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民国之文娱大亨【完结】>第138章 风云落下

  汉口城, 温家大院,深夜。

  悼丧的宾客大多已经离去,临时搭起的灵棚中依旧灯火通明, 摇曳的烛火在白皤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照亮几个小丫鬟昏睡的脸。

  “啊!小谢先生。”守火盆的丫鬟猛地回神, 看到灵堂中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谢颜抬手示意丫鬟不必惊慌,对方还是急急忙忙站了起来。

  “小谢先生,我……”

  “这些天你们都太累了,没事。”

  丫鬟脸上燥热, “我看快到换班的时候, 见没人就打了个盹,再也不敢了。”

  谢颜点了点头, “我回头和管家说一声,每次少派几个人多换几班,这两天没什么事, 你们看好烛火就行,等二少从四川回来,才是忙的时候。”

  丫鬟想到灵堂的主人,英年早逝的二少爷, 眼眶红了起来,心中更加自责。

  “二少的灵柩什么时候回来?”

  谢颜的神情不见丝毫异常,“已经在路上了,估摸着最多七八天吧。”

  目送谢颜离开,丫鬟再也不敢偷懒,把烛火挨个检查了一遍, 坐在灵堂口看着天空发呆。

  这些日子夫人病重, 老爷又被正事托住抽不开身, 大少爷又不通庶务,还好有小谢先生来帮忙,他们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夫人和老爷似乎把小谢先生当成了亲儿子看,今天傍晚老爷回家,只单独见了小谢先生和大少爷。他们这些下人们闲聊时偷偷揣测,夫人和老爷是不是打算把三小姐许给小谢先生,有心思活络的去问了夫人身边的喜莲和福珠,二人却只是摇头不语,告诫他们不要乱想。

  说到三小姐,前些日子走丢之后温家下了极大的功夫寻找,却没有一点消息,过了几日,夫人身边突然放出话来三小姐找到了,但因为温家现在太乱不方便,所以把她暂时送去了亲戚家,至于哪家亲戚则没有明说。

  三小姐到底有没有找到,也是下人们经常讨论的,目前来看,只是二少的后事办完之前,她是不会回来了。

  丫鬟抱着双膝叹气,她不是卖身进的温家,父兄都在码头做工,平日里她只负责一些打杂的活,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她希望温家和小谢先生都好好的,这样他们这些普通人的日子也能好一些。

  二少在天保佑,千万不要再出事了。

  ……

  谢颜回到楼内,并没有像丫鬟以为的那样去休息,而是一转身朝后楼走去。

  今日傍晚温九楼回来,自然是为了温珩派回来的心腹伙计,温夫人虽然没有公开露面,其实也赶来回来。几人从伙计口中得知温珩平安无事的消息,紧绷了十几天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伙计讲完四川那边的情况后,温夫人和温九楼吃下定心丸,眼中的狠色却没有丝毫减弱,敢在他们头上动刀子,就要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没了后顾之忧,这对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的夫妇的手段恐怕会更加狠辣。

  白天不能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太久,又有其他人在旁,谢颜有很多话都没来得及问伙计,所以在温夫人和温九楼问完想问的东西后,示意伙计晚上再来见他一次,温夫人和温九楼心中了然,都没有多说什么。

  推开小居室的门,伙计已经洗漱收拾过了,不过身上依旧带着伪装,在温珩现身之前,他还不能被人发现身份。

  “小谢先生。”见谢颜进来,伙计赶忙站起来。

  “别这么客气,快坐,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小谢先生哪里的话,我还要感谢您呢,要不是您派的瘸姐儿救了我一命,恐怕我已经在江水里喂鱼了。”

  谢颜和伙计细问了一些出事时的细节,最后才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们二少,有没有受伤?伤得重不重?”

  “这……”

  谢颜敏锐地捕捉到伙计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没有给他编瞎话的机会,“看来是有了。”

  “不是,我……”

  “温珩不让你说?”

  “小谢先生——”

  “伤得比较重是吗?”

  “……”

  伙计在心里暗暗叫苦,二少给他的这个任务,当真不是人干的事。想到临行前二少叮嘱了无数遍不要向小谢先生透露他的病情,伙计自暴自弃地想,二少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他能骗得住小谢先生啊。

  伙计虽然机灵,但谢大律师上辈子阅人无数练出来的洞察力更胜一筹,三下五除二就戳破了所有伪装。

  不过伙计依旧牢记温珩的嘱托,详细情况半个字都没有透露。

  “小谢先生,您就别为难我了,二少不让我说的道理你肯定比我清楚,等二少回来,您亲自问不好吗?我要是说了,肯定得挨罚啊。”

  谢颜也没有过多为难伙计,见实在问不出来,叮嘱了几句就让伙计悄悄离开了。

  从伙计的反应来看,温珩确实受了不轻的伤,不过能派人回来报平安,计划在四川搞事,甚至还有闲工夫让伙计瞒着自己,可见并不是致命伤。

  得知心上人平安后,谢颜悬了十多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过与此同时,一些其他情绪也顺应而生。

  温元琼啊温元琼,谢颜在心里磨牙盘算,真是长本事了,偷偷留遗书不说,报平安还敢让伙计耍花招,等你回来,哼……

  远在四川岸口的燕子背后没来由一寒,引来旁边人的注意。

  瓢子偷偷递给他半张饼,“饿了?吃了缓口气,再拉一船就能休息了。”

  自从上次燕子帮忙辨认出客人给的报酬不是正经报纸,只是几张宣传单后,瓢子就记下了人情,把这个沉默寡言的新人当成兄弟一样关照。

  他边说话边坐在对方边上,从怀里掏出几张报纸。

  “燕子,你帮我看看,这是最新的民声报不?”

