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 纪幼蓝和宗霁一起去了怡安路的别墅。
今天有新家具送过来,和工人约好了时间上门安装。
这一片别墅区私密性极好,栋与栋之间距离远, 每一栋都带一个很大的花园, 细心打理的人家, 养出漂亮的花和繁茂的树, 会形成一个天然的视觉隔断。
纪幼蓝这一栋因为没人住,花园一直荒废。
车停到车库,绕花园走了一圈, 她看着光秃秃的一片土地, 心中有了规划的雏形。
手抬高,凌空划线:“最大的一块我要种蓝色洋桔梗,下面那块种海棠花,再种几棵梅树, 池塘里养些荷花,然后回老宅偷我阿公几尾鱼, 一起养进来。”
剩下东南角一小块, 大手一挥拿出拨地的气势,问宗霁:“那一片留给你种, 你喜欢什么花?”
宗霁没答, 反问她:“怎么那么喜欢蓝色洋桔梗?”
“可能是高三寒假, 无人机送来的那些洋桔梗的原故。”世界上漂亮的花千千万万, 洋桔梗对她的意义最特别,“我觉得它是我的幸运花。”
“那我的地也种蓝色洋桔梗。”
“你种你自己喜欢的花呀。”
“我就喜欢洋桔梗。”
昨天刮风下雨,花园土地现在还泞着, 宗霁瞧她一点泥都不愿意沾的模样,问道:“太太, 你确定你能养活这些花吗?”
纪幼蓝完全不操心,“我请园艺工人养,养好了我负责观赏。”
宗霁毛遂自荐:“你雇我吧,我很会养洋桔梗。”
“你养过吗?”
“我奶奶家有片花园,里面的洋桔梗就是我种的,冬天也能让它开。”宗霁用事实证明自己的工作能力,“太太,怎么样?”
“一家人说什么雇不雇的,”当家人精打细算,该省省该花花,“小宗,这片花园以后就交给你打理了。”
小宗:“……谢谢太太赏识。”
别墅里已经备齐了他们平时需要的生活用品,随时都可以住进来。
今天主要是按纪幼蓝的喜好,换掉主卧的床以及全屋的窗帘。
宗霁本来是工作时间,需要开一个电话会议,和上门安装的工人打了照面后,他上了三楼书房。
“有问题随时叫我。”
纪幼蓝让他安心去忙。
安装工人把原本的床拆掉,一并回收,新床很快装好。
三层楼上上下下的窗帘换起来是个不小的工程,订做的这个厂家,老板娘亲自过来了。
纪幼蓝从冰箱里找出一些矿泉水和饮料分给工人,老板娘指挥人安装,动作很麻利。
新换的窗帘主打美貌,纪幼蓝对窗帘的遮光需求不高,只是住别墅要考虑隐私。
等她的花花木木都种起来,平时也不必把窗帘拉上。
一层的全部换好以后,纪幼蓝把窗帘拉上,走到室外去看看效果。
基础的遮挡功能完全没问题,更重要的是窗帘的颜值,隔远依然能看出质感颇高。
黄昏时分,室内的灯光朦朦胧胧透出来,十足的家的温馨感。
她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宗霁看,附上消息:【朕甚是满意。】
纪幼蓝正高兴着,没想到随意朝别墅大门外望的一眼,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赵宏岩牵着狗从她的门口经过。
大概有些血缘的默契在,他也凑巧看过来。
四目相接的瞬间,脚步都顿住了。
他牵的拉布拉多犬叫了两声,纪幼蓝觉得自己又开始怕狗了。
她后退两步,想要回别墅里,可是挪不动脚。
几米之外的人唤她:“小九。”
纪幼蓝面上没什么表情,不太知道要怎么称呼他,索性也不开口。
两人谁也没走近彼此,隔着距离说话。
赵宏岩注意到她手臂上包扎的部分:“怎么又受伤了?”
“出了一点意外。”
“准备搬来这儿住?”
