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请蓝莓酸奶,抽卡欧皇。◎

  悠仁伸出手, 抽出短刀斩向偷袭娜娜明的敌人。

  五条悟五指收拢,什么也没有握住。

  虎杖悠仁掌心尽是汗,幸好刀柄镶毛加大了摩擦阻力, 短兵相接双方各退一步。

  “不要问我为什么。”悠仁喘着气打断七海,他笑着将雨水濡湿的额发向后撸, 露出舒展的眉, 笑道:“既然逃走犹豫不决, 不如留下爽快!”

  七海单手捂住流血的手臂:“……虽然不想承认, 虎杖同学,我竟然并不感到意外。”

  “嗯!”悠仁背对那光怪陆离的五彩世界,背对微微垂下头不知表情的五条悟, 笑道:“只有转过身,我才能面对娜娜明呀!”

  我想, 堂堂正正地面对你。

  追兵将三人团团包围。

  “虎杖悠仁, 还不束手就擒,还想继续逃下去吗!”

  “我不会逃走, 没有什么好逃的。”虎杖悠仁耸肩,他刚刚想起这把短刀的名字,屠魔座在手中翻出雪亮刀花,追兵浪潮一般扑涌而至, 屠魔座接住长刀,火星在黑夜迸溅。

  “我可以接受死刑, 但是你们必须还回来!”

  少年在人群之中逆向突围,短刀迎接四面八方挥来的兵刃,七海建人紧张地寻找悠仁身影, 金戈激鸣, 火花四溅, 少年身影闪现眨眼又没入汹涌人潮。

  “悠仁!”

  白芒碎裂,屠魔座刀柄倒飞出来。七海正欲冲进包围圈,忽见人群间隙黑红咒力闪现。

  “混蛋,把伏黑还回来啊!”

  伴随迭起的痛呼,包围层中央的人掀上半空。少年逆冲人流,赤手空拳击碎重重拦路人墙,眼白充血通红,从纯白一路杀入阴影。

  包围圈豁开一条通路。

  漆黑暗影里的少年抬起头,与纯白光芒中的悠仁四目相对。

  血从悠仁拳缝滴落,细细一条红色,连接着光与影。

  伏黑瞳孔微颤,喃喃:“你是笨蛋吗……”

  悠仁扬起笑脸:“伏黑,我们去找钉崎吧。”

  半晌,伏黑叹气:“算我怕了你。”

  两人配合远攻近战,如入无人之境。

  “把钉崎还回来!”

  打退最后一波敌人,眼前出现一扇黑色的门。少女倒在门边,散落橘发遮住脸颊。

  “钉崎!”

  钉崎的手指动了动,她勉强撑起上半身,半张脸没入阴影。

  “笨蛋……还回来干什么……走啊!”

  悠仁一步步走近,停在钉崎身边,停在那扇黑门前。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钉崎。”悠仁手搭上那扇门,他若有所感,这扇门也许就是通往刑场的门,门后是属于虎杖悠仁的死亡。

  “我选择作为虎杖悠仁死去。”

  “悠仁!”

  推门的动作一顿,悠仁回头,五条悟以及他背后鲜活的世界近在咫尺。

  “死亡是很痛苦的,为了彻底净化诅咒,你的□□会分割成无数碎块,灵魂烧为灰烬,属于虎杖悠仁的痕迹,一点也不会留下。”五条悟凑近,两人之间只剩一指间隔,他声音低沉,在悠仁耳边低语时,仿佛海妖蛊惑迷途船员。

  “悠仁,这样也没关系吗?”

  悠仁眨了眨眼睛,抬起手猝不及防一拽。

  黑色眼罩拉下脸颊,露出一双怔愣的……枫色眼眸。

  “如果你有一双苍蓝色眼眸,或许我会陪你多聊几句。”

  这位“五条悟”口中的死刑,还比不上两面宿傩的斩切。肉、体上的痛苦悠仁已经经验丰富,若要说死亡还有什么令他恐惧,大概就是死一般的孤寂。

  但是这一点,同伴们已经帮他克服了。

  我想保护这些人,保护这些信任我的人,由此汲取的勇气,连死亡也能战胜。

  “你不用吓唬我哦,属于虎杖悠仁的痕迹根本无法抹消。因为我是在大家的簇拥下死去啊。”

