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鱼洗完漱从卫生间出来,夏光不见了。

  她左右望了望,发现人在走廊尽头的窗口站着,旁边有位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背对着看不见脸,但只凭背影就能感受到气质不错。

  走廊有些暗,便显得窗口格外亮,有丝丝的风吹进来,吹扬了夏光的头发,以及医生的洁白衣摆。

  这一瞬间朱鱼感觉夏光离她很远很远。

  “别问我了,说说你吧。”夏光克制住想抽烟的欲/望,深吸了一口外面的冷风,“怎么想起来从上海到这儿来了。”

  苏摇曳面色从容,望着医院楼下的法国梧桐说:“身体不太好,得在这家医院长治,干脆就应聘个职位了。”

  夏光似乎感应到什么,转头一看朱鱼正呆站着等她,立刻抬脚往前走:“那你多保重吧。”走到朱鱼身边她将手中的外套披到朱鱼身上,二人接着便要往电梯口走。

  “夏光!”苏摇曳追上来,脚下高跟鞋发出急促又沉闷的响,壮士断腕似的,“这些年,你想过我吗?”

  “没有。”电梯停下,夏光想也不想回答,拉着朱鱼就进去。

  穿过电梯合上时的缝隙,朱鱼看到那漂亮的医生姐姐面如白纸,一尘不染的白大褂上只有金属质的工牌格外瞩目,上面写着:“外科主治大夫——苏摇曳。”

  苏摇曳,原来她就是苏摇曳。

  “姐姐,你和这位医生认识吗?”她抬脸问夏光。电梯里的灯光白到发凉,将本来就冷淡的五官雕刻的更加不近人情。

  “不熟。”夏光说。

  朱鱼“噢”了一声,没再问。

  二人出了电梯在一楼药房取药,药剂师的手穿过小格子把药单从夏光手里接过去,没多久就打包好了一堆瓶瓶罐罐又从小格子里推出来,夏光拿到手看了一下用量,觉得一天三顿都能当饭吃,不禁又有点心疼旁边的小屁孩。

  走时朱鱼又回望了一眼玻璃药房里身裹防护服的药剂师,奇思妙想时间又开始:“好像动漫里每天工作在藏宝阁里的妖精哦。”

  夏光忍不住发笑,敲了下她的头说:“回家吃你的药去,争取以后少来‘藏宝阁’。”

  朱鱼笑嘻嘻搂住她胳膊。

  而在二楼的窗口处,那抹温婉哀愁的身影伫立在那一动不动,目送着楼下一高一矮两人直到上车。

  ……

  关雪告诉过夏光朱鱼会出现厌食现象,所以晚饭她没逼她多吃,感到不适就停下,少吃总比吃了吐强。

  她从书架上找了几本童话书放客厅给朱鱼看,自己也没再缩房间码字,笔记本一端就在沙发扎了窝。

  客厅地毯是朱鱼之前在某宝上挑的,柔柔软软的粉色羊毛毯,跟整体装修风格极其不搭,时间久了瞧着倒也还算顺眼。她趴在上面手捧一本《小王子》,看的挺聚精会神。

  “对我而言,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和其他成千上万的小男孩没有什么不同。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而言,我也和其它成千上万的狐狸并没有差别。但是,假如你驯服了我,我们就彼此需要了。对我而言,你就是举世无双的;对你而言,我也是独一无二的……”朱鱼喃喃自语。

  夏光听了一耳朵,码字的动作未有卡顿。

  沙发陷下去了一块,朱鱼坐在她旁边,下巴抵在她肩头,状态很放空,双目涣散,缓缓说:“姐姐,我被你驯服了吗?”

  夏光停住了码字的动作,歪头看她:“我没想过要驯服你。”

  她想要庇护一颗破土而出的嫩芽好好长大。

  “可我觉得我被你驯服了。”朱鱼两只纤细白嫩的胳膊挂在她身上,“在我眼里你就是独一无二的,我离不开你,离开你我会死的。”

  夏光听到那个字就起鸡皮疙瘩,字彻底码不进去了,以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对朱鱼说:“我过去有很多时刻都想过一了百了,但从未有现在庆幸自己当初坚持了下来。”

  “为什么?”

  “因为阳光、空气、植物、还有你……做的饭。”

  朱鱼撇了撇嘴:“就只是做的饭啊。”

  “民以食为天啊,”夏光睁眼说瞎话,“每天吃到好吃的,心情都变好了,心情一好,就特别想活下去。”她看着朱鱼的眼睛,“所以明白了吗,你对我意义重大。”

  “意、义、重、大。”朱鱼一字一顿将词从齿间发出,突然不好意思的捂住脸笑,两只眼睛在指缝间眨着瞧夏光,“那我给你做一辈子饭好不好?”

  “好的很。”夏光说,“所以明白了吗,不止你离开我会死,我离开你也会死,饿死。”

  朱鱼认真点头,被手搓完的脸颊红彤彤的像苹果,“我绝对不让你饿死!”

