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青噎了一下,又想到晚上还要单独面对陆野,如果对方还和以前一样,自己还能不能做到处之若素?
但是,如果陆野无视他。
就像刚才……
白逸青有点烦躁。
“随便,那你去和陆老板说一声吧。”
“……”安西有些犹豫:“可我昨晚自己要求和黎哥一屋的,现在又换屋子,不太好吧?”
白逸青看着他,没说话。
安西回视着他,皱着眉头沉思半晌后,缓缓开口:“你来说。”
白逸青皱眉:“我和谁说?”
“和谁都行。”
“怎么说?”
安西:“说你想和我睡啊,你昨晚还这么说呢!”
白逸青拒绝:“我不说,你去。”
“我说不合适……”
“吃饭了。”
身后,陆野不知道何时站在石门边,在两人错愕转身时,朝白逸青淡淡瞥了一眼。
“……”
安西咧嘴一笑:“野哥,饭做好了?刚我们说……”
“我没说。”白逸青生硬辩白。
陆野挑眉,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说什么?说我坏话呢?”
“没有。”安西看了白逸青一眼,识趣的不再提这个话题:“说你做饭辛苦了,那我们回去吧。”
陆野敛眉浅浅一笑:“你们去吧,我吃过了。”
安西:“那,你这是要出去?”
“嗯。”
“去干嘛?”
“买药。”
白逸青闻言呼吸一顿,安西倒是随口就问了出来:“买什么药?”
“蚊虫叮咬的药。”陆野指了指山上:“明天你们要进山里写生吧?有没有需要带的,帮你捎着。”
“我车里有药箱,你去拿吧,这里的小卫生所东西不全。”
“不用了,卫生所近一点。”陆野朝两人摆摆手,抬脚离开。
白逸青盯着那道漫不经心的背影,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安西扯扯他的袖子:“你也不好意思跟野哥说啊?”
“什么?”白逸青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和他换房间的事儿。”
白逸青转身回院:“他听到了吧。”
“没吧?”安西跟上来:“听到他肯定得损我们两句。”
白逸青沉下肩膀,扯出一个牵强的笑。
早起的都是睡眠轻的学生,还有一半在赖床,包括邹老师。
桌上是张伟带来的单饼,还有一盆煮鸡蛋和几碟小菜,蔬菜汤留了一半在大铁锅里,白逸青浅尝了一口,是合自己口味的。
饭快吃完的时候陆野回来了,手里拿着两块新毛巾和一个袋子,跟桌上几人打了声招呼便回了房间。
白逸青放下碗筷,瞥了一眼紧闭的屋门。
这种感觉很难受。
难受的主要原因,是理亏。
他不喜欢这种状态,不上不下,他们之间必须有一个平衡,互不相欠的那种。
至于怎么平衡……
白逸青抬头,晨光开始渗入后院,将半个树冠染成金黄色,他心不在焉的听着饭桌上大家讨论着今天写生的事,默默的紧了紧掌心。
第一天的写生地点就定在庄子里,昨天众人下午基本已经选好了位置,饭后便直接拿着画具出了门。
大队院经过清晨的热闹,此刻复又归于宁静。
安西在水潭边晃悠了半天。
这都日上三竿了,邹老师也太懒了……
他看了眼手机,九点半。
待会儿张村官要来收剩饭拿去喂鸡了。
安西蹑手蹑脚进屋,推开里间门,一不小心就看到一幅……美人晨困图。
邹黎后背露了一半在外面,闭着眼睛趴在崭新洁白的被褥里,像只大猫。
没了眼镜遮挡,他的睫毛显得长而密,平日哦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的散落下来,调皮的搭在眼睫上。后院吝啬的晨光就这么不害臊的覆在他身上,照出一层细小的汗毛在光裸的皮肤上反着浅金色的微光。
与这屋里的简单甚至简陋格格不入。
也与平日里他见过的男生们睡觉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看了几秒,安西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
难道这就是gay和直男的区别?!
他屏住呼吸,鬼使神差的摸出手机,悄咪咪打开摄像头──
“咔嚓!”
啪嗒!
