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显得有些意外,转过脸来好笑道:“你猜。”
“……”
白逸青对上那双深邃戏谑的眼睛,看到眼底有几条明显的血丝。
他避开对方的目光,开门见山:“昨天的事我不想欠你。”
“欠我?”陆野似是不解:“欠我什么?”
白逸青烦死陆野这爱装傻的毛病了,语带不耐:“你知道。”
“我不知道。”陆野弯弯唇角:“你要说欠情,你又没有接受我的情,没接受,就谈不上欠,你说呢?”
白逸青没说话,某一瞬间竟然觉得有道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人在混淆概念。
他揣在口袋里的手指微微捏紧,虽然不愿面对,但至少得知道陆野到底是怎么想的。
看着场上渐渐活络起来的几人,白逸青提醒他听重点:“我说昨晚的事。”
可身边人却没接话,只眸色深沉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回身将视线投到场地。
半上午的太阳温暖舒适,半山坡的微风柔而有力,吹的草叶簌簌碰撞。
只十几秒,白逸青在这样喧嚣的安静中竟然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伤感。
这时,陆野忽然朝场内大喊一声:“小六,击地传球给大哥!”
白逸青:“……”
他为自己刚刚那一瞬的心情感到气闷。
陆野总算回转视线:“你说不想欠我,是想补偿我的意思吗?”
白逸青脸上无波无澜,肩膀却微不可查的放松了一点,可见这话对他而言要说出来并不容易,于是陆野大概猜出来这家伙想怎么补偿了。
他有点想笑。
果然,白逸青垂眸看不清眼底情绪:“是,你想怎样都行。”
邹黎活动没多大一会儿就有点喘,扶着小胖肩膀缓了口气,他觉得自己不该饭后剧烈运动。
看向树下两人,就见白逸青神情严肃,而他的老友正深情款款的盯着人家看。
二斗一个躯干环球竟然绕过安西的阻拦将球传了过来,他急忙去接,却被小六中途截胡。
“……”
不想玩了。
陆野视线适时转回球场,眉毛一挑:“加油啊邹老师!”
邹黎飞去一记眼刀,比了个OK的手势。
三分钟。
啧,绣花枕头。
陆野重新看向白逸青:“你确定?”
白逸青正要点头,又想到什么:“除了谈恋爱。”
陆野摇头笑笑,立场倒是依然坚定……
他叹了口气:“白逸青,你当这是小孩打架呢,你打我一下,我还你一下?”
“是你说的。”光天化日之下说这事儿白逸青脸有些热,字都咬在齿缝间:“一夜情的话两个人都……”
陆野忽然乐了,手指蜷在唇边轻咳一声,放低声音:“一夜情,顾名思义,一夜就结束了,爽没爽到都结束了。白逸青,这种关系一旦有来有往那就不叫一夜情了,叫……”
白逸青蹙眉转过脸来。
陆野没发声,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白逸青眼睛倏然瞪大,一脸不可置信。
那是什么?
听着就让人非常抗拒!
然而陆野说完这两个字便笑起来,语气恢复以往的轻佻:“你要愿意的话,这个倒是可以试试,不用负责随时结束,两个人都爽,多好。”
显然,这不过是个玩笑而已。
白逸青平复加速的心跳,心里有点恼火。
“陆老板,我没开玩笑,就这一次,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陆野笑意淡了些,沉默一瞬后,轻声道:“我放弃。”
白逸青嘴唇紧抿,他本以为陆野会很乐意他的提议,况且他为此做了很艰难的心理建设。
可是对方不领情。
“好了。”陆野身子放松整个人靠在树干上,看起来有些累:“昨晚你说过不会负责,我也说了不会后悔,你没必要这样。”
“可是……”
白逸青发现自己这张嘴,在这种事上清醒的时候并不比醉着的时候强多少。
陆野看向前边擦着汗走过来的“球员”们,故作轻松:“行了,我不是玩不起的人。哦,对了,中午我得休息一下,午饭张老师和他老婆帮你们做,我跟他交代过,你到时候找蓝边盘子的位置坐。”
白逸青:“……”
邹黎气喘吁吁直接坐到地上:“不行了,老了。”
陆野:“看出来了。”
安西拎起T恤下摆扇风,露出闪着水光的麦色腹肌:“黎哥是战术型的,可惜力量速度都不行,唉,白搭。”
邹黎没好气道:“有没有礼貌?我可以自嘲,但是你们不能嘲笑我……”
几人笑了起来。
二斗抱着球站到旁边树荫下,扬着下巴小脸汗津津,陆野朝她扬起手,她便很自然的将球丢了过来。
邹黎啧声:“这孩子真的很厉害。”
陆野:“是啊, 非常意外,在这种小地方居然还有篮球爱好者。”
“不是第一个。”邹黎随口接了一句,低头揉捏自己发酸的小腿。
旁边一小孩插话:“二斗哥哥喜欢打篮球,这个球还是他舅舅的。”
“……”
安西乐了:“家族传承啊?”
