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江离突然有些慌乱, 一种难言的恐慌在心头弥漫:“你不是有最尖端的医疗团队吗?为什么会这样?!”
初静不能理解她的激动,就像她不理解段江离的疯狂,她笑了笑, 有些费力地开口:“你都要杀死我了,还在意这个?”
白化病人短寿, 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段江离张了张嘴:“那不一样。”
白化病人好好养护,理论上来说, 也是能够活到六十岁的。
当然,段江离也知道初静不太可能拥有那样的寿命,她超乎寻常的力量明显是注射了什么特殊的药剂导致的,这种基因药剂在全球都很常见, 广泛用于地下势力培养的手下和军队里的超级士兵。
这种强大自然是以消耗生命能量做代价的, 往往都伴随着短寿和临死之前的痛苦折磨。
但段江离以为凭初静手里的顶端团队,早就解决了大半后遗症。
初静眯了眯眼,尽管段江离离她很近, 但在她眼中也依旧变成了模糊的一团,大多数人所能看到得美好得像是天使一样的白化病人都处在儿童阶段,从青春期开始, 就很难见到白化病人睁开眼睛了。
视力的退化是白化病人不可避免的一个流程, 无论戴不戴眼镜, 她们都眼睛都会习惯性的眯起,初静算是其中被眷顾的个体了, 直到近两年视力才开始退化, 但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当初深入敌营,初静主动接受了一系列改造,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口诉总是会有所偏差的, 而机会却只有一次,既然如此,与其让战士付出大代价得到,那为什么不让对一切都很清楚的她去呢?
不忍心看到别人落入危险的境地,那自然是选择自己去了。
那次失窃,让慕家在尖端医疗上被迫停滞,也让他们有了跟顶级世家站在同一起跑线的能力。
终究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那为什么不是自己呢?
所以初静不反抗,并不是因为她全然不想,而是已经失去了原本的身手和力量,当然,放任段江离来时,初静就预料到了这种可能性。
但有什么关系呢?
段江离突然沉默下去,她是个比恶鬼还要歹毒的人,没有共情能力,缺乏同理心,对弱者没有怜悯,对强者毫无敬畏。
可是……
可是!
为什么要有在乎的人?在乎的事?
段江离再度止不住地狂笑起来,这次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阿静又用她的死亡来利用她。
好委屈。
好恨。
“呵……”
眨眼间,她就止住了笑,仿佛刚才疯狂的笑意都是虚假的一般,随笑随收。
她捧着初静,小心翼翼地亲吻对方。
祝你来生一路顺遂,有亲人宠爱,有朋友帮扶,一生无忧。
也祝你,不再遇我。
段江离拔下针管,毫不犹豫地贯穿自己喉咙,血水往外渗出,她倒在初静怀里,神情难得的静谧安然。
初静迟钝地眨了下眼,抬手按了按手表上的呼救按钮。
下一瞬间,就见人群鱼贯而入。
她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又怎么会孤身来到民宅冒险?
身体被注入强心剂,忙中有序地带去急救,初静抬手指了指段江离,便闭上了眼睛。
她现在有些相信,对方或许是真的爱她了。
但初静永远都不会试图去理解这种爱,更不会接受。
……
“手术恢复后就送她离开吧,送远一点。”
特制的镜片下,视野清晰,初静示意助手跟上自己。
就这样吧。
这是最后一次了。
其实最后还是骗了她,她不是神,她也是有私欲的,她还是恨她。
但有什么关系呢?
就这样吧。
……
…………
“就是这里了。”
暗淡的月光洒在山林间,段江离穿着暗色的登山服,拿出照片反复对比了起来,确认没有问题后,才从背包里拿出折叠好的工兵铲。
段江离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她以为初静是不会管她的,但这是更令人绝望的认知。
她放下了,所以哪怕是自己厌恶之人,也不会愿意看到对方在自己面前死去。
但段江离再也没有见过她,她睁开眼睛时就已经出现在了国外,段家剩余的一部分钱财被打进了她的卡里,足够她衣食无忧。
帝国的新任掌权者跟初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出现在这里的段江离自然被限制了出镜无法离开这个国家。
这没什么。
段江离告诉自己,你难道不清楚吗?对阿静来说,你不出现对她来说就已经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
她的身体不好,你难道想让她最后的日子里都不得安宁吗?
