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突然说:“前几天我去看了你爸, 你爸现在在看守所里,还没判。”
云月诧异地看她一眼,“你们俩不是一直都没联系吗?”
张艳背向她往花坛边走几步, 声音有点轻, “虽然当年离婚那会儿闹得确实不愉快, 但这事也过去好几年了,我现在生活一切都好,和他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现在的他, 也硬气不起来了, 知道要好好说话。”
云月觉得她的话听上去有点让人不爽,但也没说什么。
本来就是这样,实话嘛!总是不好听的。
“这么多年没见面, 云波涛变化挺大的,也有可能是进去之后才有的变化,我们俩聊了你之后的教育升学和就业相关的问题。”张艳接着说。
云月问:“然后呢?”
张艳双手揣在风衣的口袋里, “云月,虽然我和云波涛离婚了, 但我还是你的妈妈,他也永远是你的爸爸。爸爸妈妈可能不会为你做什么, 但不会对你有坏心思, 云波涛你也知道,他虽然不着调,但也不是个太坏的人。”
云月觉得这话从张艳嘴里说出来怪怪的,“既然他不是个太坏的人, 当初你还为什么要和他离婚呢?”
张艳耸耸肩, “虽然他不是个坏人,但也不是个好人啊, 远远及不上我的择偶标准,把一生都寄托在这种人身上很浪费。”
云月:“如果你想要更好的生活,两个孩子一个都不要会更快活。”
母女俩隔着一段距离对望,张艳看着云月笑笑,“前几天在看守所看到云波涛,他还跟我说你不怪我,因为你这孩子天生淡薄,和谁都没什么感情,我原先也是这么以为的,现在看来倒是不太像。”
云月:“确实没什么感情,但也想要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张艳叹了口气,“原因你知道的对吗?云月,你这么多年也是那么想的。”
云月:“对,所以有的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什么人都能有孩子,这可真是荒谬。”
张艳缓慢摇摇头,“其实,不是那个原因,本来我也想把你们两个都带走,但法律不会这么判,云波涛也不会同意,我当时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就算厚着脸皮去啃你外公外婆的老,也养不起你们俩个。”
“要是真把你们俩带上,到时候让你们吃苦,说不定你们心里更愤恨,即使是亲如母女,也会有嫌隙的时候,远香近臭不是开玩笑的话。”
云月由衷佩服她,“你可真理智。”
张艳看着这个又熟悉又陌生的女儿,“你和我记忆中不太像了,在你很小的时候特别能说会道,见到你的人都喜欢你,觉得这孩子讨喜,等你长大一点,就不爱说话了,我们之间从没一次交心的聊天,之前问你你也不说。”
云月缓慢摇头,“之前我一直觉得有些话不用说,别人心里肯定懂。后来有人告诉我,有什么话必须说出来,该争取的东西一点都不能含糊,不说出来,别人怎么能知道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她不等张艳说话,接着问:“虽然你们离婚了,我能不能理解为——你没和我断绝亲子关系,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没来看过我一眼?”
“现在我已经不介意这种事了,但几年前一直没有搞清楚,你现在可以回答我吗?”
