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行舟伸手身形不稳即将倒地的荆澈, 发现他的脸苍白得可怕。
“马上离开这里。”
“等等。”荆澈撑着额头缓了一会儿,待脑海中那阵强烈的眩晕感缓解一些之后,走向那只玉鼎。
玉鼎像是重新焕发了生机一样, 在场的人自然都已经注意到,墨行舟喂给它的魔气也被它吸收,知道这玩意儿是有点邪门在身上的,荆澈进来这个房间之后就不曾靠近玉鼎, 但却显而易见的受到了最强烈的影响, 难道造这个玉鼎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跟在荆澈的身侧以防他陷入不测,看见荆澈走近玉鼎后, 仅仅只是伸手靠近,就有灵力不断地从他掌中被吸出,沿着指尖过渡到玉鼎上, 那龟裂的祭器表面竟然又亮了一分。
荆澈愣了一下,他看看自己似乎没什么变化的右手, 急切地主动释出灵力,将整张手掌覆上去,仿佛在验证一件让他不敢相信的事情。
这次的玉鼎却像是一时无法承受这么汹涌的灵力似的直接将他弹开, 荆澈不受控制地后退几步, 被早有防备的墨行舟揽住肩膀。
墨行舟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同寻常,皱眉道:“还好吗?”
荆澈似乎丢了魂一般,白着脸, 眼睛睁着,却木木地什么也没看。
墨行舟使劲摇着他的肩膀唤他, 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打了个激灵, 回过神,“出去说。”
商老爷心中惊疑不定, 赶紧引他们离开,走的却是和来时不同的暗道。
“这是何意?”墨行舟问。
商老爷解释道:“为防人擅闯禁地,当初这个密室修了两条路,进来时的那条,是只能进不能出的。”
众人走到暗道的尽头,商老爷拨动机关,并且又拿了一把钥匙来开门,走出去,外面就是满院的明媚春光,拨开重重的藤蔓枝桠,他们从门里出来,头上粘了几片破碎的凌霄花。
出来以后荆澈的脸色并不见好转,商老爷们着急忙慌地喊来一个小厮,吩咐了一些事情,转头对他们说:“请带这位公子到这边最近的厢房来歇息一下吧!有什么话你们可以问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墨行舟冷冷的打量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辨别他话的真伪。
商晚渡连忙出来打圆场,说:“要不就到我儿时住过的屋子里吧?离得很近。”
他想既然自己的书房没有变样,那么他的院子应该也还留着原来的模样。
父子俩人终于默契了一回,商老爷立刻带他们到了商晚渡曾经住过的屋子里,屋子不远,商老爷吩咐小厮将老宅为数不多的丫鬟小厮全部叫来伺候。
墨行舟喊住了他:“不必了,我有些话想问你,人多不方便。”
商老爷又摆摆手让小厮们散去。
墨行舟让荆澈坐在床上,拉过他的两只手来探寻他的经脉。
越探越觉得奇怪,他静静地探了几遍,得出同样的结论:灵力魔气俱有损耗。
那个巨大的玉鼎经过验证,是只有灵力才能滋润它,所以在荆澈靠近它的时候墨行舟只看见了有灵力释出,并没有看到他身上魔气丧失。
按理说荆澈身上的魔气应该是稳定的,但他却能感受到他经脉上的魔气如同小溪潺潺,在缓慢流失,稍微粗心一点可能就会忽略。
荆澈仙灵魔体,身体里灵力和魔气两股力量并存,墨行舟一早就知道,见了大祭司之后,墨行舟才明白他身体里天生就有的那股足以压制来自前魔尊魔气的强悍灵力和过人的天赋都是从哪里来的。
但阿澈只修仙道,平时只用灵力,魔气在他身上不仅没什么用,反而像是一道先天的枷锁一般限制他的发挥。现在看着是没什么用处,可墨行舟觉得既然存在于他的身上,那就代表他不能没有这部分魔气,灵力魔气俱损,灵力的损耗在离开密室之后已经停,但是魔气的损耗并没有停。
怎么回事呢?
墨行舟抬起疑惑的目光看向荆澈,对方却靠在床头,昏昏沉沉地垂着眼眸,墨行舟让他躺下休息一会儿,荆澈却不肯。
“你要问什么,就在这里问吧。”他有气无力地说。
商老爷早就早就在一旁等候已久,他得了大祭司的命令,凡是魔头问什么他知道的,如实回答就行。他心中清楚,这不过是因为他所了解的那一部分的并不是关节要害,任凭他一字不落地全部说出来,也不会误事。
墨行舟沉吟片刻后问:“你可知道那玉鼎为何会吸取阿澈身上的灵力?”