突然不是很想住了。
纪幼蓝问:“你……平时都住这里吗?”
“对,这里的环境不错,生活也方便,你搬来住,挺好。”赵宏岩客套地说着,“我听蓝蓝说,你结婚了。”
“嗯。”
“你先生没在?”
“他在忙。”
一问一答,随时会面临无话可说的境地。
纪幼蓝想,他们之间比陌生人还不如。
她刚才跟窗帘老板娘还能畅快聊几句,可面对赵宏岩,只有无尽的尴尬。
这样的对话,实在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
父女感情她以前奢望,现在不强求了。
“我先进去了,你去遛狗吧。”
她说完,头也不回进了门。
脚步带她到窗前,窗帘的外层被拉开,隔着里层的薄纱,可以看到赵宏岩牵着狗离开。
楼梯上有脚步声,纪幼蓝回头,看到是宗霁下来了。
“你忙完了?”
“没,休息一会儿。”
窗帘装到了三楼书房,他暂停了会议,下来看看她。
“刚才装窗帘的人说,太太你好能干。”
原话是另一个意思,老板娘说得挺委婉,但话里话外大概有些看不下去,纪幼蓝手上有伤还忙上忙下,他这个当人老公的是干什么吃的。
宗霁从厨房岛台上拿了瓶水喝,看着她用遥控来回地开关窗帘。
心事重重的样子。
“纪幼蓝,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什么话?她想了想,转身看他,“我新换的床,你喜欢吗?”
“是给我换的吗?”
“……是给我自己换的。”
纪幼蓝气弱,又补充:“但是我需要你的时候,那也是你的床。”
宗霁笑了一声:“等着你召幸是吗?”
“……”
“看朕心情。”纪幼蓝大胆接他的话,下一秒就转移话题,“那窗帘呢,刚才给你拍的照片好看吗?”
宗霁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把她手上的遥控拿掉,低下头来,手摩挲着她的后颈。
“太太,你如果不想住这儿,我们就不搬了。”
“我……你都看到了是吗?”纪幼蓝在犹豫,给自己找理由,“可是我换这些软装的钱都花了,我昨天还订了沙发和屏风,好贵的,不住岂不是很亏。”
“我们住在这儿,免不了和他遇到。你住得不开心,还有什么搬来的必要。”
他说的完全在理。
可是纪幼蓝看向窗外荒芜的花园,方才的规划又浮现在眼前。
她想要成片的洋桔梗,宗霁会给她种。
也许不用两个月,这里就会长出一片灿烂的花海。
可以再搭一个凉亭,安个秋千架。
别墅的开阔感是豆蔻湾的高层比不上的。
在这里住应该有很多不一样的美好和乐趣。
她仰脸看他:“不对,宗霁。”
“什么不对?”
纪幼蓝不再犹豫,“我为什么要因为他,对答应你的事出尔反尔。”
搬到这儿住是为了宗霁方便,本来是一件很好的事。
他已经迁就她一周只住两天,凭什么这两天的方便还要因为一个外人被剥夺。
后颈被他揉捏得很舒服,他时刻在照顾她的感受。
这种照顾不应该是单向的。
“我们就住这儿。”纪幼蓝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宗霁,你比他重要多了。”
“是吗?”宗霁捏她后颈的动作停下,俯身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和鼻尖相碰,“纪幼蓝,你再说一遍。”
“他跟你没有可比性,他是外人,你是……内人。”
纪幼蓝说完成功把自己逗笑,刚才低落的情绪都消失不见。
有他在,她可以常常这么开心。
宗霁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他无意跟任何人作比较,但听她这样说,如何能不动心。
鼻尖错开,他捉住她的唇吻着。
叫她感受着,他是多喜欢她的话。
纪幼蓝敏锐地察觉到楼梯上又有声音,应该是窗帘装好,老板娘带人下来了。
她推着他,唇齿间漏出模糊的音:“有人。”
宗霁掌着她的腰和颈,三两步带她走到窗边,腾出一只手,刷的一声扯过窗帘,将两人挡得严严实实。
“窗帘不就是这么用的吗?”