邹黎眼睛睁开一条缝,睫毛轻颤,模糊中看到一个身影手忙脚乱的捡起手机的闪了出去。
“……”
他重新闭上眼睛,缓缓勾起唇角。
安西整个人都不好了。
刚刚邹老师没醒吧?这么大动静不醒是猪吧?
猪哪有那么好看的睡颜……靠!
他在想什么!
邹黎会不会看到了他仓皇逃窜的蠢样子?
应该不能,他跑的很快。
可是除了他还有谁?!
……
想回家。
想找他爸……
邹黎又过了将近半小时才慢吞吞的踱出房间。
他在门口站定,面朝太阳闭着眼睛醒盹。
安西朝这边瞥了一眼又转回视线,假装不在意的问:“黎哥,刚醒啊?”
他画架撑在隔壁屋门口,在画水潭大树的钢笔速写。
邹黎懒懒的应了一声,嗓音沙沙的:“梦到被人拍裸照,吓醒了。”
安西心里咯噔一下,不自在的接口道:“早上……半梦半醒的时候就容易做些奇怪的梦。快吃饭吧,还不算太凉。”
嗯,天衣无缝。
邹黎眼皮抖了抖,睁开眼睛看不出异样:“好,别人都出去了?”
“对。都出去了。”
“陆野呢?”
“二斗抱了个破皮球过来,和小六他们拉着野哥去打球了。”
邹黎倏然转头:“打球?”
“对,篮球。”见对方这么意外,安西好奇起来:“怎么了?”
邹黎摇摇头:“没事。”
他坐到桌前,安西立刻把锅里余温尚存的蔬菜汤盛了一碗端上来:“黎哥,你今天画画吗?”
“谢谢。”邹黎拿起汤匙:“今天不画,吃完饭想去那个半闲草堂看看。”
安西眼睛亮了亮:“为什么啊?”
邹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为什么?”
“没什么……”安西坐到旁边:“就是觉得那么多空院子,你怎么想去这个?”
“昨天路过,有些印象。”邹黎低头喝汤,想到什么在抬眼时,就见安西一双眼睛盯着他,专注的像在搞什么观察研究。
“咳。”邹黎抽了张纸巾,吸掉唇上的水迹:“你知道陆野他们去哪打球了吗?”
“啊……打,打球?”安西舔了舔嘴唇:“应该就在后面半坡的空地上吧。”
“嗯。待会儿去看看。”邹黎说。
“哦。”安西垂眼,看邹黎拿起一颗鸡蛋在桌边轻磕出一小条缝隙,然后一块一块的剥壳。
他忍不住“嘶”了一声:“您这样得剥到什么时候?”
“又不急。”
“……”安西忽然笑起来:“也是。”
白逸青的速写本上画着一些凌乱的线条。
他本意是想画一户人家的牛棚,刚画了轮廓,一个妇女从旁边院子里出来,提着小桶进去,把刚还只能看到一个脑袋的黑白花牛牵了出来,拴在围栏的木桩上,然后……
开始挤奶。
白逸青没想到他人生头一次近距离观摩挤牛奶,会是在这样的心境下。
伴随着乳白色细线泚进桶里悠长的“沙沙”声,大脑里强行驱散的画面越发的清晰,他微张着嘴巴,盯着眼前场景脸忽然烧了起来……
勉强勾了几笔牛棚轮廓,在心跳到手指明显握笔不稳时,白逸青合上了速写本。
还画个锤子。
转身准备离开,却见下方狭窄坡道上,安西和邹黎正有说有笑的迈着石阶上来。
他飞快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缓缓吐出口气。
“白逸青!”
安西一眼看到苍翠背景下那抹亮眼的白,立刻喊了一声。
白逸青站在那里,暗暗平复心情等着两人过来。
邹黎走近,看了眼对面牛棚挤完奶拎着桶回屋的妇女,又看了眼脸色微红,鼻尖沁着细汗的男生,问道:“在画挤牛奶?”
“不是。”白逸青让开一步,想让两人过去。
“你怎么自己啊?”安西却在他身前停下,一路上遇到同学都是三两结伴,画着画聊着天,他伸手指了下白逸青的速写本:“能看看吗?”
