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有点受伤,好像还有点自作多情◎

  “悠仁, 到现在为止,我从来没有问过一句为什么。你不是一个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才能看透的人,因为你从来没有在我面前隐藏过动机, 作为回报,在你自己想要开口前, 我都不会去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虎杖悠仁想要线索, 五条悟就带他来了, 哪怕这里是外人禁止踏足之地。

  明明现在已经不是师生, 却在不自觉间又恢复成了久远的相处模式。

  悠仁:“那么五条先生,你需要我做什么?”

  五条悟:“在你得到想要的线索之后,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你不想回答, 可以保持沉默,但是不可以欺骗我。”

  他说完, 移开压在封面上的手。

  虎杖悠仁要先找到自己的答案, 才能回答五条悟的问题。

  封面纸张已经有些许硬化,在挪开这页老骨头时, 悠仁感受到远超于纸张的沉重,封面松开怀抱,露出尘封千面的禁忌。

  浓稠如血的颜料几乎要溢出纸页,深的浅的红叠出了怪物的轮廓。

  祂的触须狂舞蔓延, 漂浮于血色天际。

  红色的水母,红色的天空, 红色的太阳,在铺天盖地的血色压迫下,右下角的人影渺如尘埃, 可这微不足道的黑影又是整幅画面唯二的色彩, 尽管他的周身镀了一层朦胧的血色光晕。

  人影约摸少年身形, 在画面中是回望的意识。

  虎杖悠仁看着画中少年,眼前浮现离开平安京时,香织小姐叫住他的模样。

  在他回过身的时候,那位小姐仿佛看见什么恐怖景象,面露惊异之色。

  而那个时候他刚刚吸收了从两面宿傩身上抢过来的灵魂碎片。

  “这个人是你吗。”

  悠仁:“这算是你的问题吗?”

  “当然不算,不管你承不承认,不管这件事情多么匪夷所思,我会有认不出你的时候嘛。”

  “……”虎杖悠仁一时哭笑不得:“那你还问。”

  五条悟一本正经:“我的意思是,这位前辈画工没我好。”

  悠仁想起那些五条悟半梦半醒间的涂鸦,又听对面人颇有几分嘚瑟。

  “还是我画的比较像你。”

  这突如其来的攀比,比的甚至是两种抽象画谁更写实,五条老师总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幼稚,于是悠仁道:“半斤八两,都不如我画的好,下次我给你画一张。”

  因为悠仁终结了比赛,五条悟只好放过这茬,他又翻过一页。

  画面中的光线呈涡旋状,所有物像跟着卷看不见的黑洞,整个世界都变在龙卷风中身不由己。所画之物奇形怪状,并不存在于人类的常识认知,更像是五条香治的一场狂想。

  越往后翻,越是难以描述。颜料与画纸均无异常,所描绘的内容过于禁忌,五条悟已微感不适,更遑论心智不坚定的普通人,而作画者的心理状态,更让人忧心。

  可她一直在画,以一种近乎自我折磨的姿态,最后甚至战胜了疯狂。

  因为她的最后一张画,线条又恢复了清晰,挣脱了不可见之力强行施加的扭曲,将她最后所见的真实如实记录。

  画中第一页的少年身影有了明确的五官,琥珀色眼眸无悲无喜,只倒映一片决绝的坚毅,樱色长发披肩,腰悬漆黑长刀,他独身一人,画面却塞得满满当当。

  血色触须漫过他的肩头,巨型水母绵软的躯体在他身后悬浮,左右两名童子,一黑发红眸,一雪发鸟瞳,各自攥住少年的手腕,那名雪发童子脚边还有一条黑蛇游走。背景漆黑无物,仔细辨认才能看出,那并非是黑色颜料大片涂抹,而是轻纱一般的黑雾,将少年盖在永夜的帷幕之下。

  “香织小姐……”

  悠仁看得仔细,他甚至看出了画到最后,作画者落笔已不复初时稳定,笔墨时轻时浅,到最后就像落了水般彼此融连。

  “嚯,你吓了我一跳!”五条悟正参悟这最后之作,不防备对面的人突然站起来向这册泛黄画作深深鞠躬,他见悠仁面色凝重,道:“你找到线索了?”

