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越前龙马想,电视剧里果然不是骗人的。
为什么人的心情越差,天气就越差!?
越前龙马一边漫无目的地迁怒, 一边在什么设施都很普通的宾馆里, 双手搭放在脑后, 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不是一个爱享受的人,无论多少荣誉加身, 他平时出行还是能多简便就有多简便,从不摆什么世界冠军的架子;现如今, 各个媒体天天在蹲他到底住在哪, 谁都没想到, 向来擅长躲避记者追踪的越前龙马,竟然住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宾馆中。
他迄今为止所有大的花销全部用在同一个人身上。
说来也怪, 他自己不耽于享乐, 可对上她, 他恨不得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在她的面前。
当年,他靠着打比赛赚了钱,生活质量出现提升的也是她。
出去旅游一定要给她订顶级的宾馆,坐飞机一定要是商务舱, 买东西一定要买好的。
他父母嘲笑过他很多次,他赚的钱一半给了他们,另一半估计全砸人家女孩子身上了。
那时候, 夏夏身上全都是他置办的各种东西, 听到越前南次郎和越前伦子的调侃, 她眼泪汪汪地拿出银行卡在那算余额。
一边算, 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骂他狡诈, 想当她的债主,这样她就永远亏欠他,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和他吵架。
而越前南次郎就在一旁捣乱,说什么被强迫买的东西是不需要还钱的。
当时,家里一片欢声笑语。
现在,这个被他视若珍宝的女孩子,明天要和别人试婚纱了。
人真的是一种贪婪到永无止境的动物。
他想。
时隔三年,他坐在飞机上,紧张得双手冒汗。
他想,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能照顾她,只要她能好起来就可以。
他将她每一次在公众前的露面都无数次地播放,包括她拍的电影,只是一眼,他就知道她的情况很不对。
然而,他这微小的念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荡然无存。
或许连夏夏自己都不知道,她当时的表情和眼神,只有一句话——
“你怎么才来?”
所以,他不顾一切地、不要尊严地、竭尽全力地想回到她的身边,哪怕她在竭力地抗拒。
他们都在渴望着彼此,正因如此,他的决心才那么坚定。
可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越前龙马已经拿不准了——或许,夏夏并不需要他。
她不愿意走出来,只想待在象牙塔里,哪怕他用尽了办法依旧徒劳无功。
他已经不知道继续这样单方面地执着下去是对是错,会不会对夏夏造成更大的伤害,让她被逼到崩溃。
6月10号,幸村精市和夏夏决定要订婚,那天,他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了。
夏夏永远不会知道,他压着她时,脑海里旋转的到底是如何疯狂的念头。
只是,再极端的念头,在看到她暗含着恐惧的眼眸时,也被更为本能的珍惜所压住。
夏夏同样不会知道的是,在感受到她的恐惧后,他的心底凉了一片。
她在怕他。
这比任何一次夏夏歇斯底里地拒绝,都更让他心凉。
他佯装无事,和她说“不要逼他”,却再也不敢停留,狼狈地离开了她的家。
或许,他真的是太贪婪了。
他不该改变最开始的想法,明明最开始,他想的是,只要她能好好的就足够了。
现在他已经陪着她做到了:
她重新拿起了球拍,停了药,正在治疗身体。
手冢部长说,夏夏比以前开心了太多太多,笼罩在她身边的阴霾散去,她的闪耀再也无法遮挡。
她足够幸福了,幸福到不需要他了。
虽然和幸村精市是对手,但越前龙马也不得不承认,他一定会照顾好夏夏,让她一辈子快乐无忧。
