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还是有点担心, 她问云波涛:“假如有人找过来怎么办?”
云波涛叫她别担心,“我有个朋友,他在局子里有认识的人, 那边要是真有动作, 他会打电话过来的。”
云月点点头, 没再说什么,希望如云波涛所说,那边有什么动作, 他能马上就知道吧。
两人把家里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 没人住的房子很容易被周围环境堆砌出一种荒凉的感觉,外墙上灰白的水痕,玻璃上斑斑点点的灰印……全都需要好好打扫一通。
家里门前台阶上多了几盆花, 有山茶花还有梅花,云月猜这肯定是云波涛不知道在哪买来的,他除了打麻将之外就喜欢搞这些花花草草, 没事还爱往山上跑,找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摆在花盆里面。
可能人到中年总会有一些和花鸟鱼虫相关的爱好吧, 云月的大伯喜欢钓鱼,没事扛着鱼竿去水库边坐着, 一坐就是一下午。
云波涛扛着人字梯在二楼擦玻璃, 云月就蹲在门口拿小喷水壶给花浇水。
大部分花她都不认识,只认识梅花,山茶还有芦荟,梅花这会儿正开着, 香气沁人心脾, 格外芬芳。
山茶花还没打花骨朵,云波涛喜欢大红的山茶花, 云月觉得没白色的好看,但钱在他兜里,他想买什么样的就买什么样的。
父女俩之间还是没什么话可说,经常云月趴在桌子前面写作业,云波涛就蹲在屋前摆弄他那些花花草草,要不然就打开电视收看节目。各做各的事,也不互相打扰。
到了饭点云波涛就去做饭,他的厨艺不错,舍得用调料,猪油一擓一大勺往锅里甩,做什么菜都好吃。
两个人中午炒俩菜打个汤就差不多,云月饭量不大,云波涛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他相当能吃。
晚上云波涛就把中午吃剩下的饭倒进炒锅里,往锅里加一些切得细细的梅干菜,再加点腊肉粒和两个鸡蛋,炒出来的饭颗颗油亮,云月能吃完一大碗。
吃完饭父女俩一天的活动就结束了,云月洗漱之后上楼,不管是学习还是睡觉都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她房间其实很大,面对窗户的地方摆着一张书桌,每天晚上就在那学习。
云波涛晚上经常出去打麻将,他朋友开车过来接他他就过去,几乎每天一到时间他的手机铃声就响个没停。过一段时间云月就能从时间分辨出电话是谁打过来的。
大部分时候云波涛都会赴邀,小部分时间他拒绝,在家看电视。
云月在楼上听着楼下的动静,在云波涛没动作的时候就会猜想:他今天晚上不出去玩,是因为前几天把口袋里的钱都输光了吗?
赌博不就是这样吗?哪能一直赢钱呢?十赌九输,唯一的赢家就是庄家。
时间一晃就到过年的时候了,云波涛今年既然在家,那方方面面他就安排得好好的,云月里里外外的衣服都买了新的,就等三十那天下午洗个澡换上新衣服请菩萨,保佑全家一年都平平安安的。
年三十下午父女俩贴完春联,云波涛让云月去把澡洗了,换上新衣服过一会两人去请菩萨。
云月上楼去拿衣服,今天天气不错,还有些阳光,她到二楼的阳台上把早早晾在上面的新衣服取下来。新衣服总是带着一种冰凉凉的气息,外套和外裤云月没洗,想想放太阳底下晒晒也一样。
她站在阳台的尽头往家旁边的小路看,看见两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人在往这边走。
云月下意识觉得不对,这大过年还没过年的,谁会往这里走?而且这两个人实在面生。云月视力好,甚至能看见他们腰上别着的对讲机。
她心里一突,停下手上的动作就往下跑。
云波涛正穿着拖鞋围着围裙在厨房里煎蛋,自从和张艳离婚,年夜饭两个人都去爷爷奶奶那边吃的,两个人吃年夜饭,总有些寥寥的感觉。
爷爷奶奶家年夜饭吃得晚,所以两人都先下碗面垫垫肚子。云波涛煎两个蛋,云月那个先捞起来,她喜欢吃蛋白煎出脆脆的边。云波涛那个就直接加水进去下面,他喜欢直接一起煮。
云月噔噔噔跑下来,“爸爸,外面有两个穿着黑衣服看上去有点奇怪,正往外面这边走呢!”