  伏黑欲言又止,钉崎咬牙瞪视,七海站得最远,他停在原地,停在那个黑白的世界。

  悠仁最后望一眼同伴们,推开漆黑大门,义无反顾踏入黑暗之中。

  枫色瞳孔中,少年身影消失于黑暗。

  “……”

  “伏黑惠”、“钉崎野蔷薇”、“七海建人”身躯僵硬,最终散作满天纷飞的枫叶。

  漆黑大门在“五条悟”眼前缓缓闭合,与此同时四周景象淡化,就像拉高了透明度的图层。他身后光辉灿烂五彩缤纷的世界渐渐剥离,越来越单调统一,最后只剩下凄艳的枫红色具现成层层叠叠的枫林。

  “他赢了,红叶。”

  祂所精心谋划的一切,

  不用死的理由。

  亲近之人的挽留。

  死亡本身的痛苦。

  都无法彻底将虎杖悠仁推入绝望深渊。

  真是奇怪,这孩子内心深处明明恐惧着死亡。只要再进一步,只要再绝望一点,枫楼就能完全吞噬他的灵魂。

  可是最终,虎杖悠仁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死刑。接受死亡的那一刻,所有恐惧刹那间烟消云散,一切都尘埃落定。

  失去力量根源,幻境土崩瓦解。

  “五条悟”本就高挺的身形再度拉长,五官四肢扭曲变形,穿着黑色咒高制服的人体变成白色树干,发丝根根疯长化作树枝,艳红如血的枫叶在枝头绽开。

  “那么,按照约定,记得向我支付代价。”

  “这是你强行支配邪神之力的后果。”

  ~

  家仆挑亮烛心,合上油纸灯罩,暖黄烛光照亮曲折回廊。两道长影从拐角投出,悠仁纵身跃上房梁,他刚将身子藏进梁木阴影里,两名佩刀巡守转出拐角。

  巡守披着的外套,背后绣着五条家徽。

  悠仁皱眉。

  那个“五条悟”言行举止说不出的违和,扯掉眼罩后违和感直线上升。正因为这种明显到无法忽视的违和感,在他蛊惑悠仁进入看似美好的世界追寻“活路”时,悠仁遵从潜意识的冲动反其道而行,夺回伏黑、钉崎,去亲身见识所谓的“死刑”,置之死地而后生。

  结果没出现在刑场,却出现在了五条家。

  系统依旧没有回声,死魂刃、神造之盾无法使用,这说明他依然在枫楼,只是离开了他自己的幻境,进入了五条慎的幻境。

  经历上一个幻境,悠仁隐约摸到点真相。幻境的目的就是搞人心态,吞下邪神碎片后,悠仁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得出的结论都是选择死亡才是消除邪神威胁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然而这就意味着,他可能再也见不到爷爷,以及幻境中那些同伴。

  他已经习惯了死亡的痛苦,却无法适应死亡所象征的永恒孤独。

  幻境剖析了他的内心,甚至从断层的记忆里挖出深藏的名为伏黑惠、钉崎野蔷薇、五条悟、七海建人的同伴。

  如果他顺从恐惧选择逃走,进入那个五彩缤纷的鲜活世界,才是一脚踏进裹着糖衣的陷阱。

  想要出去,必须战胜恐惧。

  那五条慎的恐惧是什么?

  也许与力量有关。悠仁在自己的幻境还能使用咒力,进入五条慎的幻境后,咒力完全消失了。

  “什么人!”

  悠仁一惊,低头却见守卫看向正前方。

  前方走出端着漆盘的年迈侍女,阵阵苦味从漆盘托着的药碗飘出。

  “千代婆婆是你啊。”守卫收了武器,抱怨道:“又去给那家伙送药?真是。也只有您这种大善人,才会愿意在病殃殃的孽种身上浪费精力。”

  另一名守卫劝道:“回去吧千代婆婆,您年纪大了,不要为了不值得的家伙劳烦自己。给那家伙治病,只是浪费汤药与时间罢了。”

  千代婆婆摇头,她年纪太大了,年轻时是五条家手脚最勤快的侍女,现在端一碗汤药,手都在微微颤抖。

  “我也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放那孩子自生自灭,我良心不安呀……你们就当作,我是为了给自己积德吧。”