……要不,算了吧。
越前龙马想。
人生总是会有遗憾,他的遗憾不该成为夏夏的负担。
手机不断地振动着,越前龙马的思绪也不知道是被打断了,还是他自己不愿意继续想下去。
他偏头,伸手将正在充电的手机结束充电,打开社交软件。
是网球群里的消息。
【东京大学网球正选群】
菊丸英二:【@迹部夏听说你和幸村明天试婚纱?能围观吗?立海大那群人都去了,为什么我们不能去![可怜]】
不二周助:【我们都是东京大学的,不能还用立海大和青学来划分派系哦~@迹部夏】
仁王雅治:【不邀请你们的原因你们心里没点数?别想黄鼠狼给鸡拜年】
乾贞治:【这样说很太过分,仁王君,根据资料显示,我们和夏夏相处的时间比你和夏夏相处的时间多35%;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才和夏夏更亲密。另外,手冢和夏夏相处的时间是比你多584%,就算我们没资格,手冢也有吧】
手冢国光:【啊】
真田弦一郎:【?手冢,你为什么要回应这种无聊的事情】
柳莲二:【真田,你对手冢君滤镜还是那么厚吗?有多少次他一本正经地包庇越前龙马?在这种事情上,手冢国光根本不是什么公正的人】
不二周助:【这是手冢身为兄长对夏夏的关心哦~可以不顾底线的那种】
柳生比吕士:【你的意思是手冢君没有底线吗?】
不二周助:【你对夏夏的感情没那么深,当然不会懂我们这些人对她的特殊。柳生君,不如你给一下地址?】
柳生比吕士:【人贵有自知之明,不二君】
不二周助:【我只听说过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呢】
菊丸英二:【……嗯,谁是贼?】
群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在充满火药味和阴阳怪气的群里聊不下去时,出乎意料地,幸村精市说:
幸村精市:【明天我和夏夏会在迹部家试礼服,你们想来就来,我无所谓。】
越前龙马的手渐渐地握紧,自始至终,他没有参与进聊天,夏夏也没有。
今天是6月19号,距离他们订婚只剩下了11天。
11天。
难怪他们开始了试婚纱的环节。
如幸村精市所说,11天后,他和夏夏做什么都名正言顺;而自己和夏夏做什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好巧不巧地,他的电脑上跳出了视频通话邀请。
是他的父母。
越前龙马很清楚会精准地卡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过来,能说的内容只有那一个。
只是不知道是谁告诉的他们。
手冢部长?
越前龙马手指有些僵硬,却还是调整好了表情,接通了视频电话。
美国那边刚到清晨,他的父母应该是一早上起床,看到了消息就赶紧打了电话过来。
越前伦子和越前南次郎足足有两三分钟没有说话,而是细细地打量自家儿子的脸,很可惜,什么都看不出来。
越前伦子试探着问:“龙马,夏夏要订婚了是吗?”
越前龙马“嗯”了一声:“月底,30号。”
“哦……嗯……”越前伦子小心翼翼地说,“你想好要送什么礼物了吗?毕竟她和你是好朋友对不对……?”
“我不会给她送礼物的。”
越前伦子和越前南次郎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底看到了无奈与不忍。
自家这个傻儿子向来嚣张得不可一世,什么时候会像这样。
“龙马。”越前伦子试着安抚,“她和幸村君的感情稳定,你不要钻牛角尖。正是因为你们的感情深厚,你的礼物和祝福才对夏夏很重要,不是吗?不要那么任性。”
她停顿了一下,看越前龙马神色不变,她忍不住道:“你一直是爸爸妈妈的骄傲,你不要做出让爸爸妈妈失望的事情。”
越前伦子的言下之意是什么,越前龙马很清楚,可是连他自己都处于一种困惑又茫然的状态。
他的灵魂好像被切割成了两瓣。
一瓣在说:走吧,既然爱她,就要尊重,给予她想要的一切,哪怕是离开自己。
一瓣在说:她是我的。
……
挂断电话前,越前南次郎深深地看着他:“龙马,要有分寸。”
.