能在荆澈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吸取灵力,这能力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商老爷给了个意料之中的回答:“我也只是奉命办事,会发生这个情况我实在不知。”
“当年建造祭器一事,是受谁的指使?”
商老爷皱着眉想了想,道:“是大祭司向陛下表明了祭祀天道一事上的所面临的难题,陛下全力支持大祭司恢复东宸的祭祀,寻各处异士,翻遍古籍,集思广益,才找到了建造祭器的方法,但是修建祭器的毕竟太过凶险,如若不能一次成功,便很可能引起东宸甚至其它仙洲的动荡,于是秘密地交于了我们家来做这件事,这么说来,应是陛下的旨意,但是却是大祭司的宏愿。”
那么这个玉鼎会吸收荆澈身上灵力的事,大祭司知情吗?
常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相处多年自以为了解的人有时尚且会作出出人意料的举动,更别说昨夜才刚认识,仅仅有过两次对话的大祭司。
凭借和大祭司有限的接触,墨行舟一方面不觉得她有这么做的理由,毕竟荆澈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孩子,另一方面又觉得大祭司是个冷情冷性绝情寡义的人,既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不闻不问这么多年,真作出为了天下苍生而牺牲荆澈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大祭司并不知情,那么另一个人知情吗?
墨行舟发现这件事情被一片叶子遮住,那便是他想不明白的这玉鼎到底是冲着荆澈来的,还是冲着某种力量来的,如果是后者,那么荆澈身上恰好有这种力量?
不论怎么说,要先见一见这位东宸的陛下才好。
“转告大祭司,我要见你们的陛下。”
商老爷应下了,但是表情有点为难。墨行舟捕捉到他的神色,笑了一声,问:“怎么?做不到?还是怕我对他不利,放心,东宸的皇室我还是有所了解的,他死了自有宁王替上,毕竟大祭司才是主心骨么,所以他死还是活都影响不了什么,我也不想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商老爷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那......既然您对皇室有了解,那就应该知道我们陛下已经十几年不处理朝政琐事了,除非像祭祀这种需要陛下出面才好定夺的大事,其他时间一率不见人的。我可以为您转达大祭司,但是此事成功的几率甚小,如若不成,还望大人莫怪。”
墨行舟觉得商老爷也太谨慎了,道:“如若不成,也怪不到你一个传话人的身上......”
“几年?”一直久不发言的荆澈突然开口。
另外三人的目光一时全汇聚在他身上,“什么?”商老板没听懂什么意思,但是墨行舟却被这一问敲了下脑袋,他晦暗不明的目光看向荆澈,已然通过此问明白了他心中的怀疑。
荆澈脸色依旧苍白,目光却变得犀利:“他有几年不再处理政事,为何不处理?”
“这......”商老爷眼神闪烁着,他也没想到,原本只想着为这几人解答关于祭器的问题,怎么这几个人都不关心祭器的建造方法和材料,反而把重点放在陛下身上,这几年好些个人提起陛下都是讳莫如深,他也不敢多言。
眼前三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他在皇城脚下生活了这么多年,说若扯个慌说自己不清楚怕是糊弄不过关。
商晚渡催促道:“爹,你就说你知道的。”
“你给我闭嘴!”商老爷黑着脸呵斥他一声,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十六年,整整十六年。”
他注意到,几人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尤其是荆澈,像是松了一口气,但精神并没有放松,他不由得顿了一下。
只有墨行舟的反应还算平淡,道:“接着说。”
商老板又吩咐心腹赵管家守好门窗,接着压低了声音说:“十八年前,我们的陛下还是一个圣明的君主,做了许多惠及万民的好事,可是那一年他生了一场大病,自此一日比一日消沉,一日赛一日易怒,最严重的一次,因为一件小事的触怒将三位肱股之臣满门抄斩。这些年来,玄明谷的神医景温仙尊时常来为他医治,虽没有痊愈,但也总算是从日薄西山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我本以为随着病情好转,我们圣明的陛下就快要回来了,没想到陛下突然下了一道旨意,将大事全权交与大祭司做主,自己去做了个庙堂之上的隐士,这是十年前的事。”
三人面面相觑,脸色又是一变,商老爷看得心惊,道:“怎么?”