  守卫无法再劝,给老人让开道路。

  千代婆婆越走越偏,因为房屋亟待修葺无法住人,这处荒芜的建筑群连灯笼也没有几只。老人蹒跚的背影在黑暗里时隐时现,她推开生锈的栅栏。

  肮脏的鸡毛沾着禽类的血液、粪便黏在地面,笼舍空荡荡的,里面的鸡鸭因为疾病全都紧急处理掉,只剩下满院狼藉无人清理。

  千代婆婆越过鸡舍,在废弃柴房前站定。

  “小慎。”婆婆喊了几声,无人应答,敲门也没有反应,她叹气道:“小慎,在的话就应个声儿吧。婆婆年纪大了,实在是没有多少力气了。”

  过了几秒,柴房门吱呀着拉开。门后方,十岁左右的稚童抬起头,赫然是年幼版的五条慎!

  小五条慎闭着眼睛,仰头面向千代婆婆,抬手准确地拿起漆盘托着的沉重药碗。

  “我说过了,不用管我死活。我根本活不了多久,更何况,早点死对我来说不是坏事。”

  千代婆婆嘴角擒笑,只道:“晓得啦,那你快喝,趁热喝,我下次不来了。”

  “你每次都这样说。”小五条慎皱眉,他还没有长大后那种万事不惧的游刃有余,至少面前的千代婆

  婆就让他束手无策,低下头将苦黑药水一饮而尽,照旧叮嘱道:“这药对我来说没有用处,明天不要来了。”

  千代婆婆接过空碗,笑道:“要来的,不要烦我嘛。我也来不了几趟啦,再过一段时间,你只能自己保重了。”

  冷漠的幼童神色微动,急声道:“什么意思,你生病了吗?为什么不好好歇着,早说过了不要你多管闲事!”

  老人摸上他头顶的手打断话语。

  “小慎,不要伤心。我只是年纪大了,这一辈子也差不多走到头了而已。”千代婆婆隐有预感,她的离开也许就在这一两天了。要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就是眼前这名无辜受折磨的幼童:“小慎,以后要对自己好一点啊。不然,婆婆会心疼的。”

  五条慎“目”送千代婆婆的身影消失于黑暗,他孤身立于肮脏、荒僻的废弃鸡舍,突然转头,面朝向虎杖悠仁的藏身地。

  “什么人,出来!”

  悠仁举起双手,起身走出围墙,他来到小五条慎面前,近距离观察这孩子,道:“我叫虎杖悠仁,没有恶意,来五条家是想找人。”

  在听到“虎杖悠仁”时,小五条慎没有半点反应,仿佛这只是一个纯粹的陌生人。

  “你来错地方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说完,小五条慎重重关上房门。

  契阔那微妙的束缚感没有消失。悠仁摩挲一巴沉思,也就是说他并不算真正见到了五条慎。他们的

  实体应该还在枫林的某个地方,只是意识体进入了类似全息游戏的幻境。

  意识体与肉、体没有完全脱离联系,所以他能隐约感觉到契阔。也就是说,意识体承受的伤害也会反馈至肉、体,意识体在幻境死亡的话,肉、体也会死去。

  悠仁:“等等!没有咒力的话,五条先生的身体状况不是更危险了!?”

  大部分时间,五条慎都待在柴房里。因为生母的身份,他并不受家族掌权者的重视,甚至可以说碍眼。五条慎倒不在意,一个人如果不能活很久,就不必要去在意人世间的一切。

  正午太阳升至最高空,唯有这个特殊的时刻,偏僻柴房能分得一点阳光。

  五条慎打开窗户,双臂伸出窗台,枕着晒成浅色的窗台,像一只受够了梅雨时节的猫,摊开身体,让太阳拂过染了霉味的毛发。

  外面锣鼓喧天,隐约有人哭泣。

  五条慎喃喃:“发生什么事了?”

  “千代婆婆走了。”

  五条慎并不惊讶有人回答。

  自称来五条家找人的家伙实质上哪里也没去,五条慎失去视力后,听觉格外灵活,他偶尔会在深夜听见屋顶传来轻微响动。五条慎假装不知道,也不去过问虎杖悠仁任何事情。

  直到现在,两人才有第二次正面交流。

  “你想去给千代婆婆送行吗?”

