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三间房,实际上能用到的只有两间,朱鱼被那只洋娃娃吓得不轻,说什么也不肯自己一个人睡,无奈下夏光给前台打了个电话,把自己的房间升成了标间。

  方杨生失踪这事实在太蹊跷,她直觉绝对和他妈有关,但法治社会凡事讲究证据,光靠直觉有个屁用。

  外面开始刮风下雨,夏光也觉得自己头顶有片乌云绕来绕去,怎么都挥不散。

  酒店食堂的饭菜味道实在不太行,三人一想决定出去吃,管前台借了两把伞就风风火火出了门。事实证明这仨还是太年轻,出去分分钟被青岛的大风天教做人。

  天空乌云密布,天色又暗又黑,出门没多久宋舒幼手里的伞直接被大风吹折了,骂了句脏话将伞一扔直接挤进了夏光和朱鱼的伞下。

  “靠你在干嘛!这伞就这么大你这样咱仨都得被雨淋啊!”夏光炸毛。

  “淋就淋啊!要死一起死!你们俩别想抛下我!”

  最终的结果就是等赶到大排档三人都成了落汤鸡。

  夏光一肚子火,朱鱼那小傻子却一路跑来很开心似的,淋的全身都湿透了还兴奋的很。

  雨虽然大,大排档的人却不少,香味隔着雨丝都蹿到了人的鼻子里。宋舒幼在人声鼎沸中问夏光:“你扇贝粉丝要什么辣!”

  “微微辣!”夏光吼,心想这个问题你还用问吗。

  “好的!”宋舒幼扭头,“老板要爆辣!”

  夏光:“???”

  三人浑身湿透,吹着风就着雨在塑料布搭的棚子底下大快朵颐。宋舒幼怕喝醉了被夏光直接扔外面淋死,很识相的提了两大桶气泡水而不是酒。朱鱼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海鲜,食欲比平时要好得多,辣的小脸通红都停不下嘴巴。

  天色完全漆黑,大棚顶的电灯泡“豁”的全亮,照亮桌子上一大片热气腾腾。

  雷声、雨声、人声,声声入耳。

  夏光忽地心中升起无限悲凉,简直想大哭一场。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果汁一饮而尽,喝完把纸杯捏瘪吼了句:“方杨生,你他妈到底死哪儿去了!”现在就缺你了啊。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其他声音里,除了朱鱼和宋舒幼,无人知晓。

  等到半夜雨停,三人身上的衣服也干的差不多了,一路打打闹闹回到酒店,宋舒幼滚回她自己房间,夏光和朱鱼看着浴室面面相觑。

  “你先洗。”夏光说。

  “我洗澡很慢的,”朱鱼说,“你先吧。”

  “没事,我准备泡个澡的,也要很慢,你先吧。”

  朱鱼从行李箱里拿出浴巾走到浴室门口,渐渐停下来扭头看夏光,脸微微泛红:“要不,一起?”

  ……

  淋雨一时爽,发烧火葬场。

  可能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三个人一块淋的雨,夏光宋舒幼齐齐病倒,就朱鱼还活蹦乱跳。宋舒幼更是高烧飚到39度,脑门儿热的都能摊煎饼。

  朱鱼一开始还两头跑着照顾,后来嫌费事,搀着宋舒幼把她弄到标间来了。正好两张床,俩病号一人一个,睡觉时她可以和夏光挤一起。朱鱼小算盘打得甚妙。

  又是一个雨过天晴,俩老年人在小朋友的悉心照顾下逐渐退烧,一人裹着床棉被在落地窗前看楼下狗打架。

  夏光:“你给我翻译翻译它俩说的什么。”

  宋舒幼:“去死。”

  寻人启事在网上发两天了,还是没有一点方杨生的消息,夏光决定病稍微好点再去一趟方杨生家里,既然他妈说他去亲戚家了,那她就要问问那个亲戚住在什么地方。

  第二天,仨人又跑到那从里到外冒鬼气儿的老小区敲门,但这回敲了很久都没人开,没办法,又是无功而返。

  顾雁白得知了她们在这边遇到的情况,觉得再留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让她们回杭州,他去青岛找人。

  “你准备用什么办法?”夏光问。

  顾雁白沉默后说:“先去他小区门口蹲点,蹲不到人我就满大街打听,总之,我一定要见到他。”

  夏光心中隐隐有些震颤,她说:“虽然联系不上,但她妈都说他没事,可能真的没有危险。”竟有一天也轮到她说这种安慰人的废话,夏光苦笑。

  “不管怎么样,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顾雁白语气轻缓,分量却有如生命之重。夏光有种可怕的预感,方杨生要是这辈子都寻不见人,顾雁白真能找他一辈子。

  想想也是,十年啊,谁能忍受痴恋十年的人与自己相爱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用朱鱼假设了一下,随即感受到诛心般的窒息。

