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所有人都被沈海遥叫了来, 团团围在床边,观察这只刚刚化出人形的鹤。

  先前这只鹤就黏沈海遥黏得紧,现在化了人形, 更是只贴着沈海遥。

  当然, 沈海遥也把他看得很紧, 原因是……

  “师尊, ”沈海遥郑重地说,“不可以解剖他。”

  褚星津放下手里的小刀,摸了摸鼻子, “哦”了一声。

  之后沈海遥又看向万雅风, “三师弟, 休想用他做药引子。”

  “……”万雅风移开视线, 尴尬地低下头。

  沈海遥头都大了, 怒道:“你们一个两个的, 能不能有点人情味啊!怎么只想着拿他做研究呢!”

  最后还是邵灵风这个小机灵鬼出了个主意,“干脆让师尊收他做弟子吧!这样就再也没有人会打他主意了呀!”

  她当然也有自己的考虑:她是师门里最小的,如果师尊收了这只鹤,那以后她就有小师弟可以欺负了。

  “这倒是可以。”褚星津摸了摸下巴,一直以来说的那些想把这只鹤作为研究材料的话自然都是开玩笑, 要知道,星津仙长人生的一大乐趣便是跟自己的大弟子斗嘴,“等他彻底适应了人形的生活之后,简单摆个拜师宴吧,就算是入了我们望尘山, 做这一代第五个弟子吧。”

  随后他又想到, 这鹤还没有名字,于是自作主张, 说:“既然是我们望尘山的人,既然是我的弟子,就随我的姓,姓褚吧!”

  沈海遥:“?”

  褚星津拉过一直处于放空状态的柳玉,说:“你给他起个名字吧,他们这辈都是风字,这只鹤叫什么风好呢……”

  柳玉干脆利索地打断道:“就叫褚鹤吧。”

  “……”沈海遥可以说是目瞪口呆了,“你们这名字是不是取得太随意了啊?”

  柳玉说:“很言简意赅啊,有什么不好么?”

  沈海遥:“……跟你说不通,算了,褚鹤就褚鹤吧!”

  于是就这样简单粗暴地取好了名字。

  褚鹤学东西很快,没过多久已与常人无差。只是有一点还是和以前一样,他只黏着沈海遥,而且还越黏越紧。

  “不是,你都这么大了,”沈海遥试图给他解释,“你还跟我一起睡?”

  褚鹤点头,“啊”了一声,问:“不可以吗?”

  褚鹤不仅学东西快,个子窜得也快,刚化形时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现在看外貌,已经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少年了,这样的身形和沈海遥一起挤在那张单人床上,多少有些拥挤了。

  沈海遥说:“凡人十七八岁都能娶妻生子了,哪有人还黏着师兄啊?”

  褚鹤:“师兄你都这么大了,不还是天天黏着柳玉师叔。”

  沈海遥每次下山时柳玉都要跟着他这件事,一直都是望尘山众人嘲笑他的笑点。

  沈海遥苦不堪言,“明明是师叔非要跟着我一起去!说了多少次我可以一个人,他就是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褚鹤不说话,眨巴着眼睛看他,一副“你都是这样,还想让我怎样”的表情。

  沈海遥没办法,况且现在山上确实没有多余的房间给褚鹤单独居住。

  “算了算了,”沈海遥摆摆手,“等你再长大一点我就去找师尊给你修房间。”

  褚鹤装作没听到,蹭地跑回床上。

  自从褚鹤化形后,沈海遥经常偷偷带他下山——在瞒着柳玉师叔的前提下。

  师叔人很好,修为高话又少,但是他们毕竟辈分有别,相处起来总归有些不自在。现在有了褚鹤陪他到处玩,更是闲不住。

  但是他哪里瞒得过柳玉师叔呢?十次里有九次都被当场抓获。柳玉师叔有空时会陪他们一起下山,没空时就放一抹神识在沈海遥身上。

  至于少数那几次没有被抓到的时候,柳玉师叔也会在他们下山后不久把他们抓回来。

  对沈海遥这师兄弟几个来说,从小长大的望尘山无异于世外桃源。他们住在这深山之中,不清楚外面的人心险恶,最让人难过的,无非就是今年新种的药草没养活,或者新买的布匹花纹不好看,以及师尊太凶、柳玉师叔太冷淡。

  打破望尘山上平静安稳生活的,是某一日温宜风下山归来时带来的一个消息。

  那天他同往常一样,下山去给这附近的百姓看病。回来后,碰巧遇到褚星津从丹药房里走出来。

  温宜风恭敬问了好,简单讲述了此次下山的见闻。

  寻常百姓的身体疾病对他们来说绝不是难事,褚星津本想着和之前一样,听过就算了,万没想到,温宜风随口扔下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他说:“弟子这次下山,遇到了几个江湖人士,多少都受了一点伤,弟子觉得奇怪,便问了几句。原来,平厄门这些年安安静静没有任何消息,是因为他们上一位掌门人飞升失败、命丧雷劫,之后门派为了争夺掌门人的位置,内讧了很多年,直到不久前新任掌门人才上位,据说,是位叫叶檀的公子。”

