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完美绝伦的造物, 越是会让人有一种虚幻、不真实的感觉。
明明就握着初静的手,但段江离仍然觉得她们像是处在两个空间之中,她神情清冷如霜, 外界的低温似乎对她来说没有一点影响,可她浑身却都是冰凉的, 仿佛一具尸体。
大雪纷飞,她朝着树林中走去, 越走越深入,重重叠叠的树干挡住了风雪,枝丫在黑暗中交叠着,宛如张牙舞爪的恶鬼。
段江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对这种不是野外胜似野外的地方她向来都是敬谢不敏的, 以前在野外露营时都是尽量只呆在营地附近。
——她向来都不喜欢不确定性太大、危机难以预测的地方。
尤其是夜晚,对没有夜视能力的人类来说出现在这样的环境中潜藏的危险实在是太多了。
但初静却似乎一点都没有这样的认知,踩着积雪走在其中, 深冬的野外并不适合绝大多数动物的生存,这或许是唯一值得段江离安心的。
可太冷了。
要不是一直都在活动着,段江离甚至觉得自己会直接失温。
好在这段路并不长, 毕竟不是真的野外, 庄园附近所有的一切都是通过大工程精心设计的, 自然也就没有身处野外的危险。
很快,初静停在了一个洞穴前, 背风的洞口前并没有堆积太多的积雪, 走进去才发现,这是个在山体里人工开凿的洞穴。
里面气温不低, 有着淡淡的硫磺味,似乎是附近有天然温泉, 以至于有种温暖如春的错觉。
贵族权贵们占据的庄园多数都是旧时宅院,这些被皇家、大官用来游玩、隐居的山林里头都多少有些特殊之处,或是有天然温泉之类的自然奇迹,或是某个名人曾经的隐居之所,再不然便是被某些大师盛赞的风水宝地。
到了现代,权贵们依旧逃不脱这老一套,毕竟在权势进无可进后,也会追求各方面与其他人区分开来,以此来彰显自己的独特。
所以这里会有这么个地方,段江离并不意外,陡然到来的温暖让她情不自禁舒了一口气,不然再在外面待下去她真的会失温的。
有些人喜欢在冬季下水挑战极限,但段江离就是个身体健康的普通人而已。
洞穴里有好几条通道,墙上刻着莫名的符号指名道路,不是自己人很难看得懂,段江离跟在初静身后,看她熟门熟路的顺着通道来到了目的地。
这应该是慕家留下的地下基地,毕竟洞穴中四通八达的道路明显是一个很大的工程,不是一两年就能建造好的,如果是初静做的话,那些无孔不入的情报人员不会一点风声都不透露出去。
刚来J市的初静根基不稳,是不可能像那些扎根百年的大家族一样底蕴深厚,这样的大工程总会因为人多口杂而透露出些风声出去。
初静带她来到了一个很开阔的平台,平台下方离地面有两三米的高度,像是山里的幽谷,外面呈现出一个漏勺形状,干燥的杂草铺在地上,一只橘色的大猫趴在上面舔着带血的宽厚虎掌,像是个糖霜虎皮蛋糕。
西伯利亚虎的长相并不是虎圈中最凶悍的,它们的大脸盘子和敦实的身影总让它们看起来多了几分憨厚可爱,但此时却一点都看不出来,眸光沉沉,还带着刚刚捕猎归来的杀气,让人只觉寒毛都竖起来了。
但见到初静后,冷酷的猎手一下就变成了柔软的大猫,它兴奋的叫了一声,立即围着初静转了一圈,看得出来很高兴。
段江离已经有一阵没有看到大猫了,不知道是不是初静每次出远门前都会跟它道别,每次初静一出差,大猫也会跟着消失,根本不会来庄园附近溜达。
她甚至觉得大猫就是一只半野生的老虎,每次初静一不在,它就会从山上跑出去,成为威震山林的山大王。
大猫愉快的将半具熊尸拖到初静面前,难以想象它究竟是在哪里捕猎到的,庄园附近根本不会有除了大猫以外的危险生物。
而且老虎一般也不会捕猎熊,它们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毕竟野生动物为了避免受伤,只会去捕猎有把握的猎物。
血肉模糊的尸体看上去很不忍直视,段江离听见初静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平稳轻柔:“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大猫压了压耳朵,又不要。
它默默把尸体拖到了一边,避免挡着初静的路,初静走到洞口,看着被纯白的雪掩盖了一切痕迹的深谷:“知道这是哪里吗?”
不等段江离回答,初静就已经自问自答起来,“这里是慕家的乱葬岗。”
“被野兽咬死的下人,不听话的属下,碍眼的、有仇的人,都会被丢到这里来。”
她弯起眼,笑吟吟的,目光却像是无形的刀刃:“你喜欢这种处理办法吗?”
