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段江离真的觉得初静这个人很奇怪, 做的所有事都出乎常人的意料。
说实话她一点都不意外初静会不理睬劫匪,弱者就是注定被抛弃的,换做她也不可能拿自己去冒险, 因此段江离一直都很平静。
就算真的要救人,她也绝不可能以身试险, 刀剑无眼,作为一个上位者, 冷血自私是必备的品质,这种事情完全可以交给别人去做,就算到时候人没有救出来也不必心怀愧疚,毕竟她又不是没努力过。
“想来就来了, ”初静轻轻笑了起来, “江离不希望我过来吗?”
段江离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不是希不希望的问题,而是需不需要的问题, 这样大的动静敌人竟然都没有增援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没有帮手的话,她很难平安的逃出生天。
毕竟依靠厂房的环境她或许还能一个个的解决, 可一旦到了外面, 她是不可能对付得了装备精良以逸待劳的敌人的。
初静真是个疯子。
段江离从不相信初静喜欢自己, 可她竟然真的过来了,太疯狂了, 世俗禁锢着人行为、欲望的基业、家庭、情感在她这里就犹如轻轻一推就会倒下的积木, 根本无法阻止她疯疯癫癫的大脑。
她推开身上的尸体,说:“我们得出去。”
初静露出诡谲幽冷的笑容:“出不去的, 外面还有好几十个人。”
“你带来的人呢?”段江离不禁皱眉。
她神情幽糜极了,“没有哦, 我自己一个人来的。”
段江离:“…………”
她深吸一口气,但这确实是初静能做出来的事。
初静捧着她的脸:“你不高兴了?为什么?不甘心要死在这里?”
段江离心想,这种境地没有人能高兴得起来吧?
虽然并不怨恨因为初静落到这种境地,人都是要为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负责的,没道理只想着对自己有利的一面,一旦朝着坏的一面进行就怨天尤人。
段江离从不在意这些。
但她还有人最原始的求生欲,如果有的选的话,肯定还是想活着的。
然而这种时候,段江离心情反而平静下来:“能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有阿静陪着我一起赴死,我想这反而是一件浪漫的事。”
越是在死亡边缘徘徊,感情就会越是汹涌澎湃,世俗温婉平淡的感情很难激发出狂烈的情感,只有在生死之间,才会没有极限般的涌现出来。
因为只有生死之间,才会没有顾忌。
“浪漫?”初静咀嚼着这个词,唇畔闪过莫名的笑意,“什么是浪漫?什么是爱情?”
段江离不认为她是在问自己,也不觉得初静需要回答。
认知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千人千面,每个人的定义都不同,有的人认为感情是调剂品,有的人认为是必需品,更有人认为是有害垃圾。
初静抚着她的脸,粘腻的血液染红了苍白的指尖,“江离认为我爱你吗?”
段江离:“…………”奇奇怪怪的问题。
她模棱两可的回答,“也许。”
段江离一直都很没看懂过初静,她的行为逻辑一直都很矛盾,仿佛一切都隐藏在迷雾中。
但她始终认为,爱和死是没有分别的,毁灭她,或者被她毁灭,这世界上就是有一种感情就是强权,狂烈、毫无顾忌,且终始如一。
这种认知,来源于段江离对情感、欲望的认知,无论是仇恨还是爱情,是欲望还是真心,在她眼里本质上都是没有什么差别的:
仇恨夺取着一个人心神,日夜难忘;爱情掌控着一个人的感官,辗转反侧。
本质上来说,有什么差别呢?都是独一无二的,人只会有一个恨之入骨的人,也只会有一个爱之髓的人。
你看,不是都是一样的吗?
初静点了点她唇瓣,发出轻幽的笑声:“这不叫浪漫,这叫找死。”
段江离无奈了,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初静将她拖拽起来,黑暗似乎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她的视线,轻松的跨过地上的尸体,揽着她,哼着熟悉的语调。
段江离有些莫名,混战中她也挨了几木仓,但都没到要害,所以这会儿倒也没有完全失去行动能力。
不过这会儿段江离也意识到初静又骗了她,因为如果没有其它人的话,这会儿又怎么会这么安静?那些人早该找过来了。
这令段江离不禁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能活着谁也不会想死去。
初静似乎对这座厂房并不陌生,根本就没有经过大门,就直接从工厂的小道中挤了出去。
大雨不断的冲刷着躯体,将身上的血腥都仿佛一齐冲刷了去,初静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江离喜欢烟花吗?”