第二天的下午。
无论心里作何想,越前龙马还是和青学的人一起来到了迹部家。
一路上,菊丸英二雄赳赳气昂昂,一副像是要捣乱的神情,结果到了迹部家,看到站成两排的保镖,他立马安静得像只被人拎着后颈皮的小猫咪似的。
众人在迹部管家的带路下,坐在了迹部家夸张到令人失声、足以盖几个网球场的客厅之中。
客厅里陈列了一整排一眼看上去就十分华贵的婚纱,件件耀眼夺目,美得令人心惊,不难看出两家对这次订婚的重视。
立海大众人比他们先到,正在聊天。
他们说,夏夏和幸村精市都在各自的更衣室里换着衣服,很快就来。
这样说着时,他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从越前龙马身上扫过。
很快地,楼梯口处,传来了脚步声。
越前龙马沉静地抬头望去——那一刻,他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她穿着婚纱,化着淡妆,挽着幸村精市的胳膊,一步一步地被幸村精市带着向下走来。
她真的很美。
越前龙马想。
之前网络上一些人对她的恶意很大,那是夏夏自暴自弃的结果。
这段时日,当夏夏再度拿起网球拍时,一如国中时期,她的光芒足够耀眼到让所有人闭嘴。
与之相比,她的长相反而被实力稳压了一头。
他本来以为,他会因为她为了别人穿上婚纱而难熬,可真的见到她的这一刻,见到她面上的标准笑容,他的眼里再无其他。
哪怕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时,立刻发生了改变。
身边的人吵成了一团。
先是从别的学校赶过来的切原赤也挑衅了他,越前龙马还没有反应,回过神来的菊丸英二立刻和他掐成了一团。
然而,在柳生比吕士拉着切原赤也,大石秀一郎拉着菊丸英二时,夏夏冷冷的声音刺了过来:“闹够了吗?如果没闹够,不如单独给你们开个房间闹?”
客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夏夏很少发脾气,至少在场的众人,除了越前龙马以外,从未见过她如此生气。
夏夏凌厉的目光扫过切原赤也和菊丸英二。
切原赤也:“……”
菊丸英二:“……”
两人在这时候表现出了团宠莫名其妙的默契——全都找到各自的副部长,缩在了人家的身后,不敢吭声了。
夏夏对越前龙马说:“我有话和你说,跟我上来。”
.
迹部家为夏夏准备的卧室足有几百平米,奢华到普通人无法想象。
他们对夏夏的好体现在了方方面面,包括今天的试礼服——迹部瑛子和幸村雅都只为夏夏精心挑选了她们觉得合适的婚纱,幸村精市那边完全是在配合着夏夏来。
夏夏进入了更衣室换上了休闲的衣服后,才瞪向一直站在房间门口没有进来的越前龙马,厉声诘问:“你为什么要来!?”
越前龙马沉默。
夏夏敏锐地发现,不同于以往,越前龙马今天没有关门。
以前,但凡是两人独处,越前龙马一定会第一时间反锁上门,这成为了他的习惯,更是他骨子里占有欲和侵略欲的体现。
没有得到回答,夏夏的怒气不减反增。
她是真的不明白,这种场景,越前龙马过来有什么意义。
“你难道不知道你过来就是在给人看笑话吗?别人一定会嘲讽你。你为什么一定要送上来给别人嘲讽?”
果然。
越前龙马想。
她不是为了她自己生气。
“学姐。”他打断了对方说话。
夏夏的话陡然一停。
就像越前龙马对她的一切情绪了然于心,夏夏对他的情绪同样如此。
越前龙马站起身,扶着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的夏夏坐在了床上,而后半跪着抬起头看她。
从他回来开始,他就一直在用这种好似低人一等的模样和她沟通,现在也不例外。
夏夏垂眸,从他的神情中发现他好像走了神,不过很快,他的视线聚焦,和她对上。
越前龙马说:“我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人。有的时候,我也觉得委屈和难堪。”
他淡声道:“但是我知道是我活该。”
夏夏的手神经质地抖了一下,方才的怒气在察觉到越前龙马不同以往的情绪时便消散了不少。
她解释道:“我没有觉得你活该,那件事情本来就不严重,是我自己这边出了问题。”
越前龙马摇了摇头,他再一次地握住了她的手:“学姐,你不愿意迈出那一步,是因为三年前你自杀时,试图给我打电话吗?”