云波涛一听就知道不好,他丢下锅铲就从后门往外跑,云月在原地左右转了转,听到外面传来叫喊声,心想:这下可完了。
这下肯定要被抓住了,肯定跑不掉。云月心想,感觉自己手脚冰冷,脑子那一下好像都不会转了。
过了大概五分钟,那俩人抓着云波涛回来。云月本来心里没觉得有什么,也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看云波涛双手被拷在身后,气势一下子就低下去的样子,还是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再怎么不好,那都是她爸爸呀,本来妈妈就不在,这下爸爸再进局子蹲着,云月几乎要成为无家可归的小孩了。
云波涛被抓住之后就迅速变得老实,两个便衣也没为难他,让云月有什么话跟他说就现在说,之后再想见就麻烦了。
云月摇摇头,她没什么想说的。
云波涛倒是叮嘱她把煤气罐关了,一会儿直接去奶奶家,别一个人在家待着之类的。
其中一个胖胖的便衣可能看她年纪小,怕她害怕,和颜悦色地说:“没什么事,小姑娘不要害怕,你爸过一段时间可能就会回来了。”
云月扶着门框点头,目送那三人远去。
之前在云月的想象中,虽然她总是在心里想:爸爸这么天天打牌也太不像样了,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一个电话打到局子里,让那些天天赌博的都被抓起来。
可云波涛这下真被抓起来了,看着这一幕云月又特别伤心,等那些人的身影都看不见的时候,云月关上大门,眼泪才流了下来。
眼泪有种苦苦咸咸的味道,云月想:可能这就是难受的味道吧。
*
等云月到了云奶奶那边,把相关的事说清楚之后,云大伯就给云波涛朋友打电话。
云波涛朋友解释了一番,说这次行动和这边没关系,这个案子本来就不归这边管,都不在一个省,这边总是抓不到人,那边就自己行动了。
他们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哪能次次行动都通知到位呢?
云爷爷和云奶奶坐在桌子旁边直叹气,本来喜气洋洋地过年,就因为这件事,一下子就让一家人都变得沮丧了。
大伯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说:“就这么坐着也不是事呀,我去炒几个菜,年夜饭还是得吃,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大伯点点头,让她去做饭。
云月抱着膝盖蹲坐在门边,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现在心里不难受了,取而代之的是迷茫。
虽然……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在迷茫什么。
*
洛梨是年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每年过年她家流程都是一样,年夜饭四口小家一起吃,大年初一去爷爷奶奶那边,大年初二全家去外公外婆那边。
洛梨到外婆家,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小姨周欣就贼兮兮地凑近问:“梨砸,上次在你家玩的那个女生,是不是张艳的女儿啊?你问人家没?”
洛梨:“不知道是不是张艳的女儿,我问人家妈妈叫什么多不礼貌啊,您有什么事吗?”
周欣挤挤眼睛,“我觉得十有八九就是,你肯定还不知道,我和她娘家隔壁,昨天听她哥哥说,那前夫被抓走了,前天晚上抓走的。果然,这人吧,就是不能干坏事。”
洛梨皱眉,“这件事是真的吗?”
周欣摆摆手,“小姨骗你干啥?”
周琳刚刚正和外公外婆说话,看妹妹把闺女拉过去不知道神秘兮兮地说什么,她走到旁边笑着问:“你们姨侄俩在说什么呢?这么神神秘秘的,是不能让我和大姐听到吗?”
周欣就说:“没什么,我就和梨子说我们村那张艳的事,她前夫前两天被抓走了,据说就在家里被抓住的,当时好多人都看到了呢!要我说还是不能干坏事,这么一来,多丢人啊!”
