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国使臣来访, 赫连屏自然是要好好招待,叫人奉了上好的茶水
厅堂内,“秦霜”一袭白衣, 虽容貌平平, 气质却矜贵素雅, 着实吸引人的目光。
赫连屏多看了几眼, 不由在心中感叹, 以秦霜这条件不得有大把的坤君倒追?可惜,偏偏吊死在江辞在这一棵树上。
“秦霜”先是客套了几句,之后便说起了正事,“小江大人在上京的府邸已经安排好,我今日就是来接她的。既然尚未成亲, 还是分开住的好,以免影响公主的名誉。”
赫连屏微笑,心道很好,这女人效率是真快!才来凉国第三天, 就这么把人给挖走了。
“秦大人说的是。稍后我便吩咐人,把阿辞的东西送过去。”
府邸是女皇选的, 离公主府不远。江辞其实也没什么东西, 无非就是几套衣服, 一些医书以及莫三七送她的诸多灵药, 一趟也就搬完了。
府上的下人、护卫等等都是奚翎雪亲自挑选的,确保不会有太后或是女皇的眼线混进来。
以前在侯府,江辞最爱待的地方就是书房。所以在凉国, 奚翎雪也花心思为她布置了一番, 包括收购的各类书籍,涵盖了凉国的历史、风土人情、民俗习惯等等, 对江辞来说都是很实用的。
“阿辞,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我立刻叫人去办。”
江辞转悠了一圈,实在没想到奚翎雪这么了解她的偏好,“没有,很完美了。”
“那就好,”女人柔声道:“厨娘也是我从昱国带来的,你爱吃的菜她都会。”
“嗯,谢谢……”
不用多说,奚翎雪也知道江辞来凉国的目的,她不去干涉,只会尽自己所能为江辞提供最大的便利,帮助她,支持她。
就像十年前,江辞对她一样。
这一次她要用江辞的方式,一点一点将人攥在手心里。
书房里就只有她们两人,门外有护卫把守,不用担心谈话会被人听了去。
“阿辞,上京也有一家黄润发,那里的密探可以任你调遣。”奚翎雪顿了一下,道:“还有,你的股份一直在,十年来从未动过,你可以随意支取。”
江辞闻言,心下还真是颇为复杂。
攒了十年,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江辞原来的那个世界,为了钱亲情都可以不要的。就说她们家,小时候亲戚之间感情多好,逢年过节聚在一起,可后来呢?为了争爷爷的遗产,几个孩子早就打的四分五裂了。
以至于后来,她就只和父母过,和亲戚都断了联系。父母病逝,她就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时候江辞就觉得,不要用钱去考验感情。
可是现在,这么大一笔数目奚翎雪竟然还一直给她留着,送出去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江辞没见过这么傻的人了。
奚翎雪勾唇,看着她道:“这些本就是属于你的,我只是物归原主。”
女人眉眼含笑,水润的眸子里满是柔情,隐隐透着一丝痴缠。
看久了江辞不由耳朵发烫,匆忙错开了视线,“那个……端王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奚翎雪摇摇头,“还没有。”
在凉国境内游走的乱军、匪徒实在太多,短时间内还确定不了。不过,奚翎雪也没全然指望他们,太后不允许昱国插手,她便私下派遣了密探。现在也只能先等消息了。
“你呢?”奚翎雪道:“我也算是你的盟友,可以先说说的你的计划,打算如何帮女皇,我会尽量配合你。”
此情此景好似又回到了十年前,两人在侯府的书房。那时的她不懂经营,不善谋略,是江辞手把手的教她。而现在,她早已不是当初那般青涩的模样,她可以和江辞并肩,有实力做她的依靠。
她不会再欺骗她、利用她,她会对她绝对坦诚。
江辞一时也是百感交集,琢磨了许久问道:“你了解暗堂吗?”
“知道一些,凉国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不过,他们现在的处境并不好。”奚翎雪道:“怎么,打算与他们合作?”
“没有,就是问问。”
“你想救那些刺客?”
江辞一怔,只觉得这女人当真是敏感,她只随口一提,对方就猜到她的意图。
“阿辞,这个险冒不得。”奚翎雪沉声道:“他们被抓不是你的责任,而且,你也救不了他们。”
天牢都有重兵把守,不是一般人能闯的,暗堂自己人都没办法。
她和江辞都是昱国人,搞些阴谋算计可以,大动作可做不了。
至少,目前是这样,江辞毕竟才到凉国,还没站稳脚,怎么可能上来就跑。
“明白,”江辞轻叹了一声,故作淡然,“我也只是替他们惋惜而已。刺客啊,踏入这行的第一天就该料到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嗯……”女人凝视着江辞,眸色幽深,“所以阿辞,你做其他的我都支持,唯独刺客不行。”
如果只是谋士,无论将来成败如何,奚翎雪都保的住江辞,整个昱国都是她的靠山。
但是刺客,孤身犯险,九死一生,也许根本没有谈判的机会,当场就被格杀了。
这是奚翎雪绝对、绝对不能允许的。
江辞微微一怔,这两日的奚翎雪总是出乎她的意料,她不断惊讶于对方的让步、妥协,而这一刻,江辞终于窥探到了奚翎雪的底线。
“我知道了……”
…
龙茵只给江辞一个晚上的考虑时间,她也该给出答案了。
只是在此之前,江辞还是想让赫连屏拖关系,带她进天牢再看一眼那些刺客。
按理说关进天牢的重犯是不能随便探望的,不过赫连屏在表面上很得太后宠爱,狱卒也不敢得轻易罪了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反正有重兵把守,那几个刺客插翅难逃。
“但也只能一炷香的时间,不能再多了。”狱卒为难道。
江辞给了些银子,笑眯眯道:“放心,我都懂。我也只是对那刺客的飞刀感兴趣,想问他点事而已,一炷香的时间足够了。”
于是在狱卒的带领下,赫连屏推着江辞进到天牢。
江辞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被绑着的囚犯,那人蓬头垢面,身上的囚服遍布血痕,一名狱卒正挥舞着鞭子,“啪”的一声狠狠落下。
“说!你们还有没有同伙了?你们堂主是谁?!”