  “顾雁白。”她叫了他全名,“说实话,我至今无法相信大杨失踪的事实,更没办法接受他可能遇到危险。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谢谢你,夏光。”顾雁白依旧冷静舒缓,只是再张口声音明显染上了哭腔,“其实我也没办法接受,他怎么就这样不见了。”

  他感觉他下一秒都还给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什么时候来找他,告诉他中午吃了什么。可现实是他给他发了无数条微信无数条短信打了无数个电话,他一点回音都没有。

  这种绝望不是一下子把人劈开的痛快,而是如同钝刀子割肉,赤脚走在冰面,让你惊恐、让你害怕,让你睁眼闭眼都是绵延不绝的无力感。

  人间的悲欢离合,不耽误老天的四季更替。

  回到杭州的第五天就是中秋节,朱鱼在厨房从早忙到晚,不仅给人做饭,还要给猫改善伙食。

  顾雁白一走,小白没地方去,又被送回了这个集体宿舍。

  接猫的时候朱鱼望了顾雁白一眼,昔日冷艳俊秀的大哥哥已经瘦到脸颊凹陷,眼里也已经没有了恣意骄矜的神采。朱鱼忍住没哭,告诉他她会把小白照顾好的,只等他以后再来接。

  顾雁白走得快,几乎是放下猫就走了,手里拎着好大一只行李箱,朱鱼知道他这是要往青岛去了,到底一个没忍住抹起了眼泪。

  夏光当然察觉到了她的小情绪,安慰着说大家都会回来的,朱鱼点头相信,但其实说的人心里也没底。

  下午宋舒幼给她打电话,说吃饭不用等她,她今年在别的地方过中秋。夏光“呵”了一声:“怪不得呢,要搁往年不都是一大早就飞来了?中秋快乐,替我向宋伯伯问个好。”

  宋舒幼:“……”她可没说她要回家过节,这姓夏的是她肚里的蛔虫吗?

  “今天早上我掐指一算我都快三十个人了,”大龄少年破天荒服老一回,“多大的恩怨也没必要持续一辈子,何况那还是我亲爹。”

  别的废话没往耳朵去,唯那一句“多大的恩怨也没必要持续一辈子”让夏光记进了心里。

  照例她不能喝酒,朱鱼特地买了不含酒精的酒味饮料,她不想激起她那个瘾是真,但今年除外,她觉得夏光心里肯定有很多事,再不说出来,她怕她憋死。

  朱鱼新学的松鼠桂鱼味道极好,夏光多吃了几筷子,就着似酒实则非酒的东西流了半盅眼泪。

  她从小到大想不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一开始还叛逆叛逆,时间久了也就躺平任虐。可这时候她真的就是不明白啊,方杨生他到底去了哪儿呢!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他怎么就跟蒸汽似的消失的一点影都没有呢!

  “姐姐。”朱鱼用纸巾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泪,自己也泪流不止。

  夏光握住她的手贴在额前:“你说人怎么能说消失就消失了?一个个的,也不打声招呼。我爸是这样,方杨生也是这样。”

  朱鱼站起来将她揽住怀中:“我不消失,我永远陪着你。”

  只是饮料而已,但夏光真的醉了。她在朱鱼的安抚下逐渐平静,心中不断浮现宋舒幼给她说的那句话——“多大的恩怨也没必要坚持一辈子,多大的恩怨也没必要坚持一辈子……”

  天上的老玉盘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但被华夏子民千年来赋予的“相思”寓意始终不变。

  月光亮亮堂堂,又照亮西湖水面,也照亮山间别墅。

  别墅今天很热闹,因为儿孙都回来过节,里里外外都充斥着欢笑声。

  十点半,操劳一天的女主人终于回到卧房,身上紫色真丝旗袍勾勒曼妙身段,脚踩的高跟鞋让她走起路来哐哐有力。

  可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因为她看到五岁的小孙子正在翻她的梳妆台抽屉,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这房间里的所有摆设都是她从上一个家庭带来的,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能碰。

  “祥祥,不要乱动奶奶东西嘛。”她过去蹲下跟孩子讲道理,“忘记你爸爸妈妈怎么教的啦?没有经过别人允许,不可以乱动别人东西的。”

  “奶奶我错了。”小孩蹶着小嘴垂着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她笑起来,说不出的和蔼可亲,伸出手掌,“给奶奶看看,你拿的什么。”

  小孩乖乖把书放到她手里,其实不是书,而是一本极旧的字簿,她看了眼,神色顿时变得奇怪。她将小孩哄出去,随手翻了翻字簿准备再放回抽屉。等翻到一半时其中夹着的一封信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将信拿出来,看到信封上的字双瞳一紧直接瘫在了地上,不断摇头:“不!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