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内容并不重要, 有可能都是龙茵胡诌的,重点在于那四个字,子时来此。
她背后的秘密不少, 又是凉国大祭司, 指不定有多少眼线盯着她。
江辞分析, 龙茵就是在行刺那晚看到了令牌, 知道了她是逍遥门的人, 所以当即就以驱邪为理由接近,之后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传达了这么一句话。
这一串举动合情合理,就摆在明面上给太后看,再多眼线也无妨, 反正挑不出毛病。
谁能想到一个昱国来的驸马,竟然和大祭司有关系。在凉国都没人知道逍遥门。
江辞越想越觉得这位师叔厉害,难怪莫三七会说遇到麻烦了可以找她。
只是,一想到龙茵也是莫三七的情敌, 还抛妻弃子,对裴家母女不管不顾, 江辞就对她抱不起好感。
裴韵背上未婚生子的污点, 这么多年都不曾透露乾君的名字, 就是为了保护龙茵大祭司的声誉吗?
江辞心中叹息, 太不值了,还不如跟莫三七呢!
胡乱琢磨了一通,她还是一直待到了晚上, 在公主府留宿。等到子时, 她悄然从床上起身,换了套夜行衣, 仗着一身好轻功翻窗出来,顺便接上赫连屏。
赫连屏不会武功,爬到屋顶还得靠江辞搭把手。
“要我说你就别跟去了,我回来告诉你怎么回事不就完了。”
“不一样,我也可以感知山神的,万一有危险还能给你点提示。”赫连屏道:“这个龙茵太神秘了,我也看不透她。”
龙茵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赫连屏其实也想趁机探探她的底,如果能拉拢她为女皇效力那就更好了。
两人一起到了山神庙,夜半子时周围都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江辞不解,不是龙茵约她的吗,怎么还不出现。
她在这等了一会,后来实在无聊,便踩着台阶上到祭坛,摸一摸瞧一瞧,好奇地打量一番。
赫连屏回头一看,赶紧过去拉住她,“别乱动啊,你这是在亵渎山神!”
“摸一下祭坛都不行?”江辞惊道:“这山神也太小气了。”
“你快闭嘴吧。”
江辞在这又干等了半晌,龙茵都未出现。她觉得不太对劲,是漏掉了什么信息吗?
江辞于是从头回忆起整个驱邪仪式的过程,龙茵与她的交流很少,不过是问了下名字,然后就念起了那首诗。
“……此路计浮沉。”
龙茵跳着祭祀的舞蹈,念完最后一句,权杖便重重落下。
想到这,江辞又回到了祭坛上,在龙茵当时站的位置蹲下,仔细查看。
她敲击的那一下,是不是也有什么深意?
实在不是江辞多虑,她以前玩过很多游戏,钻过的暗道数不胜数。再看这祭坛,中间的这块圆砖直径足足有一米,若是作为入口,足够一个人通过了。
江辞又开始摸索起来,试着找找有没有机关。
整个祭坛都是圆形的,边上一圈除了台阶的位置,每隔段距离就有一根半人高的石柱,用来放置火把。
江辞数了一下,一共十一个。台阶的位置很正,与石柱的间隔都是一样的,凑起来勉强算作十二。从上面往下俯视,这祭台看起来就像个表盘。
子时来此……会不会是零点?
江辞默认台阶是六点,那它正对的石柱就代表零点。江辞检查了一下,可惜摸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机关。
赫连屏无语,“你又在干嘛,不是说了不要乱动。”
江辞自动无视,摸索了一会忽然抬头问她:“哪边是正北?”
这问题实在跳跃,赫连屏愣了一下才指给她,“那。”
江辞立刻过去,又开始从头到尾的摸索。
“喂……入乡随俗啊,你小心山神动怒,惩罚——”
赫连屏话还没说完,便见江辞转动了石柱,下一秒祭坛正中的地面,那块圆砖缓缓打开。
两人上前一看,下面是一条长长的台阶,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幽暗森然,深不可测。
赫连屏直接傻眼,她在凉国活了二十多年,还是下一任的大祭司,在山神庙参加过无数祭祀活动,从不知这祭坛竟然是个入口!
这人是怎么想到的!?
江辞回头看她,挑眉笑道:“子时在八卦中对应的就是正北。”
凉国人都敬重山神,谁会想到大祭司竟然在祭坛上做手脚,就这么将暗道入口设在最显眼的位置。
两人拾级而下,江辞走在前面探路,紧握着匕首,心里默默记着步数。如此摸黑走了好一阵,下面渐渐有了亮光。
一直下到底,共有一百零八个台阶。通道两侧有火把照明,像墓道似的。一路穿行而过,尽头处是一扇巨大的石门,上面刻着细腻的浮雕。
也许,龙茵就在这扇门之后。
江辞正要推门,赫连屏忽然拦住了她。
江辞:“怎么了?”