张艳沉思了一会儿才说:“或许我说出来的话你会觉得是借口,反正事实确实是这样的。”
“我和你爸离婚之后那段日子一点儿也不好过,那个时候你弟弟在上幼儿园,可以放在外婆家养着。但他胆子特别小,你舅舅家的孩子也不是好的,小孩有的时候也坏心,经常伙同别人家小孩欺负你弟弟,外公外婆白天在外面劳作,根本不可能事事管得周全。”
“我要出去寻找一门事做,但又不想在这边,当年结婚的时候,我是嫁得最好的,你爸年轻的时候,真是他们村最惹人喜欢的小伙子。现在我和他离婚了,一想到别人会在背后看我笑话,我就不想再继续在这里待着了。”
“也是机缘巧合,当时我有一个老朋友在常宁市,她很同情我的遭遇,也知道我带这个儿子,需要花钱,大城市的机会总比农村多,我就带着你弟弟,收拾东西去了常宁那边。”
云月轻声说:“听上去确实挺不容易的。”
张艳笑了一下,“嗯,当时真的手忙脚乱的,我跟你爸的时候,他还没像现在这么赌博,还是个好男人,家里家外的事他都能一手抓,不管是打扫卫生,做饭,甚至洗衣服,他都能一手包揽。我和他结婚两年我都不会做饭,那些都是后来才学的。”
“到了常宁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租房子,虽然可以在朋友家住一段时间,我也不喜欢麻烦别人太多。好不容易租好了房子,又要担心你弟弟的学习。”
“他很快就要上小学了,也必须去学校,否则我白天要打工,哪里有时间带着他?我和我现在的丈夫就因为这件事认识的。”
“他……细节的我就不说了,反正是个很好的人,对小孩子很宽容,你弟弟也很喜欢他,经常说要去李叔叔家找姐姐玩,他的前妻因病去世了,他就一个人照顾女儿。”
“我们住得近,几乎是上下楼的关系,李芮君,就是我现在的继女,她往常总一个人在家待着,现在我搬过来了,她就经常和你弟弟一起玩,其实就是帮我带你弟弟,她是个特别善良的小姑娘。”
“我和李明的来往逐渐变多,孤男寡女最后走到一起似乎是必然的,尤其是在我们双方的孩子对彼此的爸爸/妈妈都很满意的情况下。”
“在那边定居之后我就很少回来了,一来那边有很多事要处理,我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还要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二来,也找不到回来的意义,你外公外婆还年轻,还没到需要我在床前尽孝的时候,我和你外公外婆也不习惯腻歪在一起。”
云月有点不理解,“和李明结婚你从带一个孩子变成带两个孩子,还要工作,我没看出来这婚有结的必要。”
张艳伸手摸了一下下巴,“也没有,李明的工资也是上交的,但二婚总不比头婚,有些东西还是不太一样,我也做不到全靠他,养着我还有你弟弟,反正日子挺忙的。”
“过年回家我也想过要不要去看看你,但想着我带着你弟弟漂泊异乡,你爸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没过问过儿子一句,思来想去就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云月冷冷嘲讽她,“那你现在也没必要过来,我已经满十六周岁,是个成年人了,你现在来和我说这种话,我也觉得没必要。”
“你恨我也是应该的,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我不恨你,我不恨任何人,就是觉得整件事都有点荒谬而已,以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只当你是个冷漠并且重男轻女入脑的母亲,现在想想理由更可笑,居然是因为前夫不去看儿子,连这个也要拼一下死活,你们成年人最爱的就是自己的面子。”
张艳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云月说的是对的,不管用什么样的语言来修饰行为,意思还是一样。
确实是因为面子,张艳知道自己就是好胜心太强。
“算了,那些事都过去了,你们俩之间的事我懒得过问。你这次来我学校有什么事吗?”
“云波涛说,希望我能把你的户口迁到外公外婆那本里面,免得他的事影响你之后的前程。”张艳说。
云月沉默了一会儿,她很想说不需要,但脑子里很快就回想起洛梨之前说过的话——
“事已至此,如果我是你,我就去找妈妈,她把你生出来,就得对你负责,该解决问题的时候别谈感情,直接来实在的,别来虚的。”
她要出口的话停顿了一下,然后问张艳:“这件事爷爷奶奶知道吗?户口本在他们那里。”
张艳摇摇头,“你爷爷奶奶之前就不喜欢我,你小的时候他们就喜欢在你面前说我的坏话,挑拨关系,现在看到我过得好,他们儿子进大牢,怕是都能气死,我没去他们面前转讨人厌。”
云月想了想说:“有的时候确实是这样,但也就是两个可怜的老人罢了,年纪都这么大了,儿子还靠不住,惹他们操心。”
“那你同意我把你的户口从云家迁到外公外婆那吗?如果你同意,我过两天就去办,最好赶在云波涛被判之前,省得多生事端。”
云月眉头紧锁,“等等吧,让我先想想。”
张艳点头,“行,你现在住哪?”