又压着吻下来。
纪幼蓝的心要跳出来,那种随时可能被看到的刺激感,危险又迷人。
没受伤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腰,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想推开他还是想拉他更近。
通风窗开着,风吹进来将窗帘鼓起,给他们留足了空间。
夏季的晚风带着烈日的余温,但是比不过他们呼吸交缠的火热。
被他的气息包裹,她渐渐沉沦。
可是有人恶劣地在她耳边说:“太太,轻点儿掐。”
等老板娘四下里喊“太太”“先生”的时候,宗霁才把人放开。
看她绯红的脸,眼神大概是想打他两下。
他心情很好地揉揉她的脑袋,“太太,你站这儿好好规划花园该种什么,剩下的事我跟老板娘说。”
宗霁从窗帘里出来,不忘给她遮好。
老板娘冷不丁看到突然出现的人,被吓了一跳,随即也反应过来。
她还以为这对有钱人夫妻又是貌合神离那种,没想到感情好着呢。
老板娘当什么也没看到,露出笑意,把账单给宗霁看:“先生,麻烦您结下尾款。”
他付了钱,“谢谢,窗帘很好用。”
纪幼蓝在窗帘里面,脑袋抵着玻璃窗一动不动,总觉得他说的好用别有深意。
老板娘带人走了以后,她才慢吞吞出来,指挥他:“你上楼去,我现在不要看到你。”
岂料他十分不听指挥,上去拿了电脑又下来,说就在楼下办公。
纪幼蓝:“那我上去。”
刚踏上楼梯,听到他夹着明显笑意的声音:“太太,这么多窗帘,以后慢慢试。”
“……”
可惜她手上什么也没有,否则一定扔他脸上。
等到暮色四合时,宗霁的工作忙完,两人出门在别墅区内部转转,顺带熟悉熟悉日后遛狗的路线。
沿着人行道的小径走,两侧都有浓密的树荫,风吹树动,哗啦哗啦的响声,给夏日傍晚添了些清凉的愉悦之感。
别墅区中央有一个小湖泊,听说是引的活水,附近是一个小广场,安装了一些游乐和体育设施。
这个时间点,好多家庭带着小孩或宠物过来玩,还有人在运动煅炼。
纪幼蓝和宗霁靠着湖周围的栏杆吹吹晚风,对这里的生活有了良好的初印象。
打算去吃晚饭的时候,又遇到了认识的人。
一个穿着运动装正跑步的女人,慢慢停到了他们面前,摘下了耳机打招呼:“小九,你搬到这儿来住了?”