男人冷笑一声,呸了一口,“一群走狗,你们也就这点能耐了。”
狱卒气的又抽了一鞭子,“不见棺材不落泪,一会有你好受的!”
江辞眉头皱起,“那边什么情况?”
“害,审问嘛,”狱卒道:“这些人啊都是硬骨头,不用点手段不会招供的。二位这边走,咱们得抓紧了。”
江辞暗暗咬牙,赫连屏只能先推着轮椅跟上狱卒。
路过一间间牢房,江辞注意到这些刺客多少都受了刑,一个个戴着沉重的锁链,无力的摊在地上。
江辞的心又沉了一分。
不多时,她们终于到了鬼金羊的牢房。
狱卒很上道的出去等着,牢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见到江辞,鬼金羊有些惊讶,但也只是一瞬,目光便冷了下去,“你来这干什么?”
尽管一身伤,他的语气还是很硬,算不上友好,甚至可以说透着几分轻蔑,完全不把她这个门主当回事。
短暂的沉默中,鞭子破空的声音、男人咒骂的声音、狱卒怒吼的声音不断冲击着江辞的耳膜。
江辞头皮发麻,攥紧了拳头艰难开口,“……我想救你们。”
“救?”鬼金羊嗤笑了一声,“明堂的闲云野鹤,你拿什么救?你杀过人吗?”
江辞听出了他的嘲讽,事实上分裂的又何止是暗堂,整个逍遥门都乱成了一锅粥。
便在此时,牢房外又传来了小孩的哭声。
“爹……”
“你们这些畜生,放开我女儿!有什么事冲我来!”
“少废话!你再不招,这小孩可就没命了!”
江辞顿时脸色一白,心都凉掉了大半。
这些狱卒竟然连孩子都不放过!
赫连屏紧抿着唇,其实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了。这些刺客当然也有成家的,有的落网后,亲人也没能跑掉。
鬼金羊面不改色,丝毫没受到影响,“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江辞被他这种轻松的语调气到了,“他是你的同伴!你怎么能——”
“冷漠?不在意?”鬼金羊冷冷地打断她,“暗堂弟子就该有这份觉悟。”
江辞一怔,愣在原地,耳边只剩下哭声与叫骂声。
其实,古往今来不都是这样吗……
是她太理想了,以为自己武功在身、仗着点小聪明就想在凉国建功立业。她哪里直面过什么血腥、残忍?最多不过是揍了几个人。
殊不知暗地里有多少人在承受苦难,在为这个国家付出生命、付出一切。
牢房外,男人突然大笑了一声。
“是爹连累了你……你们这些走狗,迟早会遭到报应的!山神不会放过你们!”
“爹!”
“不好,他咬舌自尽了!”
江辞恍然惊醒,慌乱地让赫连屏推她出去。
身后,鬼金羊的冷笑幽幽响起,“回昱国去吧小姑娘,做你的逍遥门门主。我们暗堂的事你管不了。”
…
刺客的亲属同罪,五天后一同斩首示众。
从天牢出来后,江辞陷入了沉默。
赫连屏也不知如何安慰,牢房的那一幕便是一个缩影。凉国内部形势混乱,女皇形同傀儡,太后把持朝政,亲小人远忠臣,军中又有以大将军为首的第三股势力崛起,争斗多年,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阿辞,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江辞苦笑。
可她又怎能无动于衷呢?
没有时间了。
那些人不该就这么被斩首,暗堂需要凝聚起来。现在有这么个机会摆在眼前,她能就此放弃吗?她的良心能安吗?!
夜半子时,江辞再次来到祭坛之下。
龙茵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怎么样,考虑清楚了?”
“嗯。”江辞眼眸一凛,“我会杀掉廖邑。”
如果杀一人能救更多的人,哪怕希望渺茫,她也愿竭尽全力一试。
面具之下,龙茵微微勾起嘴角。
果然,山神没有选错人。
其实以莫三七的轻功,未尝不能刺杀廖邑。但,杀人远比救人难多了,她没有那种狠心。
走这条路,最不能要的就是心软。
“那位秦大人……”龙茵意有所指,“你打算如何?”
“她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