“这十年,从来不曾有人见过他吗?”商晚渡严肃地问。
“这倒不是,”商老爷说,“听闻他身边的宫人常看见他在自己的道观上打坐,一坐就是好几天。”
商晚渡皱着眉,不太相信:“他一介凡人,不吃不喝好几天?”
“这我哪里清楚,”商老爷粗声粗气地呛声,“也都只是传言而已,他身边的宫人就一个,谁知道是从哪里传出的。”
墨行舟又开口道:“大祭司身列神职,为何要将一众俗事交于大祭司?据我所知,前祭司因权集神权皇权与一身,在东宸一手遮天,被皇室忌惮很久,如果要交付权力,也应当有更合适的人选吧。”
商老爷又叹了一口气,说:“你是想说,为何陛下如此信任大祭司,这便涉及到另一桩秘闻了。东宸曾经发生过一桩牵扯甚广大案,便是有关大祭司的一起诬告案。那是二十年多前的事情了,因通天锁的消失,祭祀祈福一事难以为继,大祭司心怀天下生灵,知如今的祭祀只是名存实亡,她有意重启祭坛,重新为生灵祈福,于是外出走访了各个仙门,游历了各大个仙洲,企图找到不需通天锁也能使天道赐灵的门路,最后没能找到,空手而归,等她回来之后,有几个世家突然跳出来联手诬告大祭司私通魔族。”
“有证据吗?”
“没有。”
荆澈不解:“空口白牙,只几个世家联起手来,便敢污蔑大祭司?”
“他们说是家族中有人在外游历,恰好瞧见大祭司与魔族的人待在一起,只是拿出的所谓的证据实在可笑。”
商晚渡很久之前就觉得这事蹊跷得很,弱弱发问道:“爹,您见过大祭司的真容吗?”
“不曾。”
“是啊,大祭司从不以真容示人,他怎么就笃定与魔族待在一起的人是大祭司?”
“这也正是如今许多人仍诟病大祭司原因,大祭司在东宸的地位与陛下比肩,在民众心中的更是神圣胜过皇室,有些人便觉得几个世家如果不是十分地确定,是断然不敢做出污蔑大祭司的蠢事的。便纷纷猜测是大祭司毁了他们真正的证据,声称目睹大祭司私通魔族的那位世家子弟也走火入魔身死,死无对证,他们也怀疑是大祭司下的手。”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证据。”荆澈皱着眉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墨行舟瞥见他的神色,怕他再问出点什么细节来,便缓缓开口,将话题拉回正轨:“商老爷,方才说到陛下,这事与陛下有什么关系?”
商老爷也想起他们谈话的主题,道:“大祭司可谓无妄之灾,深陷风波几个月,甚至有人夜里去砸毁她的神像,无由峰底下也常有心思各异的人发动百姓去和修士们起冲突,也就是不久后,陛下下了那道旨意,大祭司代管朝政大事的消息很快从无由峰山顶传到山脚,从宫里传到街巷,传遍了东宸,陛下此举,可谓是帮了大祭司一把,让所有人都知道陛下是站在大祭司一边的,风向很快便倒转了,大祭司对那些乘势诬告攻讦她的人并未手软,审时度势的人被她从朝堂上逼退,自愿告老还乡,不识时务的人被她连根拔起,连同其党羽也清除了个干净。但此举也禁锢了大祭司,若是她真想做出什么于皇室不利的事情,恐怕又会使有心之人把当年的事情提起来搅浑水,但是我也实在想不通,这么做对陛下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处。”
商晚渡倒是很能想通,道:“自然是不再受那些死规矩约束,可以痛痛快快当他的隐士了呗。说起来这才是隐士该有的觉悟啊,什么财富权利,全都是身外之物,内心的超脱才是真正的富足。哈,我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见他们没人再问什么了,商老爷赶紧嘱咐道:“我该说的已经都说了,不该说的,你们问了我也都如实答了,还望大人今天出门之后莫要再提了,要见陛下的事情,我也会如实向大祭司转达。”
“商老板放心。”
商老爷拱了拱手正准备离开,墨行舟又叫住了他,他吓得胡子都抖了一下,转身看见墨行舟面带笑意,意味深长道:“还有一事,今天密室里的发生的事,以及我这徒弟如今憔悴的模样,还请商老爷也一并原封不动地传达给大祭司。”
商老爷应了,擦拭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匆匆走了。
商晚渡作势要送他,被商老爷一脚踹了回来。
他龇牙咧嘴,捂着屁股一撅一拐地跳进来,丝毫不见平日里风流倜傥的模样。
关上门,他的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而屋内另外二人脸色也都不好看。
“下一步怎么办?”