夏夏之前崩溃地和他说过,她是一个魔鬼,她会毁了他。
因为这句话一直回响在越前龙马的脑海中,所以,当他看到病历上那个时间时,他第一时间猜到了前因后果。
当年他在赛场上比赛,为了他第一个大满贯争夺时,他的手机悄无声息地接到了一通未知来电,铃声只响了一下便被来电方仓促地挂断,像是不小心拨错。
一个小时后,终于比完赛的越前龙马在看到这个未知来电的归属地时,心里便有了一种莫名的直觉。
他不顾在场的记者和疯狂的粉丝们,第一时间回拨了过去,可是无论他尝试多少次,对面都没有人接,后面直接变成了空号。
是,夏夏说得没错。
如果当时她真的出了事,他的网球生涯就被毁了。
在他打网球时,他想要守护的珍宝给他打了最后一通电话。
可能是唯一一个能救她的求救电话。
而他没接到。
不得不说,如果夏夏想要报复他,他早就被打入地狱了。
夏夏的神情倏然间变得惨白如纸,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又满是恐惧地猛地缩回了手。
她的唇发着抖,像是完全失去了控制的能力。
“你……我……”她嘴唇张张合合,愧疚和自责几乎将她淹没,除此之外,还有被人扒光露出了最肮脏一面的痛苦。
她努力组织着语言,许久,她才拼凑出一个词组:“对不起,我……当时我……”
“没什么好道歉的。”越前龙马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让夏夏能看清他的表情——没有半分的负面情绪。
“学姐,很多人都会有通过伤害自己,来报复自己最重要的人的想法,因为他们知道,正是因为对方在意自己,所以才会被伤害到。”越前龙马指了指她的心脏,“在你心里,你很清楚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在乎你的人,你也很清楚你出了任何三长两短,都足以报复我。”
越前龙马重新握住她的手:“学姐,我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这件事。你可不可以放下这个心结?”
在夏夏颤动的目光下,越前龙马问:“还是说,你怕我介意你杀过人?”
夏夏:“……!”
短短的十几分钟的对话,夏夏只觉得恍如隔世般地漫长。
她不敢置信地想,越前龙马到底调查她调查了多少?
“那是正当防卫。”越前龙马轻声地说,“如果换作是我,我一定会做得比你更狠。哪怕是现在,我想到那群畜生,我就恨不得……”
他的声音到了后面已经有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夏夏还沉浸在这些秘密被最不想被知道的人揭破的震惊与恐惧中,根本没心情说话。
越前龙马耐心地、循循善诱地将所有夏夏可能在在意的事情说出来,再一一说出他的想法。
他很认真,每一件事都在认真地述说着他的誓言。
最后,越前龙马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学姐,我不想有任何外物会影响到你的选择。可不可以……”
他停顿了一下,夏夏震颤着瞳孔和坚定得如同磐石一般的少年对视,茫然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他握着她的手力道加紧,显然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般淡定与沉稳。
他问:“可不可以请你抛弃一切外在因素,只遵从你心里真正的想法,你到底想和谁在一起。是我,还是幸村前辈?”
越前龙马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暴露出了他真正的心情。
他近乎是在恳求:“你能不能为了我,再勇敢一次?”
……
又是一阵死寂。
直到门口传来管家询问的声音,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夏夏才倏然惊醒。
管家看他们只是在谈话,便体贴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在越前龙马专注的目光中,她给出了答案:“抱歉,龙马。”
越前龙马:“……”
越前龙马低下了头,夏夏看不到他的表情了。
却见他深深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最后吊着的一口气,瞬间看不出属于运动员的挺拔。
他缓缓地站起了身。
夏夏仰首看他。
这个少年脸上的情绪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不知为何,她心底的空茫越来越大。
某种不好的预感叫嚣着要撕碎她的一切坚持与伪装。
越前龙马伸手,一如即往轻轻地为她将发丝别在她的耳后。
夏夏听见他说:“好。”
这一刻,夏夏甚至花费了快十秒钟,才听出了越前龙马的言外之意。
一阵阵的凉意以缓慢却无法控制的速度在体内滋生,几乎是瞬间,她的脑海里只剩空白,只是机械地和他对视。
他看着她的目光依旧饱含爱意,可是也带上了释然、解脱与某种诀别的意味。
他俯下身,轻轻地贴了一下她的唇畔。
温热又缱绻。
越前龙马又亲了口她的发丝,而后紧紧地抱住她,像是在最后一次和她亲密接触般,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
最终,他说:“我这周办理退学,下周回美国。学姐,你的订婚宴我就不参加了,礼物我会让部长帮我送上。希望有朝一日,能在网坛上见到你。”
他慢慢地退开,和夏夏之间保持了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
夏夏依旧木然地坐在床上,像是设定好的程序一般,目光跟着越前龙马的起身而上移,努力地将他所有细枝末节的情绪收入眼底。
可是,除了让她感觉陌生到无法分辨的情绪外……可能是疏离?和保持距离的尊重,再也没有其他。
越前龙马的声音变得很温柔:“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学姐。祝你以后的生活幸福美满。”
他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