周琳下意识皱起眉头,她看洛梨一眼,女儿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她也就没表示什么。
“这样啊,那张艳前夫干啥被抓起来了?”周琳问。
“据说是倒一些来源不太干净的货,做中间商赚差价被发现了呗,这种也不知道是什么罪。”周欣磕着瓜子说。
周琳点点头,“听上去如果金额不大的话,不是很要紧。”
吃瓜的人才不管这件事要不要紧呢,反正她们知道这张艳前夫家摊上事了,具体是什么事,最后要怎么解决,没人关心。
洛梨有点担心云月,不知道云波涛出事了,她现在在家怎么样。
按道理来说她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应该不能发生什么大事,最多心里不痛快。
——云月是肯定会心里不痛快的,这毋庸置疑。
洛梨一直都觉得云月是个过于心软的女孩子,无数事情也证明了这一点。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洛梨身上,洛梨觉得自己不说大义灭亲,到自己口袋里的钱就别想着让她交出去了,她还需要钱保证之后的生活和学习,给了她的就是她的。
云月就不行,云波涛还没发生什么,她就在心里预想他会受到的苦难,然后自己在那纠结了。
洛梨大部分时候觉得这样不好,但要是云月不这样做,那就不是云月了。
换言之,如果她没有那么善良的心肠,她和洛梨前世就没有交集,洛例也谈不上现在给她提供帮助,她本来就不是那么好心的人。
“那张艳那边没什么表示吗?”洛梨问小姨。
周欣磕着瓜子,闻言一脸神秘地说:“那谁知道呢?她这会儿还没回来呢,据说过两天才回来,怎么说也夫妻一场,不过这人心狠,咱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洛梨淡淡地说:“对前夫心狠不算什么,只能说是正常,要是对亲生女儿心狠,才是真的心狠。”
周欣高兴道:“你也觉得那张艳就是你那同学的妈妈啊?我觉得她俩肯定是母女,这小地方找不到第二对她们那么像的人了!”
洛梨:“您都说她们俩长得像了,那应该就是母女没错,一般人也不能长得那么像吧。”
之后周欣又说了些别家的事儿,洛梨大舅家的大儿子,今年二十八岁了还没谈对象,大舅妈着急他的人生大事,就托几个姨给他相看,要是有合适的,问人家女方要一下联系方式,这总得相不是?要不然都到三十岁了。
洛梨家乡这种小地方,经济虽然发展了,但很多地方都没跟上,包括思想等各个方面还停留在上个时代呢!
洛梨大舅的儿子叫周文宇,他初中就辍学,连高中都没念就出去闯荡了,闯到今天也还没个结果。
同龄人不说事业有成,那至少也结婚生子。虽然日子过得怎么样自己心里清楚,华丽的外表下说不定就是一地鸡毛,但那至少也有个华丽的外表。
周文宇这样不想找对象的,在家长眼里简直不可饶恕,他这样不想找对象,别人说闲话的时候可不会说你是不想找,别人只会觉得某某人的儿子没出息,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找不到老婆,没本事。
农村人就怕被人在背后说闲话,虽然大家心里也清楚,自己村子里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想不被他们在背后说闲话,简直是不可能的。
周文宇过年在家,但凡一个人路过他身边,都要念一句:“文宇现在谈女朋友了没?”“八字有一撇了吗?”“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等等。
刚开始它他还支楞着个笑脸应付,到后来就开始面无表情应付别人的热情。
人家看他这个样子,又说:“难怪找不到对象,每天黑着个脸,谁看了他那样子都不稀得和他处对象,那嘴皮子会说,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的小伙子才讨人喜欢嘛!和小姑娘是一个道理。”
洛梨很同情这个表哥,总共过年回家也就待一个星期,还要被人翻来覆去地说。
不过……当他坐在她身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的时候,洛梨就不同情他了。
洛梨:像这样不顾他人感受一根烟接一根烟抽着的人,是不配拥有女朋友的。
大舅妈很为他忧愁,她说:“你现在还每天游手好闲的,说是一直在外面挣钱,每年过年回来也看不见你掏一毛钱出来,不知道赚的钱都去哪了。让你找对象你也不好好找,你看那周伟家,他第二个孩子都快要出世了,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泥巴,现在人家都领先你好几个人生版本了,你还不给我努努力!”