  温宜风还在碎碎念着自己听来的消息,“据说这位叶门主年纪很轻,但手段毒辣,才刚接管平厄门,便肃清了先前争夺掌门人之位的几方势力……”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师尊手中握着的瓷瓶咣当一声摔在地上,碎了。

  褚星津握着他的肩膀,脸上表情是少有的认真和严肃。

  “去,把你柳玉师叔叫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商议。”

  *

  褚星津平日为人幼稚霸道又蛮不讲理,但这样的人一旦认真起来,往往意味着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事情。

  温宜风不敢耽误,小跑着过去找柳玉。

  前脚刚叫柳玉师叔去找师尊,后脚沈海遥就跑过来了。

  “温温!”沈海遥笑眯眯问,“师叔不在房里呀?”

  温宜风还在为刚刚师尊的表现忧心忡忡,此刻听到沈海遥的话,忍不住笑了。

  “师叔是找师尊商量事情了。你找他有事吗?”

  沈海遥两只眼睛都在发光,“没事,没事。”

  温宜风敏锐察觉到不对,他揪住沈海遥的衣领,把意图逃跑的人抓回身边,“你又想瞒着师叔偷偷下山?”

  沈海遥无辜道:“冤枉啊。”

  温宜风难得强硬了一把,“那,你找他有什么事呢?”

  沈海遥转转眼睛,笑着说:“这不是又过去了半年嘛,我来找他拿药。”

  沈海遥打小身体就不好,总是生病。后来褚星津给他配了一副药,叮嘱他每隔半年服用一次。

  褚星津毕竟是一山之主,不可能整日盯着他一人的身体,于是看着沈海遥吃药的事便落到了柳玉身上。

  老实人温宜风就这样被沈海遥哄骗过去,连连点头,说:“原来是为了药,那师兄你稍等我一下,我去帮你拿吧,反正这药也能在雅风那里找到。”

  沈海遥嘴上说着“好哇”,待温宜风离开后,迅速带着褚鹤跑路。

  两人说说笑笑下了山。

  褚鹤化形之后,也依然没有忘记自己作为沈海遥“坐骑”的职责,勤勤恳恳负责带着沈海遥上天入地。

  现在,沈海遥靠在他背上,被褚鹤带着稳稳飞在空中。

  他拍拍褚鹤肩膀,不无得意地说:“有专属小坐骑就是好啊,比我们御剑方便多了,也更安全——”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褚鹤痛呼一声,身体摇晃着从空中摔了下来。

  两个人又一次在地上滚作一团。

  沈海遥摔得头晕眼花,他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嚷嚷道:“怎么回事啊?”

  褚鹤捂着肚子,委屈地说:“有人打我!”

  两人头顶的天空黑了一瞬,一个人影从天而落。

  纯白色的衣袂随风翻飞,柳玉青色的剑穗扑在沈海遥脸上,痒得他闭上了眼睛。

  坏了坏了,又被师叔抓到了。

  待柳玉站定后,沈海遥本想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同他撒个娇耍个赖,以此蒙混过关,万没想到刚开口叫了一声“师叔”,便看到柳玉阴沉着脸,呵斥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你一个人下山!”

  柳玉一副气急的样子,素日冷淡的脸庞此刻阴沉得骇人,“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沈海遥吓坏了。

  印象中柳玉师叔从未用过这样严厉的神情同自己讲过话,即便自己总是不听他的话,他最多也只是无奈着摇摇头,从未像今天这样动怒过。

  沈海遥呆在原地,一句话都不敢说,只垂下头,讷讷说了句“对不起”。

  一旁的褚鹤很不开心,他撇了撇嘴,走上前说:“师兄也只是下山转转,没有别的——”

  沈海遥打断他,说:“褚鹤,别说啦,确实是我做错了。”

  说话间柳玉依然死死盯着沈海遥。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认错而消气,只见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仍然一片愤怒。

  最后,柳玉拽着他的手臂,将他拖回山上。

  回到山上后,柳玉将两人丢在院子里,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褚鹤还在忿忿不平,“我们只是下山而已,柳玉至于这么生气吗?”

  沈海遥伸手呼噜呼噜他的头毛,教育道:“师叔是长辈,不可以直呼姓名。”

  “……”褚鹤蔫蔫地说,“哦。”

  沈海遥又说:“师叔修绝情道,你知道的,他本来就断情绝爱,不会照顾别人的心情,也是正常的,你不能指望他像我们一样,有常人的悲喜和情绪。今天确实是我们做错了,他再生气也是事出有因。”

  褚鹤说:“他才不是没有悲喜,他平日见到你时欢喜得很,今天就是很凶。”

  沈海遥又笑着哄了几句,随后打发褚鹤回房。

  之后,他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又去敲柳玉的房门。

  “师叔,”房门被推开,门后挤进一张漂亮的小脸蛋,“你还在生气吗?别生气了吧,海遥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