纪幼蓝认出人来,是程凤青的堂侄女程溪。
两人不沾亲,但从小也认识,只差几个月大。
纪幼蓝刚要介绍,想起来程溪跟宗霁应该是认识的。
他们俩相过亲。
她还记得程凤青当时的话:小溪对宗霁是有点儿意思的。
这就尴尬了。
“小溪,没想到你也住这儿。”纪幼蓝只当不知道他们相亲的事,挽着宗霁的手臂介绍:“这是我先生,宗霁。”
“我知道,你结婚了,还没当面跟你道声恭喜。”程溪挺坦荡,视线转向宗霁,“我一直以为小宗先生是不婚主义。”
当初他跟人家见面,为了把事儿搅黄,主要一个论调就是结婚没好处,顺带把几个女孩子都洗脑了。
让人家产生他是不婚主义的印象,一点也不意外。
程溪心里有那么点不甘,毕竟宗霁是她看好的人,家里牵线时还以为会有一段好姻缘。
他说着对联姻没兴趣,可是没过多久就跟纪幼蓝结了婚。
“我听姑妈说,你们俩也是相亲在一起的,我能问问吗,小宗先生怎么那么快就改变心意了。”
宗霁客气有礼:“程小姐,这个对你没什么意义,你不必挂怀。”
程溪扯出一个笑:“单纯好奇罢了。”
“我太太对我来说是对的人。”宗霁决定把话说清楚,“程小姐,你也会遇到对的人。”
这像面对外人时的官话,纪幼蓝没在意其中的分量。
不过不难听出来,程溪对宗霁是有些念念不忘的。
她少见他和异性接触,差点忘了,他这人是非常抢手的。
程溪懂了宗霁是什么意思,不再多说什么。
“小九,婚礼记得邀请我。”
纪幼蓝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
“你们住这儿,咱们就是邻居,以后常见。”
程溪接着跑步,纪幼蓝和宗霁回别墅去,她拉着他的手腕,走得很慢,似乎又有心事。
宗霁问她在想什么。
她欲言又止:“要不……我们还是别住这儿了。”
“太太,你也不好一会儿一个主意吧。”
“我是为了你好。”
“讲讲你的歪理。”宗霁猜到她大概什么意思,看她要怎么演。
纪幼蓝脚步加快,超过他以后,转身倒过来走。
一字一句语重心长:“你看,你能遇到一个相亲对象,说不定还能遇到下一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尴尬。”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你还忽悠过这些人,人家说不定记仇,见到你打两下解恨。”
难为她编这些瞎话,但宗霁不为所动:“谢谢你考虑这么周到,但我不怕,让她们打吧。”
“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宗霁手上一用力把她拽到近前,探究的目光扫着她的五官,“太太,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纪幼蓝被他盯得无所适从,别开眼,“我才没有,我不爱吃酸的。”
“那我们晚饭去吃酸的,糖醋鱼、糖醋排骨、醋溜土豆丝,你尝尝,别有滋味。”
谁要尝这些了。
她不尝已经够酸了:“我记得,我刚从南极回来那阵,家里安排过咱俩见面的,但是你推了。”
“……”
这个旧账翻得好。
宗霁坦言:“我那时候不知道是你。”
纪幼蓝自认非常通情达理:“你不用骗我,我又不记仇。”
“骗你干什么?是宗雪当时没说清楚。”
“……她是姐姐。”
“我记仇。”
这事儿他得找个人背锅。
虽然当时是他气得不分青红皂白把宗雪顶回去了,但宗雪难道就完全没错吗?
她要是开口第一句话就说明是让他跟纪幼蓝见面,他肯定当个听话的弟弟。
所以他姐得负大半责任。
宗霁牵着她继续走,“后面那次,去广善寺,我没有推,纪幼蓝,这个事实你认吧。”
“那你为什么又同意啊?”
“因为……”
还能为什么,因为时机对了、人对了。
他攥着她的手腕,力道不自觉加重,声音里也押着郑重:“因为你是纪幼蓝。”
但纪幼蓝听在耳朵里,这句话好像找不到理由的敷衍。
不过她不在意,总之他们结婚的契机是摆在明面上的联姻。
翻旧账也是闹着玩儿。
“你是不是看中了我的美貌?”
“……”
“太太,你是够美的。”宗霁无语住了,可依然要夸她一句,“但我不是那么肤浅的人,我看中的是你的脑子。”
连宇宙秘密都能探索的脑子。
却总是在关键时候跟不上他思路的脑子。
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他晃晃不知里面有没有二斤水。
纪幼蓝只觉得他越说越离谱,“你还不如说看中我姓纪。”
“……”
跟他相亲的谁没有个好姓。
就显着她了。
两人走到车库,准备去外面吃饭。
宗霁解了车锁,“太太,我现在决定,花园里不种洋桔梗了。”
话题怎么突然跳跃到这儿?
“啊?那你想种什么?”
“改种榆树。”
“榆树?”
他把她塞进副驾,车门砰地关上。
气不打一处来:“我倒要看看,榆木脑袋到底为什么那么难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