜上嫩生生翘着骨朵顶风待放,挺有意思的画面。

  朱鱼过去将窗户关好,又将手稿捡起来叠放好放到桌子上,做好这一切她默默出了主卧。

  夏光去了随便。

  早前儿的调酒师被她耍过之后就辞职不干了,新招的人要么手艺太次要么长得太丑,小王老板一个看不上,最后围裙一裹干脆自己来。

  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去冰橙汁,依旧是一张谁都欠她钱的“晚娘脸”,小王老板将其他客人的酒水做好笑眯眯让服务员送过去,轮到夏光就变成嘶声力竭男高音:“角落里那个姓夏的,去冰橙汁儿好了自己来拿!”

  夏光拉耸着臭脸过去,摸了下杯子说:“没加冰?”

  “加了加了,”小王老板摆摆手,一副驱赶苍蝇的手势,“用意念加了。”

  夏光翻了个白眼,也没跟他计较,自己拿着杯子回到角落。

  当初知道她经常来这儿消遣的时候宋舒幼找上门拿着她照片就对小王老板说:“我这位朋友脑子不行胃也不大好,命刚从阎王爷手里捞出来没多久,喝死了算你的。”

  好飒好不讲道理的女的,小王喜欢,小王觉得自己恋爱了。

  后来夏光喝着橙汁睁着死鱼眼对着一提宋舒幼就两眼冒心的酒馆少东家无情透露:“我那位朋友是铁t。”

  拿锤砸都直不回来的那种铁。

  无论多少年过去夏光都能记得他当时的表情,宛若被雷劈完又被驴踢的死不瞑目。

  小王老板出师未捷身先死,一腔单恋就此夭折。

  “哐当”一声,一杯威士忌落在夏光对面,王季修瞥了眼她手底下,吸管的塑料包装纸被撕成了一小截一小截,是服务员收拾时会骂娘的水平。

  夺笋啊,熊猫的笋都被她夺完了。

  夏光抬眼盯着他,一双眼睛波澜无惊中写着“你想死?”三个字。

  “看你一个人怪可怜的,本老板屈尊降贵过来陪你聊聊天。”王季修椅子一拉坐下,围裙扯掉之后露出满身LV,暴发户气质十足,“最近过得怎么样?”

  “凑合。”夏光说。

  “凑合怎么能行呢?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懂不懂?”王季修喝了口酒继续满嘴废话,“话说前几天你怎么一直没来啊,好几个小伙子小姑娘向我打探你呢,我说你小孩都上六年级了让他们死了这条心,结果都说不介意加入一下你的家庭哈哈哈,你说现在小孩都——”

  “去北京待了几天。”夏光揉了揉额头,打断对面人的废话连篇,“太奶奶去世了。”

  王季修果然闭了嘴,再张口也只是“节哀”二字。

  静默过后,小王又打破气氛:“以前没听说过你老家在北京啊,哪个区的?”

  夏光认真思考了一下:“故宫那片儿是什么区?”

  王季修:“……”

  王季修:“你太奶奶住故宫啊?”

  夏光:“不至于。”

  夏光:“离睿亲王府倒挺近。”

  “多近?”

  “邻居。”

  “……”

  其实小王今晚看这姓夏的隐隐有点落寞的样子,就好心想和她打个趣儿安慰安慰她。但到现在,他觉得自己才是该被安慰的那一个。

  暗自“嘤嘤嘤”完,小王看了看手腕上的劳力士说:“七点了,你吃晚饭没,没吃我请了。”

  这话不知道刺激到了夏光哪一根神经,她像是条件反射似的拿起手机,拿起来之后愣了一下子,点开微信直接一个语音电话打过去,接通就问:“朱鱼直播的那个破网站叫什么来着?”

  等对方回答完她又直接挂断点开AppStore输名字下载,一套操作看得王季修是目瞪狗呆一脸懵逼。

  她在干嘛??他说啥了??朱鱼是谁??

  ……

  七点钟,朱鱼画着精致的妆容面带微笑点击手机屏幕上的“开始直播”,不到三分钟,直播间已经挤了上万人,满屏都是不堪入目的诅咒与讥讽。

  男人问她多少钱一夜,问她下/面是不是已经烂了,女人让她去死,说她以后生的孩子都是残疾,她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云云。

  朱鱼无视所有恶评,温和回复每一条正常的评论,有人刷礼物,该感谢感谢,该聊天聊天,咧开嘴角笑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亮,好像聊天区骂的不是她而是别人。

  直播进行到一个半小时的时候,胡淼亲自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计划中断,为了不影响公司声誉不能再继续扩散热度了,必须紧急澄清。

  她挂了电话继续直播,开始将恶评一句句读出来,有多少读多少。

  她相信一开始的确实都是水军,但在舆论引导完之后,涌进直播间的全是活生生的,真情实感来骂她的人。

  他们不了解她,甚至都不清楚完整的谣言是什么样,但骂她的人那么多,她就肯定有错,没错也有错。

  这样一个美貌窈窕的少女,在现实中是多少人遇都遇不到的,但在这你可以随意侮辱她意/淫她践踏她,狂热的群体热潮之下,她只是一个被拿来发泄情绪的物品而非人类,或许她无罪,但也无需有人为行为负责。

  “我从一开始就说那些事情不是我做的,直到现在我也还是坚持那句话,不是我就不是我。”面对不断被刷新的恶评,她的回应有些无力不堪。

  “一个巴掌拍不响哎,怎么人家就给你造谣不给别人造谣?你自己也有问题吧。”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也是母亲,我不信会有女人拿自己孩子的命发誓,你还是赶紧把钱还给人家吧,原配真的太惨了。”

  “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皮肤那么白?打美白针打的吧?怎么没毒死你啊整容婊?”

  “就算你没抢别人老公没卖过肉,那你年纪小小不去上学开什么直播?怎么那么不学好?”

  “你爸妈真可怜。”

  “哟,还哭了啊?当初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的局面?活该!”

  “我要吐了,她哭得好假,居然都不流鼻涕,哪有人哭的时候那么漂亮,真做作。”

  “她公司官方微博都已经发律师函了!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都是造谣!你们到底有完没完!”

  “小姐姐哭的让人好心疼喔,不管了我得给你开个年守!”

  “美女别哭了,我偷我小舅子的钱给你发五十个超火。”

  “小姐姐真的好温柔一个人啊!管他谣言真假呢我宣布我的心是你的了!”

  “看不下去了,骂过她的人一人一个超火,谁不发谁死全家。”

  “卧槽你们一群人都什么三观!居然给小三洗地!”

  凌晨一点钟,朱鱼下播。

  夏光早已经回来了,现在正在热螃蟹吃。

  “姐姐,男人都像傻子一样哎,我笑,他们刷钱,我哭,他们刷的更多。其实我笑是假的,哭也是假的。”

  朱鱼仰在沙发上对夏光笑,天真又魅惑。

  夏光想起自己的十八岁,大概也比同龄人早熟一些,但绝不是眼前人的模样。

  像一只熟透发烂的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