反正年越过越没意思,总是鸡飞狗跳的。
洛梨甚至觉得,现在的过年对于自己来说,好像只剩下领红包一个意义重大的活动了。
大家都很忙,没有时间再去搞那些繁琐的礼仪习俗,再加上现在生活好了,不像之前,要吃点好的只能等年节,现在大家兜里都有几个钱,想吃啥就买。过年自然而然就没那么隆重。
按照往年的惯例,初三洛梨应该也要跟着爸爸妈妈出去走亲戚领红包,但她今年不打算再去了,她要去云月家看看对方,虽然说应该没什么事,但看看洛梨总是会安心一点。
云月一直都这么憨憨的,弱弱的,让人怎么能不担心呢?
洛梨有的时候甚至无法想象,她是怎么从现在这个云月成长成若干年之后那个她的,变得坚强勇敢太多了。
初三她就带着年礼骑着小电驴往云月家那个方向走,虽然不知道她家在哪,但洛梨到了村子就可以问村民,大家都住在一个村子里,谁家在哪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先按照一个老人的指引把车开到云月家门口,发现她家门紧紧关着。门上贴着的春联倒是规整,门扉上的彩胜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家里肯定没人住,洛梨就看一眼她家门口就知道,这大过年的,家家门口都一堆爆竹纸,别的不说,大年初一开门红总得放。
看来家里是没人住了,洛梨想了想,又问了别人。云月现在不在家还能去哪?肯定是她爷爷奶奶家了。
云波涛不争气,不仅拖累女儿,还连累自己父母一起受累。
洛梨在心里唾弃他,手上动作一点儿也不含糊,她把电动车转了个向,直接往云月奶奶家的方向骑。
被她问路的老人家坐在门口,有其他人问:“这是云波涛哪个亲戚吗?看着面生啊。”
老人家想想那女孩年轻的脸,有点不确定地说:“可能是他朋友家的女儿吧,我也没见过。”
那问话的人的关注点其实不在云波涛身上,他点了点洛梨,其实就是想和别人谈谈云波涛的事。
“那云波涛,我看他就是太嚣张,现在都被抓着呢!还敢天天待在家里,要我说,他现在被抓,说不定是谁举的报。”那人脸上表情兴味。
老人家摇摇头,“云波涛年轻的时候可是他们那一代人里面拔尖儿的,长得好,人又聪明,脑子赚得快,但谁知道呢!聪明的人也容易走上歧路啊,真是世事难料!”
洛梨找到云月奶奶家没花多长时间,骑电瓶车五分钟就到了。
云月那会儿正坐在奶奶家的水井边洗菜,听到小院外面传来电瓶车的声音她都没抬头,只自顾自做自己手头的事。
没别的原因,骑电瓶车来这里一般不是来找云月的,大部分都是隔壁周桃儿家的亲戚,她家大大小小的表哥表姐表爷之类的亲戚特别多,偏偏都住得近,每年过年都要来拜访她奶奶。
离得近,也就意味着有什么消息大家都知道。云月现在能避免和别人对上眼神就避免,她实在不想再看到别人脸上露出那种同情的表情,嘴里说着一些假惺惺安慰的话,明明眼神不是那个意思。
她也不想再听见别人说什么类似“这孩子可真可怜,之后不知道要怎么办呢!”“她爸这样,之后还能读大学吗?不知道她大伯愿不愿意资助这孩子,那大伯母也不一定愿意啊,真是难啊。”
或者“她不是还有爷爷奶奶吗?两个老人手里总有点钱吧?这下孙女要读书,拿出来应急也说得过去吧?”“那钱也不能全花在小儿子女儿身上吧?俩老人有不少孙子孙女呢!在这方面可得一碗水端平喽!”之类看似关心其实隐含恶意的话。
云月有的时候觉得人可真好,像洛梨那样,有的时候又觉得怎么有些人可以那么坏呢?一点都不藏着自己的坏心思,光明正大的,一点儿也不为之羞耻。
所以,一直到洛梨停稳车子,伸手敲响云月家的院门时,云月才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来看向门外。
一看到是洛梨,她马上站起来跑过去把门打开,“你怎么来了?没和叔叔阿姨去走亲戚吗?”