云月伸手抓抓脸,“我现在和一个朋友住在一起,不知道你去方不方便。”
“哪个朋友?男的还是女的?”张艳多问了两句。
云月奇怪地看她一眼,“当然是女孩子,就是上次在商场里那位,她还和你说过话。”
张艳仔细想了想,总算是回忆起来了,“是那个女孩子啊,看上去就是个……很精明聪明的姑娘。”
云月点头,这一点她是同意的,如果要她用一句话来形容洛梨,那就是——知世故而不世故。
“那你先好好想想,我回去了,想好你就给我打电话。”张艳给云月留了个纸条,上面写着她的电话号码。
云月手上拿着纸条,目送张艳远去。
她眉头微微皱着,姝丽的脸蛋上一片凝重。
晚上两个人回到家之后云月才告诉洛梨今天张艳来之后说过的话,洛梨想了想,告诉云月:“我觉得按照你妈的意思确实还行,户口和你外公外婆在同一个本子上,又不是和继父在一个本子上。”
云月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呀?爷爷奶奶带了我这么多年,还没出什么事呢,就想着撇清关系了。”
洛梨倒觉得户口在不在一个本子上并不能说明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想呢?如果让我说,我会觉得懂事的家长们会自己解决这个问题,你爸都说了,他们俩还能有什么想法?你是一个人,以后要在社会上生存的,他们这么不愿意放手一点好处都没有。”
云月坐在床上抓抓脑袋,“话是这么说,但要总觉得不合乎道德。”
洛梨看她那纠结的样子叹了口气,“你这么心软,在这个世界上可过不好。嗯……当你不好意思拒绝他们的时候,想想他们是怎么为难你的。”
云月失笑,“那是长辈,真要为难我我也没什么办法。”
洛梨也坐在床上,和她面对面,“这件事吧……我觉得你只需要表态就行,其他的事都是你妈你爸还有家里那些人的事,你还是个孩子呢!只需要做选择就行,之后的事都是大人的事。”
云月犹犹豫豫地说:“那,按照你的意思,答应我妈的请求是最好的吗?”
洛梨点头,“对,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云月往后躺靠在床头,她双手交叠放在脑后,“我知道的事没你多,所以还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有的时候觉得我可真是懦弱,总是瞻前顾后,有的时候心里已经有想法了不敢说出来,怕别人说我自私,可能我就是自私吧。”
洛梨伸手在云月膝盖上拍了一下,“人本来就是自私的嘛!直面真实的自己和内心的欲望,谨慎地做选择,不后悔就好了。适度的自私不叫自私,叫为自己负责。千万别来打肿脸充胖子那一套,可能最后的结果是没人收益,自己却吃亏。”
云月点点头,“谢谢你安慰我,我现在好多了,你说得对,应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而不是总是困于虚无缥缈的负罪感和那一点儿别扭的小心思。”
洛梨:“这就对了嘛!想要什么就大大方方说出来,没人能审判你,道德是用来约束自己的,要是有人拿道德约束别人,那简直太可笑了。”
云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来,“我现在就给我妈打电话。”
洛梨把自己手机递给云月,云月拿手机拨号,很快那边就想起接电话的声音。
“喂,您好,请问是哪位?”
“是我,云月。”
*
云月打完电话把手机还给洛梨,却对上洛梨若有所思的表情。
云月:“你在想什么?”
洛梨伸手摸摸下巴,“我刚刚在想,张月没云月好听。”
云月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也点点头,“你说得对,云月确实比张月好听一点儿,所以我不能改姓。”
洛梨想起前世,云月后来好像户口也在张艳那边,要不然怎么一点她爸的事都没传出来。
当红女明星,有什么黑料都给你挖得干干净净。当然,云月前世身处的公司厉害,是业内出名的大公司,这种事肯定处理得很好。
这件事在云月这儿就没有后续了,张艳专门回来这一趟,就为了处理这件事。
云月没再问后续,她一直没放假,因此也没机会回去知道爷爷奶奶的态度。
想必老人家的态度也不怎么好,虽然只是换了个户口本,那到底在法律上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云月这段时间有了新的烦恼:朱昱好像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之前他和洛梨发生了点不愉快事件,因为洛梨和云月总是形影不离,所以朱昱后来就偃旗息鼓了,没再往云月跟前凑。
但高二下学期开始一段时间之后,秦松临给学生们大调了一次座位,云月和洛梨被调开了。
云月坐在右边那一列,洛梨坐在左边那一列,两个人之间隔了一个大组。
王艺一直想和洛梨坐一块,她也不怕秦松临,还亲自去和秦松临说了,刚好一班这段时间在搞一个名为——“学习帮扶小组”的活动,让学习成绩好的带动成绩差的一起进步,一对一,帮扶者和被帮扶对象坐在一起。
洛梨的成绩本来就不错,她得帮扶别人,刚好王艺成绩差了点意思,既然她和洛梨关系好,又跟班主任保证调过去之后一定好好学习,秦松临就满足了她的请求。
他在某些方面虽然死板,但确实都是为了学生好,完全称得上是个好老师。
云月的新同桌叫许致玫,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就是成绩不怎么样。
女孩子之间聊天经常会提到她,许致玫对象不断,是个挺有魅力的女孩子,而且她胆子很大,经常偷偷化妆,化那些浅淡点儿的,秦松临这个直男完全看不出来。
云月和她坐在一起之后才发现,许致玫确实长得好看,别人说她化了妆也不算瞎说,她确实涂了粉色的唇釉,但看着不是很明显,眉毛也刮过。
许致玫还长着一张桃花眼,看人总带着点多情的意思。
她和云月把桌子拼到一起,云月看她一眼说:“你皮肤真好,以前我还以为你涂了粉底液,脸才那么光滑。”
许致玫笑嘻嘻地说:“涂了粉底液会卡粉的,只有皮肤天生好看上去才光滑,学霸也知道粉底液呀?”