  五条慎撑着下巴转过头,他那头漂亮的银发未作修剪,垂过了腰窝,微一垂首,厚厚的刘海遮去神色。

  “不去。”

  身侧风动,五条慎忽然嗅到了点阳光的气息,是少年身上的味道。

  “五条先生,如果生命短暂的话,千万不要留下遗憾哦。”

  五条慎道:“我的出现只会搅乱局面。你不知道吧,我的生母其实是作为礼物送给家主的奴隶,为了提升地位,她瞒着五条家私自怀子生产。只要孩子是六眼,她甚至有机会掌控五条家。”

  悠仁:“……”有古代封建大家族那味儿了。

  “可惜,我不是六眼。”

  悠仁惊道:“你不是!你怎么可能不是!??”我亲眼所见,你就是五条家唯一的六眼啊!

  唇边微弧抿平,五条慎转过头,阳光跳跃在他发顶,就像冬日清晨的雪地,一片柔和的冰冷。

  他的声音闷闷响起。

  “你也很希望我是吗?”

  “倒不是希望,只是惊讶。没有就算了,不过一定要有的话……如果是慎,我会很有安全感。”

  重要的不是六眼,是拥有六眼的人是谁。这种得天独厚的能力,若是落在坏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母亲。”

  悠仁吓了一跳,左右回望,没看见其他人。最终,他伸出是指指向自己。

  “你刚才不会是叫我吧,五条先生,你明明听得出来我是男性吧!”

  “哈。”五条慎轻笑:“逗逗你罢了。”

  你逗人的方式是认妈!?

  悠仁还未从凌乱中恢复,五条慎又轻飘飘投下重磅炸、弹。

  “如果我母亲有你一半的心态,也许就不会愤恨发疯,动手刺瞎亲生孩子的眼睛。”

  “你的眼睛,难道!?”

  “嗯,已经看不见了。”

  仲夏的穿堂风呼啸而过,远处回廊风铃连响,看不见的孩童踩着木屐嬉闹,清脆笑语竟然飘来,空灵悠远,与这方小天地的沉寂格格不入。

  悠仁忽然想起五条慎曾提及的香织身世。

  “那孩子怀着母亲的希望出生,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母亲的希望变成绝望,因为不是期待中的苍蓝色,母亲拔下发簪刺瞎了她的眼睛。这不仅仅是香织的悲哀,是活在六眼阴影下的五条家的悲哀。”

  在五条慎的幻境里,他代替香织,成为了那个被刺瞎眼睛的孩子。

  悠仁不习惯这种梅雨般缠缠绵绵的消沉,他甩头丢开伤感,一把抓住小五条慎的手腕。

  “慎,不想这些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来,跟我走!”

  “等等,去哪里!”没有咒力的小五条慎双脚腾空,后领拎在别人手中,毫无反抗之力。

  ~

  灵堂跪了大片素衣,哭腔呜咽四起。千代婆婆的亲人,她所教养的新人,在五条家受过她照顾的人,甚至嫡亲的小姐少爷,也来聊表心意。

  细细一根梁木塞不下两个人,五条慎只好蜷着腿脚缩进悠仁怀里,捧着的白花时不时搔过鼻尖,他偏头用悠仁的前襟堵住喷嚏。

  “再忍一下,现在人比较多,等人少点我带你下去。”

  直至日薄西山,堂中悲泣渐止。来吊唁的人彼此搀扶着走出灵堂,只剩白色帘布风中摇曳。悠仁抱着小孩儿跳下房梁,他将空间留给五条慎,自觉去门口放风。

  约摸三十分钟后,五条慎走出灵堂。

  “为什么要带我做这些?”

  悠仁摸摸鼻尖,道:“我说过吧,如果生命很短暂,最好不要留下遗憾。”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啊?”悠仁眨了眨眼睛,道:“你会错意了,我说不要留下遗憾是说我自己啦。不带你来的话,我会遗憾的。”

  这一瞬间五条慎竟然不知道如何接话,他憋了半天,咬牙道:“你可真是个笨蛋!”

  哪有为了不让别人欠人情诅咒自己短命的人啊,绝无仅有的大笨蛋!