洛梨摇摇头,她把头盔从脑袋上取下来,“云月,我很担心你。”所以来看看。
云月露出一个有些惨淡的笑容,“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被抓进去的又不是我。”
洛梨看着她,云月很快意识到自己说话语气不太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和你说话的,这大过年的,你带着礼物来我家,我还这么和你说话,都是我的错……”
洛梨打断她的话,“好了,我觉得很正常,不管是谁身上发生了这种事,心里都不会好过,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择菜?外面这么冷。”
云月小小地摇摇头,“其实不冷,这里背着风,再加上冬天的井水其实温度蛮高的,所以我不觉得很冷。”
洛梨:“那也没室内舒服,怎么不坐在门口择菜?”
云月小小地撅了撅嘴,“家里来了些拜年的亲戚,我不太想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出现他们的话题就会绕到自己身上,还总是喜欢说一些听上去很有道理的废话。
洛梨伸手帮她理了理头发,“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怎么样?要和我一起去街上逛逛吗?一直待在家里心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云月看了看在井边择了一半的菜,“真的可以吗?”
洛梨点点头,把车上的年礼拿下来递给她,“放心吧,就像别人不在意你的想法一样,你有的时候也不需要太在意别人的想法,因为结果显而易见,并不会出现什么无法解决的局面,不是吗?”
云月点头,洛梨鼓励她,“你把我带过来的礼物拿到屋里去,然后直接和你奶奶说,朋友来找你,一起出去散散心,别的别说,说完就走,我在这里等你。”
云月犹豫地看着她,“你不进去喝口茶吗?”
洛梨笑笑,“还是不了,这不是一个拜访的好时机,我这张嘴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等下次你家发生了好事儿,比如说云月考上了全国top 3.的大学,我再进去喝茶好了。”
云月点头,拎着礼物一步三回头地往屋前走。
半分钟之后,她小跑出来,洛梨已经把电瓶车通上电,云月一坐上来,两人就嗖的一下离开这个地方。
云月坐在后座回头,看见奶奶走出院门往这边张望,她的身影看上去干枯佝偻,就连头发都全白了。
云月偏过头,没再看。恍惚记得在云波涛那事发生不久之后奶奶去学校找她,那个时候她头上的头发还是黑白相间的。
小电瓶车在路上行驶,飞快地把一切路过的风景抛在后面。
云月双手抱着洛梨的腰,小声问:“你冷不冷?”
洛梨戴着头盔,“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云月声音也大了些,“我说,你冷不冷!”
洛梨:“不冷,我有头盔还有皮手套,膝盖还绑了护膝,一点都不冷。”
云月心想那就好。
两人到洛梨家门口,洛梨把车停下。这个时候云月倒是有些踌躇了,她有些害怕收到来自周琳女士和洛元三两人或鄙薄或同情的眼神。
洛梨知道她心里在担心什么,温声安慰她:“你不用担心,我家现在没人,爸爸妈妈都出去走亲戚了,就一个懒鬼哥哥还在家里,现在估计还在床上躺着呢!放心吧,你的事他不知道。而且我爸妈都不是那种会随便歧视别人的人,你别多想就行。”
云月点头,洛梨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多想,但这种事几乎没办法,她总不能把对方脑袋掰开看看,那也看不出人的想法来啊。
两人到洛梨家的客厅里,洛梨让云月随便坐,她去泡壶茶。
云月捧着热乎乎的茶杯,虽然她不在前面骑车,但后座其实也要吹风,都是一样的冷。
洛梨把茶盘端出来给云月吃,她家几乎用不上这玩意其实,因为过年也没什么人会来她家玩,周琳和洛元三辈份都不大,只有他们摆放别人的份儿。
所以往年这种场合,洛梨和洛梓两个人都会跟上,这样好歹能回点本,否则年礼带过去就真带过去了,这又不是什么人情,不需要还的。
洛梨把东西拿齐活之后也在沙发上坐下,她问云月:“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你爸这件事……”
云月摇摇头,“我没什么事,就是有点茫然,还有点难受,这都是很正常的情绪,你放心,我一直很坚强,这也不是什么天要塌下来的大事,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云月能自己想开那当然再好不过,洛梨喝口茶,“我就担心你会心情不好或者别的,别耽误了你的学习,说再多,这都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儿,旁人连感同身受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要你不伤心呢?”