墨行舟甩出一个隔音结界,笼罩了整间屋子。
他眯了眯眼,道:“看来不去会会这位陛下,真是说不过去了呢。”
“可我爹所言不假,”商晚渡靠着椅子缓缓坐下,道,“我在民间散布的商铺收集到的信息和他所说的大差不差,陛下真的是深居宫闱久不见客,就连大祭司邀见,陛下都不一定点头。”
墨行舟慢悠悠道:“他想不见便能不见吗?这东宸的皇城,拦不住我。”
商晚渡默了默,“陛下身边不可能没有高手,只是重重宫墙,我的眼线也有遍及不到的地方,你再给我几天时间,我把能打探到的消息全都给你找出来。”
墨行舟没有什么异议。
这一行,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想要保证他们在东宸合法的身份,贸然行动的确不是明智的选择,同样,如果深宫里的那人真是曾经夺舍他的人,也不该在这个时期有什么逃跑藏匿的行动,否则和自爆身份没什么区别。
所以不急,看谁能耗得过谁。
荆澈听他们商讨了半晌,抬了抬眼眸,平静地问:“大师兄,你见过他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墨行舟偏过头看他。
商晚渡回想着,荆澈便一瞬不眨地看着他,近乎执拗地等待着答案。
那双努力保持冷漠的眼睛实在刺痛了墨行舟的眼睛,心脏好似被锥子凿了一下,同时也燃起了烈火。
阿澈真的很在意的,对吧。
商晚渡使劲儿回忆了一下,发现记忆中还真有这么个人影:“唔,貌似是见过的,见过两次,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那时他乘坐轿辇出行,整条街上的人都下跪迎接他,一个孩童没被大人按住,冲撞了他的轿辇,他非但没有斥责,反而叫侍从安抚他和他的母亲,还有一次是随我三叔入宫,他与众臣子谈话,我便隔着花园远远望着,确实是谈笑风生,他的老师当面指责他的不是,他也谦逊接受,毫无皇帝高高在上的架子。他也确实为民做了许多好事,这么说来,也算是一个好皇帝。”
他讲完这两件事,又自顾自叹息道:“可是人总是会变的。”
荆澈只把他前头的话听了进去,不断地安慰自己也许不是呢,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那个喜欢看人自相残杀,喜欢看人痛苦不堪,喜欢看人受辱时脆弱不堪地匍匐在他脚下的残暴无人性的魔头?
“阿澈。”墨行舟握住了他的手,这只手原本比他凉很多的手,竟然能将身体热意传给他,“别怕。”
荆澈回过神,看清了他的眉眼,愣愣地点点头。
真奇怪,以前怎么会觉得这眉眼轻佻呢,分明是天底下一等一温柔。
“对对对,不要怕。”商晚渡道:“我听说,你在找什么东西?”
墨行舟道:“嗯,是一只黑猫。”
荆澈被握住的手指下意识蜷了一下,心脏猛地怦怦跳起。
墨行舟没有在意这个小细节,接着说:“让你的人也帮我留意一下,找到这只黑猫对我很重要。”
商晚渡欣然同意:“好啊,有什么特征,我回头转告他们留意着点。”
墨行舟思索片刻:“大概......黑色,会说人话?阿澈,你上回不是见到304了吗,他现在具体什么模样?”
荆澈喉咙一紧,咽了下唾沫,道:“没有毛的,很光滑,冰冰凉,像铁,一直蓝眼睛一直绿眼睛,他的身体不是一个整体,而是一块一块拼成的一样,就像师弟的木傀儡。”
商晚渡精辟地总结道:“一只会讲人话的铁傀儡黑猫,蓝眼睛绿眼睛,我记下了。”
荆澈紧张地讲完,看见墨行舟正眼神奇怪地注视着他。
“怎、怎么了?”
墨行舟皱着眉,奇道:“阿澈,你的魔气为什么还在流失?”
“啊?”荆澈一愣,下意识接话:“我......”
墨行舟又拉起他的另一只手,两指贴着脉搏探向经脉,发觉灵力流动十分平稳流畅。
墨行舟蹙着眉心,喃喃道:“难道是你身上那道咒印在搞鬼......”
荆澈连忙道:“我没有不舒服,也没什么感觉。”
“真的?”