  燕子接过报纸,有些粗糙的指关节在主办人栏的名字上蹭了蹭,“是。”

  “那就好,我小弟最喜欢名声报了,下次回家给他带上。”燕子絮絮叨叨,“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识字,我小弟也识字,巡阅派的先生教的,我没赶上好时候来不及学,要赚钱养家。不过家里有一个读书人就够了,以后我孩子出生,让小弟教他们读书,这样一代就比一代好了。”

  平日里瓢子说话的时候,燕子从不搭腔,他也习惯了自言自语,不过今晚,瓢子说完一大串话正打算喘口气的时候,燕子居然开口了。

  “你什么时候回家?”

  “过十来天吧,攒够一块银元就回,今年天冷,正好给爹娘做两件棉袄。”瓢子摸了摸后脑勺,“你问这干嘛?”

  “明天就回吧。”

  “什么?”瓢子一愣,接着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事了?”

  燕子没有正面回答,“什么事?”

  “哎呀!就是汉口来的船王家少爷的事啊!”瓢子拍腿,“据说船王少爷是被洋人害了,就是前阵子我们说的那事儿。温少爷的尸首捞了上来,温家派人来接,我听说温少爷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洋人想要的,很可能会半路劫灵车呢!”

  “瓢子,你又偷懒瞎说什么呢。”路过的喜子看了他们一眼。

  “喜子叔,坐,我们啊,说那个温少爷的事呢。”

  喜子把汗巾往上提了提,一屁股坐下,一阵唏嘘,“真是可怜啊,年纪轻轻死在外面,爹娘要心疼死了。”

  “喜子叔,你发现了没,这几天码头上好像总有生人打探东西,你说会不会和温少爷有关啊?”

  “说不定,温少爷出门肯定带了不少人,或许还有活口。”

  “有活口不该跟着接灵的温家人离开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

  瓢子又看向一言不发的燕子,“燕子,你刚才说让我明天就回家,是什么意思?”

  “就像你说的,码头不太平,躲一阵子为好。”

  “哦。”瓢子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你躲吗?”

  燕子答非所问,“不想躲的话,机灵一点,看到情况不对就跑。”

  “……”

  瓢子还想再问几句,燕子却把那半块饼还给他,起身走了。

  喜子拉住想去追的瓢子,“算了,燕子说的是好话,咱们小心一点就行了,有些事不要寻根究底地问,知道越多越危险。”

  瓢子咬了口饼子,心里还在犯嘀咕,大家平时都在一块儿,燕子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消息?难不成,是前两天他陪小瘸子去镇上采买打听到的?

  先不想了,明天再找机会问他吧。

  让瓢子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一早,他找遍了睡人的棚户也没有找到燕子的身影。

  而很快,不需要向燕子询问,他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

  这一年的初春,注定在历史书上添上了一笔不轻的色彩。

  四川巡阅霍丁旺与甘肃巡阅雒龙生暗中联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兵占领了两省交界一带的长江岸口,带兵之人正是雒龙生的五儿子雒纬竹。

  甘肃的兵接手岸口后,拦截了所有船只,核查身份后放走华夏商人的船,有洋人参股的则一概扣下,给出的理由非常正直——怀疑他们没有按照临时政府规定交税。

  雒纬竹的这个举动几乎触碰了所有洋人的利益,很快,霍丁旺的桌头就摆满了抗议信,敦促他速速出兵赶走甘肃的部队。

  霍丁旺瞧着可乐,在书房里笑眯眯地看了半天这些充满焦急和愤怒的信件,但亲自会见洋人使者时,却换上了一副愁容,大吐苦水。

  简单总结就是,雒龙生那个大胡子的威名你们不是不知道,我虽然看不惯他但也怵他,而且甘肃的兵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我们川军连军饷都发不起了,哪里打得过他们呢?

  洋人快要气到吹胡子瞪眼睛了,别看霍丁旺哭的那叫一个凄惨,实际上川军的底他们也摸过,根本不像霍丁旺说的那样好吗?!