  虎杖悠仁陪伴五条慎度过了一整个平平无奇的夏天,五条家都知道,鸡舍那里住进来一个外来人。

  家主曾派人驱赶虎杖悠仁,然而没有咒力的五条家,单论体术想拿下虎杖悠仁并非易事。

  五条家不愿意悠仁带走五条家的血脉,即使他身上还有贱奴的血。

  悠仁也不愿意将五条慎一人留在封建吃人家族。

  双方最终各退一步,虎杖悠仁以客卿的身份留在五条慎身边。五条慎不得参与五条家内部事物,虎杖悠仁想留在五条家就不能离开那座废弃的鸡舍柴房。

  在五条慎看来,这结果简直就是他捡便宜了。不用去沾五条家的晦气,还白嫖一个虎杖悠仁。来找五条慎麻烦的家伙儿统统被悠仁打了回去,偌大一个五条家,没人能越过矮墙半步。

  不像是他们被困在院墙里,倒像是五条慎的院墙钢针一般扎进五条家肉里。

  “快看,那就是五条慎的看门狗。”几个五条家的孩子躲在矮墙下张扬,其中一个指着樱花树上假寐的悠仁,仿佛介绍什么新奇玩具般兴奋道:“他可忠心啦,上次太郎哥潜进去被他发现,直接挂在了那棵樱花树上示众。”

  他说的这件事大家都有印象,太郎看不惯五条慎已久,明明是个贱奴的孩子,胆敢在五条家挺着脊背走路。太郎私下策动,想招揽一批人潜入五条慎的院子里纵火,结果就是,合伙人被揍得下不来床,他本人挨了顿揍,还挂在树上示众,谁来说情都不管用。

  后来是五条慎嫌他挂在那里碍眼,悠仁才将人扔回五条家。

  “守门本事不小,还真是条忠犬。”话音刚落,说话人一声痛呼,抱着脑袋蹲地。

  啪嗒。

  石头落在地上。

  白发男孩站在矮墙上,明明闭着眼睛,所有人却都感觉到他在俯视蚂蚁。

  男孩冷笑,右手抛着几枚石子儿。

  “怎么不说了?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五条慎!你一个贱奴之子,真以为五条家不敢动你!?哎呦!”

  石子冰雹般砸下来,弹起一捧捧黄灰。几个熊孩子抱头鼠窜,五条慎闭着眼睛,石子却长了眼睛般弹无虚发,打得熊孩子叫苦不迭。

  树叶开始变黄之际,柴房旁边新开辟的药圃先迎来第一波儿丰收。

  药香取代发霉的鸡毛味儿,捆成束的药草拍在发呆的银脑袋上,悠仁揉乱小五条慎的头发,道:“没事做的话,去帮我把茅草摊出去晒干,晚上要拿来修葺屋顶用。”

  “房子修那么好看,又不是要当婚房。”小五条慎嘀咕着,抱起茅草,路过药圃时,嗅见虎杖花的香气。

  虎杖悠仁正将药草分门别类,等晒干后用油纸密封打包,就是他的续命药。

  小五条慎抬起手,摸向虎杖花的根茎。

  虎杖悠仁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扬声道:“不可以呦,慎。欺负药草的话,晚上不给你蒸甜糕了。”

  命中死穴,五条慎指尖根茎,顺便掐走一只拼命啃完花叶的爬虫。

  小五条慎好奇道:“真的不是当婚房吗。我没有六眼,无法成为五条家主。如果你一定要求的话,以身相许也不是不可以。”

  一脑镚儿弹在小孩儿额头,悠仁无奈道:“你从小嘴巴就不把门儿吧。”

  五条慎捂住额头,忽然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变成小孩子了吧,悠仁。”

  上扬的尾音挑起熟悉感。悠仁愣了一下,五条慎还是短手短腿的孩童模样,气势却蓦然一肃。

  风吹动挂在窗框的铃铛,叮铃铃一串儿脆响。

  他们现在也有自己的风铃了,挂在修葺好的窗框,窗外还接了颇具现代风格的花台。

  这是平安京时代五条慎的家。

  也是现代东京虎杖悠仁一点点重建的家。

  悠仁道:“您再不振作起来,我真的会将你当小孩子了。”

  “那是因为你一直纵容我啊,倒是劝我一两句,或者干脆打醒我吧。”

  “没有必要。”悠仁笑道:“就算我纵容着,五条先生也还是醒悟过来啦。”