邹黎手一顿,犹豫了一下,看向二斗:“你哥哥呢?”
“在镇上上学呢。”小胖抢答。
邹黎想了想,又问:“你舅舅叫什么?”
二斗摇头:“忘了,没见过。”
“……”
这还是白逸青第一次听这小女孩开口,声音竟然很甜很奶,跟酷酷的性格和野性打扮反差极大。
陆野几人有些诧异,不知道邹黎问这些干嘛。
安西似有所觉,想起这个村子还是在邹黎的博客里发现的,说不得有什么认识的人。
“那你妈妈姓什么?”他问。
“她叫常溪。”二斗说。
“……”
除了白逸青觉得这名字有点好听之外,其余三人神色都有些奇怪。
邹黎忽然笑了起来:“猜到了。”
陆野觉得不可思议:“常海?”
邹黎点点头,接着随口和小孩们闲聊:
“那你为什么叫二斗啊?”
“他哥叫一升。”
邹黎乐了,连取名字都一脉相承。
安西神色微怔,心说完了。
会不会搞砸了……
说笑了几句,邹黎便准备去草堂,白逸青见陆野似乎没有跟他继续交流的打算,便也跟着两人一起离开。
陆野将球在地上拍了几下,看向身边人一多就没什么存在感的小男生:“六,你家有空房间?”
“有。”
“我能去你家睡两天吗?”
小六眼睛一亮:“能。”
“好,我现在需要去补个觉。你们先玩着。”
小六指了指下方不远处的房子:“这就是我家,我带你去!”
陆野点头,将球还给二斗时沉吟一瞬,问道:
“女侠,为什么喜欢篮球?”
“好玩。”
陆野失笑:“好吧,但是你知道篮球最好玩的是什么吗?”
二斗转头看了眼篮筐,退后一步,腰身发力,像扔铅球一样把篮球扔进篮筐……
陆野:“……”
他忍笑拍了拍手:“好棒!”
二斗抿唇,嘴角是压不住的得意。
陆野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可能是喜欢进球的感觉,或者是进球后别人的夸赞,但是你知道吗,篮球最好玩的是打比赛,和队友合作,跟对手对战。”
他过转头,眯起眼睛看向白逸青朝坡下走去的背影,接着说:“而比赛最好玩的,是不到最后一秒,你永远有机会创造奇迹。”
安西一路沉默,心里五味杂陈。
他余光看了眼走在最后的邹黎,暗暗呼出口气。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后悔的,唯一后悔的就是应该早一点跟邹黎开诚布公,不要搞什么小聪明,自以为是惊喜,实则戳人痛处而不自知。
他挥去心里的郁结,不长记性的攀上旁边同样沉默的白逸青肩膀:“哎,你刚跟野哥聊什么呢?”
“没什么。”白逸青说。
“没什么?”
可不就是没什么吗……聊了就跟没聊一样。
更憋屈了。
“我还以为你说晚上换房间的事儿了呢。”安西小声嘀咕。
白逸青瞟了他一眼:“你就这么不想和黎哥睡?”
“不是不想,是不能。”
“?”
“啧,你不懂……”
邹黎在后面划拉手机,给陆野发消息:
你俩什么情况?
陆野隔了一会儿才回:小六说河里有鱼。
半闲草堂已到,安西踏上门口石阶:“黎哥,上来。”
“好。”
邹黎看着这没头没尾的回复,蹙眉不解:
怎么,你想钓鱼?
陆野这次回的很快:
对,放长线,钓大鱼。
邹黎:……
半闲草堂依靠在一处悬崖跟上,和村里其他院子不太一样,这里像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地方,大门院墙都保持着古朴的样貌,却没有岁月风蚀的破败感。
院内,一样的山石地面却干净整洁,周围有刚栽不久的楠竹,一侧两只石缸应该是准备栽种盆景或养鱼的,L型房屋分布四间朝南两间朝东,檐下一张大理石桌,像是专门给人写字画画的场所。
邹黎目露惊艳之色,转头看向安西:“ 你改造的?”