  悠仁笑容惨淡:“啊。香织小姐以惊人的意志记录下她所见之真相,为了完整勾勒出这张画,我无法想象她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岂有白费她心血的道理。”

  “你不必过于自责,她并非全然私心,驱魔镇邪是咒术世家基本的责任,她以非议之人继任家主之位,却并没有愧对家族荣耀。”地下空间阴暗闭塞,不是一个疏解心情的好地方,五条悟合上画册,“既然你已经找到线索,那我们先离开这合理吧。”

  悠仁奇怪:“我以为你会问我线索是什么。”

  “我是想问,可现在不是有比线索更需要在意的事情。”五条悟将画册放回书柜,却有一张纸掉出来,他接住扫了一眼,瞳孔蓦然一缩。

  樱飞枫舞,芳草菲菲,樱发少年一身短打,摆出五条家刀术的起手式,他身后青年长身玉立,手搭在少年肩臂,悉心调整他的发力点,苍蓝色眼眸笑意温和。

  也许是前面看了太多妖魔鬼怪,这突如其来的春光明媚,就像久待在地下室突然见了光,刺得五条悟眼眸微痛。

  悠仁:“五条老师?”

  五条老师……

  五条家的刀术,五条家的术式,出入无视禁地防御,在五条家来去自如,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虎杖悠仁确实有一个五条老师,不过不是五条悟。

  五条悟闭了闭眼,翻掌将那张画收入口袋,若无其事将画册插回。

  “我想起来还有些东西要查,你先走吧。”

  悠仁见他神色有意,却明显不想他问,犹豫片刻,只道:“好,这回谢谢你了。”离开幻境之后先是忧心五条悟的伤势,又去找麻仓叶王问法寻找灵魂碎片的下落,然后四处奔走给五条悟寻材料制作伤药,一时无法顾及咒术高专那边的情况,想必夏油杰一人也快撑不住场面了。

  “若有事,可去咒术高专寻我。”悠仁递给五条悟一张式神小人,道:“点燃式神,我就能知道你的位置。”

  听见远处沉重石门拖拖拉拉闭合,五条悟旋身一一扫过密密麻麻的卷宗,平安京时代的记录大到密宗小至野闻传记全都勾指扫入怀中。

  六眼百年难遇,平安京时代的六眼天才,完全是开卷考试。

  五条慎,五条慎……

  在此之前,五条悟从未想过有超一日会对另外一个六眼如此在意。他从诞生起便是独一无二,五条悟是五条悟,六眼是六眼,即使没有六眼,他也还是五条悟,便从未对从前的六眼过多在意。

  五条慎此人,五条悟研读过他对于术法的注解,对于瞳术的心得,却从未好奇过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从高高垒砌的书卷中猛然抬头,五条悟单手撑额,昏暗灯光映不亮少年人的神情,只听一声自嘲似的低喃。

  “现在看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若想了解五条慎,早不必现在才好奇。就算阅遍五条慎的生平,于五条悟而言,又有何用处?难道记录这些东西的人能未卜先知,知道千年后有个人不关心五条慎镇杀多少邪祟,引领五条家荣获多少辉煌,只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收过一个姓虎杖的学生,有没有人曾唤他一声“五条老师”。

  即便没有在任何记录记载,这张小小的画片也如一根硬刺,卡得五条悟如鲠在喉,偏偏晚饭还是煎鱼,更是食不下咽。

  搁了筷子。

  “就没有不带刺的东西吗?”