赫连屏抿唇,抓着她的胳膊没放,“我感觉……很不好,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似乎这一去,就再没有退路了。
女人的手很凉,那双漂亮的眼眸里透着深深的担忧。
江辞看向她,默了一会道:“我们肯定还要向前走的,你不是要帮女皇吗?祭坛下面有个这么大的地方,你难道不好奇龙茵在搞什么鬼吗?”
“我是好奇,但……”赫连屏还是有些犹豫,心里总有一种感觉,捉摸不透,无法掌控。
江辞道:“要不你在这等着,我进去?”
赫连屏考虑了半晌,最后一咬牙道:“还是一起吧,有个照应。”
江辞点点头,旋即推开门,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座殿堂,灯火在黑暗中闪烁,驱散不尽的阴森。
像来到了阴曹地府,赫连屏打了个冷颤,默默退到江辞身边。
殿内只有三个人,除了龙茵,另外还有一男一女。
江辞定了定神,径直看向了站在高台之上的黑袍女人。
她依旧戴着面具,手握权杖,见到江辞进来笑了一声,似乎很是满意。
“不错,还真的找到这来了。” 说罢,龙茵眼眸忽沉,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只一瞬间,那双深邃的眼眸就迸发出了浓浓的杀意,“你怎么会有逍遥令?”
赫连屏从未见过这样的大祭祀,冷血残酷,好像下一秒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拧断她们的脖子。
江辞顿感头皮发麻,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看来平时在外面龙茵还是收敛了的。
她强自镇定,拿出了那块白玉令牌。
……这就是逍遥令?
“是我师傅给的。”
“你师傅?”
“莫三七。”
听到这个名字,龙茵眼眸一颤,连权杖都险些脱手。半晌她才缓过神来,一身杀意尽数散去,沉沉道了句,“师姐……”
江辞挑眉,头一次在这位神秘又森然的大祭司身上见到了一丝深情。
看来即便是情敌,她们师姐妹的关系也是不错的。只是后来,她们各自天涯,莫三七也不再踏入凉国半步。
“想不到她竟然收了徒弟,”龙茵忽然看向江辞,“而且,还是你。”
江辞知道这话里什么意思。
她,山神启示中的“天外来物”,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如此巧合的又遇上龙茵的师姐。
说实话,一想起在松乡镇初遇莫三七的时候,江辞都觉得有些离谱,不知莫三七怎么就收了她这么奇怪的人为徒。
江辞道:“可能是缘分吧?”
“缘分,真是妙。”龙茵笑了一声,“你知道这逍遥令是什么意思么?”
“一种信物?”
“的确。持逍遥令者便是本门门主。”
江辞怔了两秒,眼睛都瞪大了,突然觉得这东西格外烫手。
什么鬼……
莫三七送药传武功就算了,怎么还把逍遥门都甩给她了?
这么大的事竟然都不说一声,也太草率了吧!
龙茵说完,殿内剩下的一男一女立刻躬身抱拳,正色道:“暗堂井木犴、心月狐,参见门主。”
“……暗堂?”
江辞还没接受成为门主的事,又来了一个重磅炸弹。
暗堂不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刺客组织吗!跟逍遥门又有什么关系?!
赫连屏的震惊不比她少,万万没想到,暗堂竟然是大祭司的势力!
那两人一怔,抬头时皆从江辞眼中看到了诧异与茫然。
“怎么,师姐没告诉你?”见江辞那番表情,龙茵也猜到了答案,顿了片刻便解释道:“逍遥门分明、暗两堂,师姐与我各为堂主。”
上一任门主走的突然,临终时将门主之位交给了莫三七。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莫三七便带着明堂去了昱国,再没回来。
那些事龙茵没多说,但江辞多少猜到了一些,定然是与裴韵有关的。
明堂医人,暗堂杀人。两堂行事截然相反,但目的都是一个——为了救世。
江辞现在终于明白了,难怪那些刺客看到了令牌会如此惊讶,原来是他们同门!
江辞心中一紧,她害的同门进了大牢!
“对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那些刺客,得想办法救他们!”
这些年来凉国朝廷视暗堂为眼中钉、肉中刺,下令全国搜捕,一旦抓住必死无疑。
龙茵沉默的看着她,良久才叹了一声,“我也想救,但我无能为力。”
“……什么意思?”江辞道:“暗堂弟子不是很多吗,我们可以闯天牢、劫法场……办法总是有的!”