  这些年霍丁旺明面上胆小怕事,背地里靠休养生息积蓄了不少力量,洋人也不敢真把人逼急,到时候就算从外地调兵收拾了霍丁旺,要付出的东西也远远超过收获,他们是来捞金的,不是来赔钱的。

  洋人们捏着鼻子和霍丁旺继续扯皮,然而霍丁旺突出了一个软硬不吃,后来甚至反客为主,上赶着和洋人哭诉雒大胡子多么不是人,请他们出手帮忙赶走这群披着官皮的土匪。

  赔本的买卖洋人肯定不会做,只能一边和霍丁旺僵持着,一边寻找别的办法。

  与此同时,温家派来接灵的队伍路过雒纬竹的驻地,雒纬竹以久仰温珩之名为由祭奠,谁知停灵休息的当晚,就有一批人摸进来想开棺盗尸,被雒纬竹手下抓了个正着。

  雒纬竹大怒,亲自审问,审出那群人是日本人派来的,当即把扣留的日本人的船直接收缴了,船上的人全赶了出去。

  被收拾的日本船正好是从汉口来的,日本人又恨又急,他们是打算跟到出了四川地界后再动手探查的,谁会上赶着去雒纬竹眼皮子底下找事啊!

  日本人觉得自己被冤枉了,赶紧去查,不查不要紧,一查居然发现那群人很可能是英国人派出的,他们背了黑锅。消息传到汉口领事田中薰手上,联想起之前收到的那些情报,田中薰一连摔了几个茶杯。

  而就在此时,一直对洋人闭门不见的雒纬竹接受了英国商人的邀请,一番友好的金钱交流后,英国商船成功同行。

  田中薰更加确定日本是被推出去当英国和华夏人交易的条件了,既然你不守承诺,就别怪我背后插刀。田中薰心一狠,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英国和日本在汉口附近合作开采的煤矿的情报,叫来心腹探子。

  “山中君传来消息,这座煤矿最近接连有我们的人出事,账目也对不上,这是英国佬在搞鬼,你去暗中做掉英国管事,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

  “可是领事……”

  “去!”

  “……是!”

  ……

  田中薰怎么也想不到,那座煤矿的事,是谢颜安排谷诗谩去做的。根据向颜林留下的情报,谢颜发现汉口附近有一座英日合资的煤矿,便巧设计谋,挑起两国在华势力之间的矛盾。

  田中薰果然上钩了,毫无心理负担地背刺了英国一刀,实际上,他早就想这么做了。那个煤矿明明是他们最先从华夏人口中审出来的,英国仗着国力强盛,非要分一杯羹,气得田中薰几日没睡好觉。

  现在英国人先对他们出手,本国国内传来命令,让他适当地给英国人一些警告,这座煤矿正好出了事,给了他发难的机会。

  日本人与英国人暗中狗咬狗闹得一地鸡毛,经过雒纬竹这么一打岔,温家的灵车平安离开了四川地界。

  各方势力还是想弄清楚温珩到底有没有真正去世,温家大办葬礼是不是一个陷阱,然而当他们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灵车上时,雒纬竹再次对自己控制的那一带岸口出手了。

  这次闹起来的是岸口的纤夫们,他们觉得自己在雒纬竹手下时日子过得更好,集体要求岸口日后废除洋人制定的制度,由雒纬竹制定新制度。

  岸口制度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多避税、偷运的方法都是从里面钻空子的,洋人们本以为只要想办法把扣下的船要出来就行,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又急急忙忙集中力量和雒纬竹掰腕子。

  更出乎洋人预料的是,这些“闹事”的纤夫们并不混乱,他们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能派代表清晰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就像有人从根本上教导过一样。

  几番拉扯之下,温家的灵车顺利抵达湖广境内,由方庆明派去的人亲自护送,直奔汉口。而担心一些时鲜货物过期,又搞不定纤夫的洋人们一再降低心理预期,最后选择接受雒纬竹提出的部分条件。

  于是,到最后,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也没有搞清楚,温家的灵车里到底是不是温珩的尸身,明知可能有异却毫无准备方向,只能在各种形势所迫下去温家参加葬礼。

  而四川岸口,纤夫的制度也进行了一部分改革,霍丁旺在雒纬竹和洋人们谈妥后,突然派兵去了雒纬竹所占的地方。两省军队没有发生任何冲突,和平完成了交接。

  洋人此时才明白自己被雒龙生和霍丁旺联手坑了个大的,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霍丁旺派兵进驻了雒纬竹留下的临时工事,不但没有丝毫撤军的意思,还就地建起了军营,显然打算常驻。

  洋人找霍丁旺抗议,霍丁旺一脸无辜,不是你们让我出兵赶走甘肃军队的吗?我好不容易调动军队拿回岸口,你们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

  洋人试图争论,霍丁旺又拿出了他们和雒纬竹制定的新制度,上面写了华夏军队有权在沿岸监督制度运行。

  商议的时候,洋人们还以为这是雒纬竹给自己长期霸占这些岸口找的借口,没想到他所指的华夏军队,居然是霍丁旺手下的川军。

  岸口一带雒纬竹已经修筑了一些工事,地形易守难攻,纤夫们在新制度的激励下,也全心全意支持霍丁旺,洋人们只好咬牙吃下这个亏,待以后徐徐图之。

  这个时候,一艘低调地从四川出发的小货船顺流而下,经过数天的行驶,已经能远远瞧见汉口码头。船上有一家人脸上写满了忐忑与兴奋,其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更是手中握着一叠报纸,站在船头望眼欲穿。

  与此同时,温家的灵车,也终于来到汉口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