  “……你哪里来的自信。”

  “比如说甜食吧,我之前一直限制五条先生,五条先生不服气,总是能想办法吃到嘴里。后来我不作限制,发现五条先生一天的摄入量不会超过五块。”

  对于真正沉溺的人,悠仁会想办法唤醒他。可是如果五条慎只是想稍作休憩,悠仁希望他能借机尽情享受作为普通人的快乐。

  五条慎:“你这家伙,还真是可怕啊。”

  以为只是个善良的笨蛋,又在不知不觉间沉溺进他恰到好处的温柔。

  柔软又坚硬,保持着自我的清醒却又换位体量他人。

  “我很好奇,如果我一直沉溺于此,你会怎么做?”

  悠仁望向院内的樱花树,移植过来的时候还只是小树苗,现在簪了满头的樱粉,正是花期最好的时候。

  “我会等到那棵樱花树盛开。”悠仁道:“你一直念叨这想吃樱团,离开的事情,等你吃够了樱团我会主动提起。”

  五条慎魔怔了般追问悠仁的底线。

  “如果我还是逃避呢?如果我还是装傻呢?”

  悠仁认真想了想,道:“那我会给你几拳,打到你清醒吧。”

  “……”五条慎并不太想挨拳头,他叹了口气,最后环顾一眼柴房。

  漏水的房屋修好之后,角落里的腐臭腥水清理干净。

  钉死的窗框重新修整,风吹入时,有铃声和花香。

  围作鸡笼的草编拆掉,圈出一块药田。

  他原本混吃等死的计划不知不觉破产,当想要重新好好生活的时候,第一步就是打碎幻想,踏入真实的世界。

  “悠仁。”五条慎伸出手,这个动作并没有想象中的抵触,他甚至有一丝隐隐的期待,道:“悠仁,带我走吧,我跟你走,去哪里都行。”

  “嗯!”悠仁重重点头,在衣服上揩干净手指泥污,握住五条慎的手,道:“交给我吧,五条先生!”

  黑白纸鹤连声清鸣,扑扇翅膀相互追逐。悠仁牵着五条慎跟在纸鹤后,踹开院墙大门,五条家的守卫持兵刃追来,前仆后继全都穿体而过,不过是旧世界虚张声势的亡魂。

  他们横穿五条家,走出平安京,一路向前去,哪怕前方什么都没有。

  四周景色渐渐失去色彩,他们仿佛已经走到了这幅画卷的尽头,续写的笔墨追不上两人的脚步。

  画卷落入水中泡软,色彩之下潜藏的枫林浮出水面。飘飞枫叶边缘如刃,一只纸鹤躲闪不及被枫叶划成两半。双鹤相生相伴,失去同伴的纸鹤发出最后一声清啸,反身迎向枫叶。

  点点碎纸洒落。

  枫叶漫天飘舞遮蔽前路,枫林拔地而起包抄四面,任何方向都是相同的景色,置身其中,就像在镜像之间来回翻转。

  “糟糕,我们陷进阵中了。”

  温暖掌心盖上悠仁肩头。

  “不用担心。”

  身后传来的不是稚嫩童音,而是低沉成熟的男音。

  悠仁回头。

  银发男孩不知何时已经长成比他还高的成年男性,紧闭的双目睁开,苍蓝色破开迷眼枫红。

  那是看破一切虚妄幻象的六眼。

  在五条慎的眼睛里,万千枫叶片片枯萎坠地,虚假幻境蜡水般融化,最终只剩下唯一真实的虎杖悠仁。

  “来,悠仁。没事的,不用担心,跟我走。”

  这好像是幻境里,悠仁第二次听见这句话。

  这一次,悠仁伸出了手。

  枫林在身后化成模糊的红,他渐渐听见其他声音,与此同时,右手一轻,牵着他的人与枫林一起消失了。

  “五条先生!”

  【宿主!】

  悠仁猛地睁开眼睛,墨蓝夜空繁星点点,闪闪发光的银河无声垂眸。

  “这是哪儿!?”

  枫林不见了,他醒来的地方是平凡草地,灯火透过灌木间隙,隐约传来笑闹祝酒声。

  “我昏迷了多久?”

  【用现代时间算,大约一个小时。】

  “宿傩去哪里了?”