“无论什么办法都需要人。江辞,我伤及筋脉,功力尽失,身边的暗堂弟子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井木犴,心月狐。
暗堂弟子众多,在此之上还有二十八星宿,各个身怀绝技。暗堂的规矩深受凉国民风影响,以实力为尊,一个不能武的龙茵根本压制不住,分歧越来越多,时间一长自然就乱了。
如今的暗堂早已是一盘散沙,各自成团,以自己的办法挽救凉国。
刺杀太后便是鬼金羊带头谋划的,并非龙茵指使。
江辞没想到,龙茵气势那么强,实则一点功夫都没有!
“谁这么厉害,竟然能把你打残……”
话一出口她就懊恼,这么说太不礼貌了。
龙茵倒是不介意,井木犴却是冷哼一声,愤然道:“我们堂主在凉国可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若不是那个坤君怀了身孕,堂主岂会——”
“苍溧!”龙茵情急之下叫了他的真名,没让他继续往下说。
井木犴也只好撇撇嘴,闭口不言。
江辞心中暗暗震惊,感觉无意中吃到了一个大瓜。
功夫高的坤君、怀有身孕,还与龙茵有恩怨,怎么看都像是裴韵啊……
江辞脑子都快转不过来了。
裴韵与莫三七互生情愫,最后却怀了龙茵的孩子?
龙茵对裴家母女不闻不问,倒是很想念莫三七?
莫三七……谁也不理,直接出走。
原来在国外逍遥的不是师叔,是师傅……
这什么情况,她们仨到底怎么回事?关系也太乱了吧!
“江辞,”龙茵没再提过去的事,只道:“为今之计需先让暗堂归一,凝聚起来。”
否则就算救下鬼金羊他们,还是会有其他人落网。
暗堂弟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了凉国,他们刺杀过许多朝廷命官,有些成功了,但大部分都失败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会停下脚步。
暗堂行的就是杀路,杀一人救万人,何况都是大奸大恶之徒。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龙茵看着江辞,眸光幽深,“天外之人……我等你很久了。”
江辞心中一颤。
“我、能做些什么?如何才能让暗堂归一?他们会听我这个门主的号令吗?”
显然,还不会。
“你要让他们知道,新任门主的实力。”
“……实力?”
凉国人、暗堂都是用实力说话的,打败几个挑战者在他们眼中并不算什么。
龙茵沉声道:“刺杀工部尚书,拿到密函。”
江辞一时愣住,这是要让她做杀手,亲自去杀人?!
一直沉默的赫连屏终于忍不住开口,“大祭司,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你这是在逼她!”
工部尚书廖邑确实该死,他是太后爪牙,为虎作伥,鱼肉百姓。可他身边护卫众多,高手如云,暗堂屡次刺杀都失败了,这让江辞去不就是送死吗?何况她还有伤!
赫连屏只觉得她的预感果然没错,这大祭司就是坑江辞的!凭什么把暗堂的烂摊子交给她?
然而,若不是完成了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刺杀,又能以什么服众?
“没有时间了,”龙茵道:“我给你一个晚上的考虑时间。做与不做,明日再给我答复。”
“江辞,太后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
江辞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公主府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龙茵最后那句是什么意思?
这太后的野心,难道不止是凉国?!
赫连屏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祸国殃民的绝美容颜,“阿辞,你别理她,刺杀廖邑根本就是一条死路,行不通的!”
“可是,那日的刺客是因为我才暴露的……”
“就算你不暴露,他们就能成功刺杀太后了吗?以前就有很多次了,只要有洪三在,没人能近到太后跟前。”
话是这么说,然而江辞怎么好像个没事人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
她已经卷入到了这场纷争之中。
她是想来凉国施展抱负,就像当初穿成高奕的时候一样,运筹帷幄、搅弄朝堂,却没想到这才刚来,竟就把她逼到了死地。
没有时间了,因为那些刺客很快就会被斩首。
她总得做些什么。
若是用一些特殊的手段,剑走偏锋,她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功力。江辞曾在莫三七的笔记中看到过一种方法,只是副作用也很大。
江辞心乱如麻,考虑了一整晚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瞪着眼到了天亮。
才刚用完早膳就有小厮来报,说是昱国使臣秦霜拜访。
江辞莫名的一阵心虚,只觉得暗堂的事千万不能让奚翎雪知道。
“那你在这要谨慎行事,不许莽撞,不许再受伤,不许害我担心。”
“谨遵殿下教诲,微臣一定苟住!”
那晚女人说过的话又在脑海中响起,江辞踌躇不定,渐渐攥紧了手。
她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