云月有点发怔地看着杯子里的茶水,“别人好像都觉得我一点都不伤心,可能是因为我总是表现得很冷静,在一些需要感性的时候总是麻木,或者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久而久之,别人就会觉得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洛梨笑笑,“要是真什么都不在乎,那就不是你现在这样了,估计会活得特别潇洒。自从再看你,你脸上都没个往常的表情了,不说笑,总是面无表情的,我差点觉得你被我传染了。”
云月叹了口气,不知怎么突然就有了些倾诉欲,“之前我妈和我爸离婚,好像也是这样。那个时候妈妈和爸爸已经分居很长一段时间了,妈妈一直带着弟弟住在外婆家,差不多维持这样的情况大半年,等我知道他们决定终止这段婚姻的时候,已经在去民政局的路上了。”
“那天妈妈一反常态地对我很温柔,其实大半年不见,我们俩之间已经有点生疏,我和她本来就和其他亲子关系不太一样,我们很少有亲密的时候,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和她几乎就不亲。”
“那天在去民政局的车上,她摸摸坐在她身边我的头,问我想不想她。”
“我已经忘记当天具体的心里感受了,嘴硬让我说不想。”
“然后她就温柔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有没有难受我没法分辨,只记得她说:‘那你就跟你爸爸吧,你弟弟离不开妈妈,他还太小了,你一直都懂事,以后跟着爷爷奶奶也要听话好吗?’”
“可能人或者就是要不断失去吧,出生的时候我拥有最多,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拥有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少,最珍贵的在慢慢离我而去。”
云月突然发表了一大段心里的想法,洛梨听了觉得感想也挺多。
“你在这种环境长大性格还这么好,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她感叹说,“要是我,说不定早就长歪了,不说报复社会,就把我创造出来的两个人,休想有好日子过。”
云月有点好奇地问:“那如果你是当年的我,你会怎么做呢?”
洛梨往茶杯里加了点热水,“他们离婚我管不着,但应该争取的权益和保障,我一项都不会让步,比如说每隔多长时间另一方要来看我一次,要是做不到,我就去她现在生活的地方闹,大家都别想好过。再比如说她每隔多长时间得给抚养费,这一部分钱可以由男方出,要是男方发生了像你爸爸这样的事儿,那就去找女方。”
“所以,如果我是你,现在应该已经在去找妈妈的路上了,爸爸靠不住,那就只能找妈妈,谁让她把你生下来的呢?创造出一个生命,在那个生命还没有成熟到能独立完成进入社会之前的一切准备之前,当然要对那个生命负责了。”洛梨说。
洛梨猜测云月应该最后找张艳了,或者张艳找了云月,这俩后来确实是在一块,不是说她们俩在一块住,户口好像都是在一起的。
否则没法解释在云月成名之后,但凡和她的亲人相关的都只有张艳的消息,作为监护人的云波涛几乎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虽然说是为了维护她的名声,不想云波涛的旧事被翻出来,但只要两个人在同一个户口本上,这件事就很难不被翻出来说。
所以最后云月和张艳肯定上了同一个户口本,就是不知道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是在云波涛出事没多久的时候,还是云月已经出道甚至已经赚到一些钱的时候呢?