  【做剁椒鱼头吧。】

  “?”

  【宿主,你吓死我了。突然之间与你彻底失去联系,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最后还要麻烦你杀死我呢。”

  系统沉默。

  【你在里面经历了什么?麻烦你杀死我这种话,张口就来啊!】

  悠仁嘿嘿笑了两声,扒开前方的灌木丛,道:“你有没有看见五条先生?”

  【没有,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看来进入幻境的地点不同,离开的地点也不同。他与五条慎明明一起离开,现实之中却没有交集。

  悠仁感受了下,契阔的束缚还在,也就是说抛开幻境不谈,他一直没有再见过五条慎。

  他现在身处于高坡,灌木丛下方的平地就是宴客场所,妖怪们杯酒正酣兴致高昂。他与两面宿傩之前所坐的位置,现在空无一人,旁边的鱼头妖也不知所踪。

  不会真的去做剁椒鱼头了吧?!宿傩吃不了人改吃妖怪了???

  “各位停一停!”拖着艳红尾巴的狐妖登上高台,蕴含妖力的声音贯穿全场:“请大家停一停,我们今晚的重头戏上场啦!兄弟们,让我们用热烈的欢呼迎接红叶小姐——以及与她缔结旷世奇缘人妖恋的传说中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

  幸亏她是妖怪,再长的称谓都不用换气。

  掌声雷动欢呼鹊起。

  万众瞩目中,一对新人登上高台。

  辉夜姬拉来月光充作聚光灯,盛装男女并肩而立,男俊女俏,单从外貌来看,确是一对儿璧人。

  不知是否月光幽暗的缘故,红叶胭脂涂唇□□敷面,雪肌红妆在月色之下惨白如纸。

  她身旁的晴明俊眉修目,眼角眉梢微微含笑,无一处不完美,这是路人眼中的完美,只有这双眉眼含笑注视的人,清晰承受着遥不可及的疏离感。

  红叶全身剧痛,捏紧了晴明的衣角。

  “无恙否?”晴明若有所察,眉峰不易察觉地轻皱,虚扶红叶的手臂。

  这个人的心就像明镜一样,她的强行拘禁甚至无法在他心底留下丁点儿尘埃。

  他待她很好,因为他待所有人都很好。

  狐妖不知暗潮汹涌,兀自忙着炒热气氛。

  “红叶小姐,快跟我们女妖分享分享,如何才能空手套阴阳师,以后阴阳寮就是姐妹们的后花园啦!”

  “大家想不想听红叶姐姐分享独门秘籍。”

  “闭嘴。”红叶甩来晴明的手,揪紧胸襟,日日整理保养的婚服,在她五指间扭曲变形。

  狐妖没听清,道:“您不要害羞,大点儿声音啊!嗨,我懂了,阴阳师都喜欢这种羞答答的风格对吧!”

  “贱人,我让你闭嘴!”

  高台枫叶暴卷,叶刃似刀绞杀四方。

  高台下方酒吞童子醉眼倏然清醒,撒酒作屏,枫叶旋风冲击酒幕纷纷沾水落败。

  安倍晴明持符,低声道:“红叶!”

  “不要叫这个名字!!!”红叶捂住头,红叶只是空有皮囊没有实力的女鬼,而她是集实力与相貌于一身的大妖,大江山敢看不起她的妖怪,全都变成了枫林的肥料。

  “我不是……呕……不是红叶!”

  枫林正在枯萎,她的力量正在衰竭,红叶就像一棵失去生命力的树。她的发丝渐渐枯黄,掌心下皮肤失去弹性。

  “不要!不要!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鬼女红叶,按照约定,我借给你力量,而你必须履行仆从的职责,为我提供生魂。’

  “我履行了职责啊,每日都有生魂进入枫楼,这还不够吗!”

  ‘你的实力根本不足以维持枫楼幻境,如果枫楼未能吞噬进入其中的生魂,只好来吞噬你了。’

  “不要……求你了,至少,不要在今天,不要在他面前。”

  ‘你送生魂入枫楼时,可没有替他们挑日子。’

  纯黑邪力透体而出,红叶只觉神魂如遭火烧,酒吞童子的呼声模模糊糊传来。

  有东西在噬咬她。

  她现在一定变得坑坑洼洼了,好丑,好丑啊,晴明,不要看!