  “乖囡囡。”夏光摸了下小姑娘的头不自觉就吐出来了这句话,说完脸有点发烫。

  “囡囡是什么意思?”北方崽崽朱鱼一脸茫然。

  “自己百度去吧。”夏光把她从身上挪到一边,自己拿着震动的手机去了卫生间。

  “喂?”卫生间内,夏光接了关雪的电话。

  “朱鱼的测试结果我又仔细分析了下。”关雪说,“虽然据你跟我说的情况来看,这女孩完全可以因为这几年发生的经历导致焦虑症,但抑郁症根源不一定在这里。”

  “什么意思?”夏光问,眉头紧蹙。

  “你觉得,人一生痛苦的根源来自于哪个阶段?”关雪反问。

  夏光想了一下,灵光乍现:“童年。”

  “不愧是你!”关雪发出一声赞扬。

  童年对一个人的影响可以贯穿整个人生,研究结果表明,人性格百分之三十来自于天生或遗传,百分之七十和成长环境有脱不开的关系。

  “可朱鱼说她爸妈对她很好,不像是缺爱的孩子。”夏光说。

  “这还是得看她自己,我们猜没用。”关雪说,“这姑娘虽然看着温温柔柔很好说话,但她心里的那堵墙比你还要厚,靠沟通治疗比登天还难,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夏光叹了口气,“好,谢谢你告诉我。”

  “也别太沮丧,我校友最近在研究一个通过催眠取物的治疗项目,不过进程慢了点,最快也得明年才能完善。”

  “催眠取物?”

  “就是对病人用催眠的手段达到半梦半醒的状态,然后让他们伸手抓面前的东西,每一样东西都能暴露最真实的潜意识,方便对症下药。”

  “行,我等你的好消息。”

  夏光在卫生间缓了会儿,出去时朱鱼已经窝沙发里睡着了,全身蜷缩成一小坨,像只小动物。

  她望了眼茶几上摆的几瓶药和一杯清水,关雪说服药之后会有嗜睡的症状,看来是真的。不过也好,总比睡不着强。

  回想昨晚的情形,夏光不免心惊。

  她轻手轻脚把朱鱼抱回卧室,心道这小丫头看着瘦还真不轻,客厅到次卧的距离差点把她老腰累断,把人成功放到床上后坐床沿歇了好一会儿,确定朱鱼已经进入深度睡眠才离开。

  夜里她又间接性醒来好几次,每次都要到次卧看一眼才能放松接着睡。中间还不忘给床头柜的昙花浇了浇水。

  这小玩意太娇气,三天不浇水就要死给她看。

  夏光手指头摸了摸花苞,倦声说:“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然后倒床上呼呼大睡。

  第二天她睡到自然醒去敲朱鱼的门,敲了半天没人应,开门一看人没了,直接给夏光吓精神了。跑出去客厅厨房卫生间找了个遍,就是没有朱鱼的影子。要不是客厅那条粉粉嫩嫩的毯子,她真恍惚以为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生活,之前的种种都是做梦。

  她慌忙中拿起手机给朱鱼打电话,摁开屏幕就看到臭丫头给她发的消息——“我去和柚子逛逛街,早饭在微波炉里,爱你么么哒。”

  夏光头发都炸了,这回不是吓的,是气的。

  找宋舒幼逛街,她当家里这么个大活人是死的吗?宋舒幼住萧山她住她对面谁近谁远心里没数吗?

  她点进通讯录直接给宋舒幼打了个电话,十秒钟电话被接通,宋舒幼张口就来了句:“我和小鱼逛街呢,我们吃了提拉米苏串串香和豆乳盒,还喝了星巴克买一赠一情侣款,当然也不是说我们是情侣啦,就是情侣款比较划算而已,我相信你是能理解的嗷。”

  夏光冷哼一声:“我理解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嘴硬完又忍不住加了句,“别忘了提醒她吃药。”

  宋舒幼还不知道朱鱼确诊抑郁症的事情,一头雾水:“吃什么药?”

  坐她旁边正在嗦奶茶的鱼崽洒脱甩甩手:“刚检查出来我有心理疾病,得吃抗抑郁和抗焦虑的药,今天出来时我带着了。”

  语气无所谓的好像说她有点小感冒需要来点板蓝根一样。

  宋舒幼怔了下,没多问,继续插科打诨气夏光,半分钟后将电话挂断对朱鱼摊牌:“说吧祖宗,我才不信你大老远来找我就为了让我陪你逛街,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要问?”

  “嗯。”朱鱼抽纸巾擦了下嘴角的巧克力碎,也没拐弯抹角,“我想问你,关于——苏摇曳。”

  宋舒幼嗤笑了一声,看向朱鱼的眼神有点洞察秋毫的小无奈:“害,谁还没个初恋啊。”

  朱鱼心一惊,语气忍不住泛酸:“原来她对姐姐那么重要么。”

  “重不重要另谈,伤害性极强是真的。”

  在朱鱼茫然的眼神中,宋舒幼托腮,“小朱鱼,你知道对于夏光这种情感缺乏又擅长死磕的家伙,怎么毁她最致命吗?”

  朱鱼摇头。

  “教会她爱,然后抛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