“无声无息,一条生命就这样简单的消失了。”
段江离怔了一下,才说:“还好有初静在,不会再有人遭遇这些了。”
她看不惯这些,段江离很明显的感受到了这一点,但段江离的内心对此实在生不出什么感想来,自从二十几年前权贵高官们联手废除了死-刑后,他们私底下的行为就一直很肆无忌惮,所以会有这种地方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无期徒刑,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折磨,进去了照样能够享受,没了威慑,自然也就因此没了很多顾虑。
而作为特权阶级,段江离也并不能共情底层,权贵不都从来如此吗?有什么可稀奇的?
“不会吗?”初静莫名笑了一下,寡淡着眉眼看着这深谷。
她真的很讨厌很讨厌这个地方,但是每次一下大雪,她又会想到这个地方。
那天慕寒尽玩腻了默默感化、循序渐进的攻略游戏,因为他看不到希望,就把她带到了这里。
那么多只饿虎在深谷中虎视眈眈,平台上来了很多慕家、和慕家关系亲近的人。
他们贪婪的、恶心地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英俊的皮囊,都散发着腐朽的恶臭。
这张脸如同原罪一般,仿佛注定为权贵们的手里玩具。
这是个进行了很多年的游戏,一开始由谁发起的不得而知,他们将打扮好的少年少女带到这里,恐吓那些宁死不屈的人,如果不想让自己在意的人丧生虎口,就在规定的时间里,勾引在场中的人其中之一,只要他愿意接过这个烂摊子,就能拯救那些她所在意的人。
初静怎么会看不懂这种恶心的游戏。
他们将各种道具摆在架子上,要看铁骨铮铮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尊严尽丧,就是要看她们忍着屈辱求饶、打碎她们所坚持的一切。
但其实一切都早已注定好了,早已商量好的少爷小姐们根本不会对别人的猎物下手,最终猎物还是要爬向自己最厌恶的人,祈求他的怜悯。
她的老师,她上学时的班长,曾在懵懂年龄向她递过情书的学妹,曾帮助过的陌生人……
他们神通广大的找齐了所有跟她有过牵扯,有过善意的人。
尖叫,恐慌,哀求……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慕寒尽说:“阿静,选一个吧,我知你不会那些讨好人的手段,那里有催情的药,它会教会你的。”
短短一句话,被突然抓过来的人就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寒尽的手下防备着初静去死,却唯独没有想到,那些与她牵扯不算深的人,会突然冲下平台。
饿了好几天的老虎,不会放过到嘴的食物,人类早就是它们食谱中的一部分了。
可它们都被虎王压制住了,那只因为靠近初静,被弄瞎一只眼睛的老虎试图跳上平台,却因为>形的平台构造无功而返。
慕寒尽阴下脸,又很快笑道:“没有用的,小乖,你不配合,他们还是会死的。”
是的,他们还是会死的,他们就是要斩断她过去曾牵扯过的一切,要她一切只能攀附于一人,如果条件允许,他们恨不得她的记忆中留不下任何‘无关紧要’的东西。
初静没有说话,她静默的站在原地,终于,她抬脚走了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兴奋、怜悯、恶意……
初静蓦地笑了一下,自从被带来庄园之后,她就不笑了,像尊高贵清冷的雕塑,谁也无法捂热一块石头,剔透的眼眸,盛着细碎的星光,如同山巅融化的雪,一瞬间便是春暖花开。
慕寒尽晃了晃神,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她就拿走了放在桌上的枪。
“慕少!”
几名黑衣保镖焦急的呼喊着。
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慕寒尽黑沉着脸,语气沉沉:“小乖,放下木仓,我不会容忍你第二次。”
初静知道这是没有用的,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安全极为看重,能被他随意放在一旁的木仓,不是杀伤力不足的玩具,就是没有子弹。
这么多人,除了他的心腹,不会有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人具备杀死别人的能力。
刺耳的木仓声。
不是初静开的,而是她中弹了。
段江离想也没想便从黑衣保镖手里夺过木仓械,朝着初静开了一木仓。
“寒尽,你没事吧?”段江离的目光带着真切的关心,仿佛于她而言,对方是比她生命还要更重要的存在。
腕骨被击中,几滴鲜血迸溅到脸上,但木仓没有丢,迅速被完好无损的手接住了。
初静调转木仓口,冷冰冰的木仓械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她扬着唇,一滴血珠顺着雪色的长睫滴落,颓靡妖冶。
慕寒尽脸色一下就变了:“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