“真的。”
荆澈要抽回手,墨行舟将信将疑地松开了。
——
荆澈已经恢复不少,墨行舟和荆澈便回到大祭司为他的安排的住处,商晚渡一人留在了这个儿时的家里走走逛逛。
他看见管家指挥着三两个小厮抬水桶,凑上去:“赵叔。”
管家探着脑袋往他身后望了两眼,道:“你那两个朋友回去了?”
“对啊。”
管家斜他一眼,把一只空木桶搁地上,往花池子台阶上一坐,又哼哼道:“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们老爷今日事务繁忙,做客就请改日再来。”
商晚渡就乐呵呵地赔笑,三言两语又将管家哄乐了。
管家的记忆还停留在他是一个毛头小子的时候,如今再见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了,物是人非,不由得再次感慨:“想你当你在皇都,最爱长街纵马,恣意游戏,借着玩乐之名惩戒了好些个背靠家族的恶霸,我虽气你惹是生非,但也疼你一片善心,不忍你受委屈,自从你走后,我虽少生很多气,但却多了好些担忧啊,夏日烈日炎炎,担心你没有避暑的地方,没有一口消暑的茶喝,冬日寒风朔朔,便担心你没有棉衣穿,没有饭吃饿肚子,在外头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你从小千娇万贵地长大,想必你爹的心疼更胜于我啊,你这次回来不该老惹他生气。”
“我知道。这次回来,看见爹身体还康健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他当初赶我走是为我好,我不怨他。”商晚渡嘴里的话在喉间转了几圈,扇子上的穗子在他的手里拨弄,都被汗洇湿了,他终于一鼓作气地问出口,“大哥和......她还好吗?”
“她,她是谁?噢,你是问你嫂子吧?”管家阴阳怪气道:“还好吗?哼,你是问哪方面的,大公子和大夫人,感情甚笃!世家的小姐们没有一个不羡慕大夫人嫁了大公子这么一个体贴顾家好郎君,显贵家公子们没有一个不羡慕大公子娶了这么一个温婉贤淑的好夫人,方圆几百里再没有比他俩更恩爱的夫妻,好!岂止是好,好得不得了!”
商晚渡苦笑:“赵叔,你知道我这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管家方才的悲伤消散殆尽,没好气道:“大公子身体好得很,若想问大夫人,我只是一个管前院的管家,不知道!”
“赵叔你别走!”
管家走了几步,又退回来,瞪着他,气势汹汹地提起了落下的木桶:“劝你也别去问!”
“诶......”
小厮们浇了花,又抬着水桶路过,管家大声呵斥道:“几朵花浇到现在浇不完,你们几个!别瞧着大公子今日不在就偷懒!都好好干,听见没!”
小厮们低着头连连称是,忙抬着水桶小碎步子跑走了。
管家也跟在他们身后走去前院。
商晚渡看着他宽阔的背影,不知该做何表情,于是兀自笑了一声。
只是这一声下来,连眼睛都跟着泛酸了。
商晚渡不知养病的院子在哪。
他没有问任何人,像是没遇见管家之前在后院里闲逛,他家里实在太大了,大到走一天都走不完,越走人越少,越走越幽静,终于循着一条碎石子铺满的小路,停了下来。
眼前坐落着一座朴素的小院,小院的外墙是高高的竹竿围成的,竹竿上爬满郁郁葱葱的藤蔓,满目绿意,小院里边有花有草,姹紫嫣红。
商晚渡不记得这个院落,猜想是他走以后修的。
这个小院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语春居”。
小院的门半开着,商晚渡仰头望着门头上那三个字,驻足看了很久,直到门里出来一个婢女模样的姑娘,他才慌忙闪身到墙后躲避。
那姑娘走后,没关门,于是门大开着,但是商晚渡没有进去,他在墙后透过着竹墙的空隙,望见里面一道水蓝色的模糊人影。
她坐在窗前,手执一卷书,半天未翻动,看得出神。
明明隔了那么远,他却连呼吸都放得小心翼翼的,仿佛面对的一只蝴蝶,任何微小的动作都会将她惊动。
半晌后,她将手中书卷放下,原本只露了一小半的侧脸又往外边转了转。
商晚渡呼吸一滞,深深地看了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就这么走了么。”
听到这道声音,商晚渡心中蓦然一惊,想加快脚步离去,脚下却灌了铅似的,抬脚都抬不动。
竹门吱吖一响,屋子里的人已经出来了。
她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而低沉:“许多年没见了,不坐下吃杯茶吗,阿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