白逸青无奈,把本子递给他:“想画牛棚,没画完。”
“为什么不画了?”安西打开本子看了一眼,又转头看了看对面牛棚,再收回视线时忽然注意到白逸青的脸色。
他抬头瞅了眼密不透光的树冠,忽然乐了:“靠,别告诉我你脸红是晒的!”
白逸青额角轻跳。
邹黎忍着笑意垂下眼,想不通他的学生为什么都这么纯情。
“青哥,挤牛奶很涩情吗?”安西则直接嘿嘿笑出声来:“我看马交配的时候都没脸红过……”
话音未落,邹黎忽然转头,白逸青也没忍住睁大眼睛,两人像看变态一样看着他,无声胜有声。
安西笑声戛然而止,意识到什么的时候急忙辩解:“不不是故意看的!”
没人说话。
“真的,是有一次去草原玩……”
谁会在意。
“靠,不说了。”他一把勾住白逸青脖子:“走走走,看野哥打球去!”
白逸青:“……”
陆野抱臂靠在一棵柿子树下,眼皮半阖看着四个半大孩子争夺那只磨掉皮的威尔胜篮球。
“注意腿蹬地……前进不是靠往前迈,是靠往后蹬……”
他声音懒洋洋的,有点因为被打乱补眠计划生出的不爽。
昨天跟这帮小孩信口开河,说有机会教他们打球,这下可好,一周都有事情做了。
三人身影出现在石坡一侧时,陆野眸光一沉,慢悠悠挑起唇角。
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不应该啊……
他放下手捏了捏站酸了的大腿:“你们怎么不去画画?”
“来看看你。”邹黎笑道。
白逸青视线从陆野身上移开,打量了一下这块简易的“篮球场地”——
地面是略微平整一点的山石,夹杂着斑驳的草皮,算不上是个适合打球的场地,边上几棵柿子树,有一颗粗壮些的,上面绑着一只没有底的篮筐,和张伟菜园子里的一样。
小六转过汗涔涔的小黑脸,咧嘴一笑:“大哥。”
安西也朝他呲呲牙:“嘿,加油!二斗,加油!”
女孩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一个不太标准的动作抬手一抛,篮球朝着树干飞去,稳稳的落了进菜篮子里。
“漂亮!”几人忍不住夸赞,安西夸张的鼓起掌来,走到陆野身边,搂住他的肩膀:“野哥,我们二斗女侠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陆野点点头,捏着他的胳膊丢开:“改掉你这见谁搂谁的毛病!”
安西不满:“怎么了?都是男人搂搂怎么了?”
“搂你邹老师去。”陆野丢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也算是暗示他留意一下别人的取向了,就是不知道这傻东西能不能领会。
安西噎了一下,转而卖乖道:“学生哪能对老师勾肩搭背,不礼貌。”
这时,小六正要投篮,被另一个稍壮的男孩拦住在球上一拍,蓝球便直直的朝白逸青飞了过来。
白逸青急忙侧头,在几人的惊呼声中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脸。
然而预料的撞击没有袭来,陆野眼疾手快的跨出一步伸手接住了球。
他脸上肌肉不明显的抖了一下,然后缓缓收回脚。
“野哥厉害!”
安西语气带着点惊讶,白逸青放下胳膊,就见陆野把球旋在指尖转了几圈,然后抛回到孩子们手里。
“谢谢。”
陆野脑门儿出了点薄汗,第一次没像往常那样用一声尾音上扬的“客气”回应他。
没人注意这点细节,邹黎目光里满是怀念:“好久没看你打球了,要不要来两下?”
陆野垂眼笑笑:“不了,你们玩吧。”
邹黎也不多言,转头问安西:“活动活动?”
“行啊!”安西原地蹦了两下:“一起啊青哥?”
白逸青:“我不会。”
“简单,我教你!”
白逸青摇摇头,表示没兴趣。
邹黎拍了拍安西肩膀:“来吧,一人带两娃,我要二斗和小胖。”
“嘿,黎哥狡猾……”
场内几人没什么规矩和章法的抢起球来,柿子树下,白逸青和陆野并排站着。
气氛诡异,他动了动嘴唇,含糊的说了句算得上关心的话:
“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