  “临…兵…斗…法…皆…阵…列…在…前!”

  安倍晴明结下最后手印,清圣灵气以他为中心激荡开去,从红叶体内冒出的黑雾触及灵气噼啪作响。

  “安倍晴明?多管闲事的家伙,难道要救这个拘禁你的女人?”

  “红叶执念深重犯下大错,利用她的你同样罪无可赦。大江山邪气四溢就是你暗中作祟吧,操、控大江山部署挑起诅咒之王与大江山的争端,也是你的手笔。你到底是谁,有何目的?”

  “哈哈哈哈……”黑雾轻笑,一缕飘至红叶耳边,道:“你看。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很清醒,可怜的女鬼,你费尽心机留下他,为此不惜成为我的仆从,可是到头来,不过是他将计就计,借机留在大江山调查真相的幌子罢了。”

  “不必妖言惑众。”安倍晴明灵符逼退即将淹没红叶的黑雾,道:“红叶小姐,他想占据你的躯壳,请千万保持神智清醒。”

  “晴明……晴明……你恨我吗?”

  “不恨。”

  “……王八蛋!”红叶咳出一口血,气道:“连恨都不恨,你眼里根本没我!”

  “不必在意,我眼里也没其他人。”

  酒吞:“……”

  虽然生气还是赶来的茨木:“……”

  红叶周围的黑雾却退散不少。

  勉强撑起娇笑,红叶道:“你这样说我心里就平衡了。”

  酒吞:“???”我喝醉了吗?

  “晴明,我击退这家伙,你会不会……会不会喜欢我一点。”

  “红叶小姐做成在下无能为力之事,晴明钦佩你。”

  “钦佩啊,钦佩也好。”红叶眉眼骤然一厉,瞳孔的血色蔓延至眼角,枫叶在燎原黑雾中疯长暴起,黑雾猝不及防竟被枫叶吹散开。

  黑雾看准红叶的执念蛊惑,却也小看了这份执念。

  要她被啃得坑坑洼洼死去,她才不接受,再死一万次也不接受!

  “你们几个男的还要看戏到什么时候,快给我上啊!!!!!”

  酒壶,鬼手,灵符齐出,妖力、灵力、邪力汇于一点,纯粹的力量风暴炸开,前排妖怪哀嚎着冲飞出去,爆炸掀起狂烟弥漫开。

  红叶喘着粗气,身体软倒。晴明上前几步虚扶住她,红叶只觉全身力气都被抽空。

  “结束了吗?”

  “你做梦。”

  冰冷声音体内穿出,黑雾再度渗出。

  就在这时——

  “你也是。”

  酒吞童子瞳孔巨颤:“红叶,快跑!”

  噗啦。

  红叶低头,染血五指穿过她的肩膀,锋利指甲夹住一枚白色碎片。

  “两面宿傩!?不对,你是……”

  粉发男人侧目,鲜血落在干净的面容上,血色眼眸倒映安倍晴明的惊怔。

  男人眉眼微弯,笑道:“有个不错的主意,大阴阳师,麻烦你配合一下。”

  我会,

  下手很快的!

  两面宿傩右手穿破结界。

  五条慎引平安京援军潜入大江山,踏入婚宴现场时,正好目睹“虎杖悠仁”刺穿安倍晴明的心脏。

  红叶厉声尖叫:“虎杖悠仁,你怎么敢!!我要杀了你!!!”

  枫叶杀向两面宿傩,酒吞童子扑倒红叶,原来的位置高台崩裂,五道裂痕破开地面。

  两面宿傩垂眸,白色碎片夹在右手指缝。

  原来不用吞下去也能强化力量吗?

  灌木丛后方,虎杖悠仁拳背青色血管浮突。

  “可恶,两面宿傩!”

  他刚站起身,突然后颈剧痛。

  眼前漆黑降临。

  白发少年接住软倒的躯体,脚边属下低声道:“里梅大人,要杀了他吗?”

  里梅看也不看属下,扛起悠仁,望一眼高台上的两面宿傩,道:“宿傩大人说了,对于这个家伙来说,活着才是炼狱。”

  而他,遵循宿傩大人的决定。

  作者有话说:

  虎子的“还给我/还回来”太苏了,打开录音笔单句循环。

  Ps:又一滴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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