  管家一脑袋问号,家主早上亲口说想吃鱼,原来是要不带刺的鱼嘛。

  “我让人先把刺给您剔了。”

  “不用了。”这是根作古的刺,五条悟懒懒摆手:“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想想。”

  看这阵仗太隆重,管家退出去时还帮五条悟关了门,生怕有人打扰家主剔鱼刺。

  一处月笼两处人,另一边的咒术高专与五条家全然两种氛围。封闭大厅明灯高悬,照得三层厅堂亮如白昼,会议桌于正中劈开白昼,两旁各方元老面色肃然,在他们的阴影之下,灯光都晦暗了几分。

  顶端的老翁双手拄拐,须发皆白,长长的眉毛拢拉下来,挡不住满目的精光。

  “夏油杰,接下这份任务的是五条悟,我很好奇,任务汇报为何是由你来写?”

  长桌另一端,黑发少年孤身而立,脊背挺直,答得不卑不亢:“五条悟任务多日未归,作为搭档我有义务前往支援,在幻境中寻到五条悟,与他交换了情报,然后协力救助深陷幻境的普通人。幻境的凶险奇诡我在汇报中已写明,能顺利脱出是因为五条悟突破了六眼的上限,得以看破薄弱之处,却也因此消耗过多,我们离开幻境后,五条悟已是双目流血短暂失明。我虽晚他几日入幻境,却是与他共同执行了任务,如果你们仍有疑问,大可直接去五条家询问,悟虽目力未恢复不方便写汇报,各位的疑问,作为咒高学生,当然知无不答。”

  老翁未置可否,道:“参与了这次任务的,只有你与五条悟吗?”

  夏油杰正犹豫如何作答,忽闻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紧绷的脊背蓦然放松。

  “还有我。”

  这一声平地炸雷,刷拉拉十几双眼睛猛然看向夏油杰身后。

  紧闭的门扉后不知何时多出一道人影,这满座十几个人仿佛全都瞎了,现在才注意到此人的到来。

  虎杖悠仁迎着众人目光,越过夏油杰时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夏油杰既然领命看顾我,那我自然要时时跟在他身边,免得后辈为难,也免他……被人为难。”

  老翁道:“他的任务汇报里,只言未提你。”

  悠仁:“因为我并未出力。”

  老翁笑了:“你时刻关注五条家,五条悟伤重,你也未出力?”

  悠仁耸肩:“确实九死一生,但我无能为力,只有六眼能看出幻境的弱点。”

  老者们低声交谈,领头的老翁也垂眸凝思。

  虎杖悠仁早给他们透过底儿,他身体里封印的不止是两面宿傩,还有闻所未闻的邪物。且不说那邪物何等厉害,连两面宿傩的力量都无能为力,幻境恐怕比夏油杰描述的还要凶险万分。

  并且,已经不是夏油杰可以介入的层面了。

  老翁道:“夏油小朋友,你先回去吧,替我向五条问好,身体恢复前可先不必来咒高报道。”

  夏油杰看向虎杖悠仁,见对方微微点头,方才迈动双腿。

  夏油杰一走,虎杖悠仁面上轻松神色随着消失,不管这群老家伙的想法,开门见山道:“我将与体内的邪物决一死战,如之前约定,请在三日后提供封禁之地,同时疏散人口,咒高之内不留一人,同时将这七枚钉子布在咒高外。”

  他扬手一掷。

  老翁接住一看,是七枚裹着符文的长钉,入手便觉一股庞然的力量震慑心魂。

  “这是何物?!”

  “开辟空间结界的咒具,将咒高隔绝至异空间。别动符文!”悠仁解释道:“空爆钉,符文便是它的□□,扯掉符文的瞬间,空爆钉圈出的空间将消失。”

  他说的消失,就是干净利落的消失,系统当初给的最坏结局,与灵魂碎片同归于尽,炸得一粒都不剩。重回现世之后,悠仁无法再与系统联系,可就在从幻境离开后,这七枚空爆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意识空间。

  如同早就谱好的镇魂曲。

  “空爆钉撑开空间后,符文会逐渐淡去,六个小时自动引爆,将内部空间炸成微粒。”

  符文会逐渐淡去,也可人为揭去,老翁眸光微动,正要收下空爆钉之时,思维突然变慢,他还未反应过来,手中蓦然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