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出口，白逸青再发不出一个音节。
直到这一刻，在意识到电话那头是陆野，是他最想见到、也最怕见到的男人时，他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才终于有了实感——
意外是真的。
当时他和陆思齐在街边等车，感觉自己身上在冒虚汗，转头却见男孩鼻尖也亮晶晶的。
他脱下羽绒服抱在臂弯，顺口问了陆思齐一句：热吗？
陆思齐小脸紧绷，反应了一会儿才摇摇头。
后来白逸青看了看手机，说“车来了”。
再后来……
陆思齐跑了。
来医院的路上他一直在幻想，陆思齐没有敲响201的屋门，一定是自己身体不舒服，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
和往常无数个梦一样，醒来就消失了。
可他醒不来。
“宝宝。”
陆野声音在他仅剩一个的助听器里响起，很轻，医院走廊嘈杂的声响很快将之湮没。白逸青分辨不出这声称呼里含着怎么样的情绪，或者说，这也是他幻想出来的。
陆野本来就在生他的气，怎么可能喊他宝宝，何况现在又因为他的无知无畏，害陆思齐进了医院……
白逸青把手机还给眼前戴眼镜的微胖男人，低头搓了把脸。
路过的人们朝他投来探究的目光，他坐在长椅上，身高腿长却清瘦落寞，气质脱俗，单薄的白色卫衣肩头被血染透，硬是没一分受伤的狼狈。
张谦见状，犹豫着对电话说：“你……陆野是吗？呃，你先专心开车，我们在5号楼4层，到了再谈吧。”
他收起手机，看向白逸青的眼神有些紧张：“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逸青摇摇头。
“那你先处理一下肩上的伤吧，我看那道口子划的也不浅。”张谦又说。
白逸青一怔，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的情况。
车子开过来的时候，他本想冲过去抱起陆思齐跨到绿化带的草坪上，结果刚把人拦腰捞起，腿忽然一软……
白逸青摔倒时后背着地，肩颈磕在一块尖锐的路牙石边角上。他胳膊抱紧身上的男孩，一只脚踩住撞上来的车头被推出半米，皮肉划破，但没觉得多疼。
“没事。”
张谦：“哎，二楼外科，你好歹包扎一下啊，这血呼啦的我看着都害怕……”
白逸青：“……”
他把张谦捡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到他怀里的外套穿上。
黑色衣服其实挺好，染上血也看不出来。
张谦觉得这个看上去有些木愣的青年挺可怜的，听他刚才跟陆野道歉，猜测是没看好人家的弟弟，心里紧张。
“你也别太担心，我感觉那孩子八成是吓晕了，撞完后还是他先站起来的对吧?”
“嗯。”
如果是皮外伤还好，白逸青怕的是这次之后，陆思齐再也不敢迈出那一步。
那陆野该有多绝望啊？
所以当初陆思齐提出去书店，自己至少应该先问问陆野……
“兄弟，你肩膀确定没事吗？我认倒霉，咱也不差这点医药费，缝两针也没几个钱，你不会是怕我会跑吧？”
“……”
白逸青“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吓了张谦一跳——走廊一侧厚重的大门打开，病床被推出来。
张谦一个箭步冲过去：“怎么样医生？”
白逸青的心跳声吵得他左耳嗡鸣，助听器里声音杂乱，努力分辨之下才勉强听清：
“十分钟后拿报告再过来。”
医生步履匆匆朝诊间走去，推着病床的护士让张谦帮忙先把人送到住院部。
“目前看是没什么大问题，生命体征也很平稳。”
“那怎么办？等着他醒来，还是检查一下其他的？”
“等结果出来问下医生。”
“哎，好……”
白逸青脚步虚浮的跟在后面，心脏像堵在嗓子眼，落不下去，又有点想吐。
陆野赶来的时候，张谦正巧出去拿片子。
白逸青盯着陆思齐紧闭的双眼，在助听器里捕捉到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他屏住呼吸，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年，老爸风尘仆仆赶回来时，他也是这样的心慌。
因为老爸每次离开都会交代他：“你是家里的小男子汉，要照顾好妈妈。”
然而他没有。
于是他竖起尖锐的刺，抵触老爸的靠近。在那个并不是很懂得恨是什么的年纪，他无师自通地把恨当做武器，逃避责备。
可现在他不能，陆野不是他爸，不会由着他。
白逸青缓缓站了起来，转过头的同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陆野一眼就看到病床上躺着的弟弟。
三个床位，最里面的病人挂着吊瓶在睡觉，床边陪护的家人在刷手机。
中间一个床铺是空的，最外面，陆思齐躺在白色的被子里，墙边的青年，穿着他没见过的黑色外套，白着一张脸立在那里……
陆野呼吸粗重，从停车场跑过来的时间里，他感觉浑身血液都在乱流，此刻见到牵挂的人，他差点直接瘫坐在地。
“白逸青！”
“陆野……”
白逸青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他看到男人大步朝他走来，接着肩膀一痛，陆野有力的胳膊将他揽进怀里，声音沙哑：“你没事吧？”
白逸青鼻子一酸，肩上的伤口被压住，痛感直冲后脑，但他吊着的那颗心被人温柔的放了下来……
“我没事。”
他想抬手回抱对方，身体却被松开。
陆野扶着他的肩头，微微侧身去看陆思齐，眼底是白逸青没有见过的慌乱。
他喉结微动，想起什么，又转回头在白逸青身上快速地上下摸索，像搜身，又像是确认他胳膊腿都在：“受伤了吗？”
白逸青摇头。
陆野神色稍霁，转身去检查床上那位。
“小齐？小齐……醒醒，哥来了，陆思齐？”他喊了几声，语气焦灼，然后又伸手撩起被子小心查看，“他受伤了吗？”
“没有外伤。”白逸青回答。
陆野肩背松了下来，慢慢掖好被子，抚过陆思齐睡颜的手指不受控地发颤：“陆二牛，你应哥一声。”
白逸青轻轻地拉了下他的衣摆，“对不起……我，是我没看好他……”
陆野转过身，声音没有平时的沉稳，听得出来是在勉力维持镇定：“说什么傻话呢。”
“陆野？”张谦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挥动了一下手里的单子，看到陆野转头，嘴上打了个磕巴，“你……你来了？单子出来了，一块过去让医生看看？”
陆野身形微顿，反应过来立刻跟过去，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他抬了抬手想摸摸白逸青的脸，想到场合不对又改成拍肩膀，“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等我！”
“好……”
白逸青脑门都冒汗了，但他觉得自己该疼。
CT结果没有问题，医生建议先住院观察，如果不放心，可以再做一些其他检查。
陆野沉默不语，看上去还不如一脸焦急问东问西的张谦在意弟弟的情况。
其实没什么可问的，随着陆思齐昏迷的时间渐长，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当年从车里抱出来那个小小的软软的男孩，就是这样，一睡两天两夜，醒来就木愣愣的谁也不理，林姨找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办法，又是叫魂儿，又是烧纸，拜佛请仙都无济于事。
只有时间，时间能慢慢治愈一切，但时间不是无限的，再耗上不知几年，谁又能耗的起呢？
陆野不敢深想，只机械的顺着张谦的提议做各种检查，当然，他也没心思去琢磨，这个肇事司机是不是有点太热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