安西抓了抓脑袋:“稍微拾掇了一下,怎么样?”
邹黎点点头,玩笑道:“不错,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样的院子在民宿里可以收星级价。”
安西扯扯唇角。知道南客庄是常海的老家之后,他对招揽邹黎的计划忽然就没了信心,也不知道原本要说的话还能不能说。
邹黎看出他的犹疑,走到石桌前用手指轻轻抹了一下,没什么灰土。
他直接坐到石桌上,朝安西两人招招手:“过来,给你们讲个故事。”
白逸青和安西对视一眼,走近前在门廊的围栏边靠坐下来。
邹黎直接道:“昨天还没到安和桥的时候,我就认出这里是常海的老家了。”
安西有点尴尬:“对不起啊黎哥,我不知道……”
“这没什么,安西。”邹黎笑笑:“我和他分开多年早就没了瓜葛,你不用顾忌。”
白逸青听音识曲,猜了个七七八八,并没有表现出多意外。
安西点点头,就听邹黎继续说:
“小时候读陶渊明,特别向往田园生活。当然,长大才知道真正的农村生活和我的想象不是一个概念。”邹黎轻哂:“认识常海,知道南客庄,我就很想来看一看,可是常海不喜欢这里。南客庄对他而言是一种禁锢,是他好不容易逃离就再也不想回来的穷乡僻壤。所以,这次有机会过来,我是挺感谢你的。” “嗐……”安西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再看他青哥一脸淡定,有些好奇:“青哥,你……知道常海?”
“男的。”白逸青用脚后跟想就知道安西的重点在哪里。
“靠。”安西笑起来。
邹黎也笑,和白逸青这样的人相处完全不用设防,因为他对人情理短根本没兴趣。
只是不知道在感情上……
想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你们知道我和陆老板怎么认识的吗?”
白逸青闻言心里一突,不知为何此刻听到这个名字,他竟忽的心尖刺刺麻麻,神色不自觉就凝重了几分。
邹黎收回审视的目光,觉出点意思。
安西思维还在原路,顺势就问了出来:“和常海有关系?”
邹黎没否认,沉吟片刻后开口:“陆老板十几岁的时候,是市篮球俱乐部青年队里的头号球员,天赋极好。15岁就签了一个70多万的合同,18岁完成合同后开始带队打联赛,小有名气。常海和我是在交友软件上认识的,恰巧我们都算是陆野的球迷,就有了共同话题。”
白逸青听到这里表情终于有些变化。
他也终于知道每日吊儿郎当在旅馆圈着的陆野,为什么总是隐隐有着点与环境不搭的感觉。
安西则震惊的比较明显:“交友……呃,我是说,野哥原来这么牛逼啊,我就说……”
邹黎掩去眼底笑意:“是啊,他很厉害。你知道各省每年都有类似为CBA选拔20岁以下的运动员的篮球联赛,陆野作为队长,带领的球队所向披靡,是最有望夺得冠军的种子选手,到时候不管是被推荐进去,还是进CUBA当个明星球员,都能有一个非常光明的未来。”
两人这时是真的被震到了,白逸青想到早上站在灶台边上煮汤的男人,有点难过。
安西显然也想到了什么,脸色不太好:“后来呢?”
“七年前那场关键的决赛,他父母特意驱车前往北方城市,想亲眼看他夺冠,不想,路上发生意外。”邹黎扶了扶眼镜:“当时我只是观众席里普通的球迷,和常海一起追着陆野的球队去的,我亲眼看着他在预赛中场因失误受伤退赛,不甘心追到场下,多方打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
邹黎半晌没说话,那时的心情即便现在想起来还是很难让人平静。
“我这辈子做的最疯狂的事,就是拉着常海从赛场追着陆野一路追回桐城。”邹黎自嘲的笑笑:“你们不追星的话可能理解不了……后来,他总算看到了我们,也偶尔接受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忙,毕竟他要面对的事情太多了,拄着一支拐东奔西跑,连悲伤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
石桌坐着有些凉,邹黎站起来理了理裤子上的褶皱,抬眼看向白逸青。
那张五官细致的脸总给人一种如水墨丹青般的缥缈感,比着旁边因为遗憾眉头紧锁的安西,夹着画本双手揣兜的白逸青显得过于平静了。
没想到一向对情爱无感的陆野,喜欢的是这一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