因为失血过多,段江离的思维已经有些迟钝了,“什么?”
没等初静回答,耳边就突然响起了一声比雷声还要更大的爆炸声。
冲天的火光印照着初静苍白的面孔,强劲的力浪将她们掀飞,在空中划过了一条抛物线。
段江离睁大眼睛,惊鸿一瞥间,依稀看到初静长睫上淌下的水珠,粉蓝色的眼眸像是印着一团火,喷涌在眼中。
耳朵一瞬间什么都不听见了,眼前的画面像是被慢放的电影,凄艳、惊魂的美感。
落地的一瞬间,段江离便昏迷了过去,她强撑着清醒的大脑没能承受住这样突如其来的危险,一瞬间甚至都来不及做防护。
初静从地上站起来,扭头看向背后火焰的海洋。
这并不是初静做的,但她猜到了。
上位者怎么会在意手下那一条条人命呢?无论初静来不来,他们都会死的,毕竟丧家之犬也怕手下的嘴被撬开。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他们知道那么多的事情,怎么还能活在这世上?
只有他们都死了,秘密才不会暴露;只有他们都死了,幕后的人才能安心退隐,而跟他们有牵扯的人,也才能够放心。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毕竟慕家已经落败了,可除了明面上的财富,暗地里的却没有被瓜分一空,还有信托,他们不想报仇,只想抱守着剩下的财产度过余生,在那之前,必须得将潜在的威胁清除一空。
死亡是最好的做法。
但现在已经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时代了,他们必须得找一个不会让人怀疑、防备的理由。
初静平静的垂了垂眼,爆炸、失火,权贵们屡见不鲜毁尸灭迹的手段。
大雨倾盆,初静拢了拢发丝,悠悠地朝着段江离走了过去。
火光下苍白狼狈的面孔宛如绽放的玫瑰,灼人眼球。
蹲下-身,爱怜的拨开她脸上的发丝,初静幽幽叹气:“怎么就晕了呢?”
好狼狈,也好美。
……
…………
一个星期后。
这场事故正式落下帷幕,帝国给出了一个大众普遍能接受的答案,众人便转眼将事情给忘了。
并不算太稀奇的事情,每年都有权贵被袭击、被杀害,在家里,在公众场合,在会议上,大家都在遵守着规则,也在破坏着规则。
段江离从病床-上醒了过来。
如同经历了一场恍如隔世的噩梦,让人反应不过来,只有隐隐作痛的身体,提醒着一切都是真实。
段江离觉得身上哪里都痛,极限爆发过的身体本就容易出现肌肉拉伤等现象,更别提她还中弹了,最后的爆炸虽然并没有波及到她,不然她也活不下来,可最后的气浪却也让她重重的撞在了地上。
她默默地睁开眼,分不清跟上一次比究竟哪一次更危及生命,只知道身体好难受。
初静拉了个椅子坐在窗前,风偶尔将窗帘吹起,让阳光洒在她的面颊上。
看上去她似乎是毫发无伤的回来了,雪白的发丝披散着,垂着同色的长睫,段江离看着她,心中涌现出奇异的感觉。
感情终究在一次又一次生死中得到了升华,不管如何,初静终究做到了常人不敢做的,哪怕那依托于她奇怪的脑回路。
最主要的是,段江离并不排斥她奇特的感情观。
或许本质上来说,她们就是同类,只能在错位的感官中追寻那点自己都不确定的情感。
……很奇妙。
她眼珠动了动,但这不会影响什么。
无论是什么感情,到了关键时刻,都还是会被权衡利弊,然后毫不犹豫的选择对自己最有价值的选项。
人性如此,所以享受当下。
初静偏头看向她:“醒了?”她淡淡道,“还以为你会成为植物人呢?”
“……我又没伤到脑子。”段江离声音沙哑,她最爱惜自己了,混战时一直都有找掩体,以最小的损失达到最大化的利益,毕竟她当时根本没想过初静会来,自然得考虑多保存一些体力方便逃离时不会因为体力不支而饮恨。
“那真是遗憾,”初静合上书,唇角勾着漂亮的弧,“你昏迷了快一个星期了,现在什么感觉?”
段江离闷声:“不知道,把医生叫来吧。”顿了顿,又问,“这是国内还是国外?”
“国内。”初静将书本放好。
段江离恍然,难怪觉得周围环境有点眼熟,原来真的是故地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