但段江离根本说服不了自己,自-杀之前那短暂对于放手的冲动,不过是她对爱人那点微末的悲恸,可人是不会一直冲动下去的。
她根本没法平静的祝福初静的生活中没有她,她生来就是带给别人噩梦的,她试图去催眠自己宽容大度,但这种话太假了,假得都骗不了自己一天。
阿静不该救她的。
她只要还活着,就不可能不搞破坏,不让她感到头疼。
段江离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的心思,暗中避开女皇的势力,买通了帝国因为变革产生动荡而激增的地下势力,通过偷渡回了国。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作为‘首富’,初静的离世在国际上都是一个大新闻,只有段江离因为偷渡的缘故没有得到消息。
人们惊诧于她的英年早逝,遗憾于她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愕然于她医嘱中捐出用于建设国家基础建设的巨量遗产和数不清的无偿捐赠。
段江离简直要疯了。
她废了那么多的力气回来,却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她不能接受。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人死不能复生。
她甚至不知道,初静离开得这么早,究竟是因为她曾经不爱惜身体过度使用药物还是因为自己出国之前那一针药剂导致的。
段江离什么都不知道,她只自己,自己挖开的陵园中根本没有初静的尸体,那里只有一个供人怀念的衣冠冢。
想想也是,比起万众瞩目,初静从来都更喜欢安静。
最后费了一番功夫,段江离才终于确定了初静真正的位置。
一个平平无奇,没有鲜花没有贡品,甚至都没有墓碑的小土堆。
段江离拿着工兵铲一点点往下挖,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下去,如同整个人都浸润到了雨里。
她干脆脱下外衣,一点点深挖下去,直到工兵铲终于碰到了棺材。
段江离想也没想,便撬开了棺材,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
她的身体还没有腐烂,或许是被人经过了特殊的处理,美好得像是睡着了一样,雪白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轮弯月。
“阿静……”
段江离伸手抱住她,滚烫的脸颊贴着她冰凉刺骨的体温。
她就是病态,就是偏执,就是混浊,她就是学不会什么叫放手。
“别动,放开她,不然我开木仓了!”
无数支黑漆漆的木仓口对准着她,段江离将初静困在怀里,转身朝他们看去。
“是你啊……”段江离恍然看向那个被围在中间的年轻女人。
她记得她,前世段江离死时,她也出现在过她面前,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是那样的刻毒。
段江离第一次见她时,她还很胖,被初静从桥上救了下来,一个地下组织的女儿,在J市这一亩三分地上,慕寒尽都要卖几分面子。
所以被抓去威胁初静时,她成了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可笑慕寒尽还以为对方是喜欢上他了,现在想来,那时初静就跟那些试图掀起变革的人联系上了吧?
而这个人就是那个联络员。
沈白薇恼怒不已:“阿静姐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打扰她?!”
她气得发抖,掘人坟墓这种缺德事情也做得出来?要不是她察觉到有人在暗网高价买初静的消息,说不定初静就曝尸荒野了!
毕竟大猫也不是天天过来。
人死如灯灭,在初静死后,她也理所当然的不再被人惦记,毕竟她被觊觎的财产都已经得到了妥善的安排,早不像生前那样各种有关于她的悬赏都被高高挂起。
所以当初静的信息重新出现在暗网上,才格外引人注目。
“因为我是畜牲啊……”段江离笑着回答她,把玩着手里危险的木仓械。
她无数次想要杀死初静,却又因为数次的不忍心高抬贵手,给了初静夹缝中求生的机会,或许从那一刻起,她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她像伥鬼一样缠着初静,不断的做出错误的行为,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接受了另一个结局……
“你到底要做什么?!”沈白薇愤怒的瞪着她。
“看不出来吗?殉情啊。”段江离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而缱绻,她眷念地抚摸着初静的面庞,如果她在天有灵,一定会对打扰她安眠的自己很不满吧?
那她会找自己吗?
她们紧密地靠在一起,段江离毫不犹豫、毫不迟疑的将木仓口对准自己。
什么叫适可而止?什么叫尊重?什么叫理智?
她不懂,也不愿意去学,她就是要纠缠,就是要她们永永远远都被困在一起。
“砰——”
刺耳的木仓声,飞溅的血花,好似烟花一样,凄艳的璀璨。
真遗憾,没能死在阿静眼前。
但还好,她还是弄脏了她。
我如此混浊,所以阿静,你也不要太过干净。
你放过我了,但是怎么办,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