洛梨不清楚,她不知道这对母女之间的关系最后要怎么发展。但云月是个心软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你说,我妈知道我爸的事了吗?”云月有点迷茫地问。
洛梨翻了个白眼,“你觉得呢?就连我都知道了,我还是通过我小姨知道的,就是上次看见你的那个阿姨,她丈夫家在你外婆家隔壁。你猜她是怎么知道的。”
云月轻声喃喃:“难怪……”
洛梨问云月:“你现在想去你外婆家吗?如果你想去,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去,刚好电瓶车还有电,你就直接问张艳是怎么想的,现在爸爸靠不住了,她愿不愿意管你,要是不愿意就撇清关系,之后你要是成名赚大钱了,也别来沾边。”
云月伸手抓了把头发,“让我想想……我现在感觉心里的想法有点乱,就算去了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而且我本来就被判给爸爸了,就算拿到法律上说,也挑不出她什么错误来……”
洛梨无语,“这还没见面你就在给人家找补,见面了还得了,到时候你外婆家一大家子人对你和你爸口诛笔伐,你不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云月老实地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对,所以我们还是别去了。”
洛梨已经习惯她这样子,因此听她这么说也没被气到,“那要是你爸真判了好几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一边学习一边工作?还是问亲戚借钱读书,或者你爷爷奶奶身上很有些钱,供得起一个高中生甚至大学生?”
云月纠结地咬嘴唇,“我觉得自己能吃苦,那就去兼职嘛!完全可以一边打工一边学习。”
洛梨冷酷无情地问:“那你成绩下滑怎么办?到时候因为打工成绩下滑,耽误了高考,最后想起来都会痛心吧?”
云月知道洛梨说的是对的,“那……我要怎么办呢?你说得对,我不应该沉浸在没用的担心痛苦之中,比起担心我爸,好像更应该担心的是我自己的前途问题,但我真的想不出一个头绪来,要我和妈妈沟通,用语言唤起她心中那几乎不存在的对我的母爱,对于我来说,比杀了我还难。”
洛梨和缓了脸色,“今天把你找出来本来想让你放松一下的,没想到反而让你压力更大了。我们不说这个,你还是个孩子呢!而且你家的情况还没到需要你来找出路的地步,先静观其变好了,你家其他人肯定有好好想要怎么处理你之后的学习生活的事儿,我不信你爸没想过,今天我们就别聊这个了,走,我带你出去玩儿。”
大过年的,外面大部分店都关着门,即使开门的店生意也不见得有多好,农村不是大城市,过年还有出去旅游促进消费一说。大家过年都把店门关上,甭管这一年生意怎么样,过年的时候还是得回去享受天伦之乐。
洛梨带云月去找祝然玩儿,洛梨和祝然每逢假期都能见上几面,云月就完全没机会,她每天待在家里不出门,家人也不欢迎别人去找她玩,几乎和之前的朋友都断了来往。
祝然前几天还在和洛梨念叨云月,洛梨告诉她云月现在在一中成绩也很好,总是拿第一,祝然说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云月读书方面一直都特别厉害,秒杀同年龄的其他人,这件事好像已经成为一种公理了。
两人在路上慢慢走,洛梨对云月说:“说到祝然,我突然有一件事没和你说过。”
云月偏头看她,“什么事呀?是好事吗?”
洛梨摇头,“我不觉得是好事,我觉得祝然的妈妈应该也不觉得,但祝然高兴,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云月微笑,“你都觉得不是好事,那我也觉得不是好事。”
洛梨稀奇地看她一眼,“我还没说什么事呢!你就这么相信我的判断啊?”
云月点点头,看上去特别天真无邪。
“也没啥大事,就是祝然吧,她有点儿恋爱脑,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这件事你知道吗?”洛梨问云月。
“恋爱脑吗?我不知道呀,毕竟之前祝然和我们一样,都没有对象,这也看不出来吧?”
“那你这会儿去她家应该就能看出来了,祝然现在天天就念叨着她那个宝贝男朋友,我已经受不了她了,找了个对象成绩下滑,还成天觉得全世界都要阻拦他们在一起,我觉得可以拉过去埋了,没有拯救的必要了。”
云月还是没理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洛梨哼一声,“你看到她也劝劝她,我实在不想有一个恋爱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