云月点点头,“我偶尔也玩手机。”玩云月的。
许致玫笑了一下,开始整理东西。
她桌子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就多了,云月和洛梨都不喜欢桌子上堆着很多东西,总是把桌子整理得干净整洁,许致玫没有这方面的强迫症,她特别随性,东西用完随便丢。
两个人坐在一起的第一天,云月就三次目击许致玫满世界找笔的神奇景象,明明刚刚她还拿着笔转过身和后面的赵羽橙说话。
是的,就是这么有缘,赵羽橙的同桌还是朱昱,因为老秦觉得他也需要被帮扶,两个人个子又差不多高,都在靠后的位置。
朱昱重新坐在女神后面,本来要熄灭的那点小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觉得自己可太衰了,一开学就发现云月的惊天美貌——他几乎觉得自己对对方一见钟情了。
本来嘛!他觉得自己成绩不错,成绩好的学生身上总是带着点光环的,再加上朱昱长得也不丑,要拿下那小姑娘还不是简简单单?
他初中就是这么干的,只不过高中不和人家小姑娘在一个学校分手了而已。
结果谁知道,云月那么强,每次考试都稳压他们一头。朱昱知道每次班级里男生谈论漂亮的女生,云月总是被提的最多的那个。
青春期的男男女女,几乎总是把一个人挂在嘴边就是喜欢那个人的意思了。
即使有很多人喜欢云月,但真没什么人招惹她。
学习太好的女生,总给男生一种“不好骗”的感觉,再加上有一个“别人家孩子”的buff,云月性格又不那么热情,就给人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感觉。
再说了,谁敢真去招惹她啊?万一人家成绩下滑,直接把锅扣到找她聊天的人头上,这要找谁说理去?
更何况还有个洛梨,自从上次朱昱被洛梨怼了之后,班上其他心痒痒的男生就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喜欢的情愫本来就是幽微的,应该被小心对待的,这么被人大大咧咧地指出来嘲讽,谁受得了啊。
这甚至不亚于被人当场拒绝,别的都没什么,就是丢脸。
但现在洛梨离得远,云月的新同桌许致玫总不会那么爱多管闲事吧?朱昱那颗快要熄灭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云月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写作业,即使下课时间许致玫扭头和周围的人说笑,她都不怎么加入。
只有说起她的时候她才插一嘴,要不就是有人来问题目,对于问题目的同学,云月来着不拒,全部讲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
别人讲题的时候,你总不能上去打扰吧?所以朱昱跃跃欲试,但一直没什么机会。
赵羽橙是个老好人,他鼓励朱昱勇敢追爱,还和朱昱说他坐在云月后面这么久,没发现云月对哪个男生不一样,也没哪个男生敢来跟她献殷勤,说不定朱昱就成功了呢?
朱昱跃跃欲试,开始每天从家里带零食来学校,献给女神。
虽然大一的时候老秦颁布了班规,不让吃东西,但……不管是什么规矩,只要缺少了执行的东西和惩罚的力度,到后来都很难被执行。
现在大家都偷偷吃东西,班干部根本不管,因为他们也跟着吃。
零食单给云月一个人,云月肯定是不要的。
所以朱昱都把周围一圈都发一遍,这样云月说不要的时候,其他同学还会帮忙劝一下,“大家都吃了,学霸你就别客气了。”之类的。
许致玫和洛梨果然不一样,她也支持朱昱追求云月,并且不介意给他点方便,比如帮他说点好话之类的。
可惜,有的人就是不知道收敛,管不住嘴也不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