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竟然死了。

  薛今是和宴来朝互相看了一眼, 双双皱眉。

  年五陵在门口看见老人,立马跑过去小声叫他:“爷爷。”

  屋子里一个小孩儿一个老人,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 一个身体半透明, 还抱着自己的牌位,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诡异。

  果那罗布轻轻擦拭完牌位,放回台子上, 转头看向薛今是:“你们找谁?”

  他动作很缓慢,表情也显得有些死板,作为一个亡魂,这状态似乎是死了很多年。

  薛今是推开门进去,道:“找你。”

  老人显然很疑惑, 但他脾气很好, 面对突然闯进来的两人,仍旧不恼。

  “抱歉……忘记你们是谁了,稍等……”

  果那罗布转身走到旁边的柜子前,拉开其中一个抽屉, 从中拿出一本陈旧的册子。

  册子边角平整,但充满了翻看痕迹, 页面也泛着黄,看起来存在时间很长。

  果那罗布翻过一页又一页,最后抬头疑惑:“我好像不认识你们?”

  他这时候才想起警惕,退后拉开年五陵, 不和薛今是他们靠太近。

  薛今是的眼神在他手中册子上扫过, 宴来朝低声道:“他死亡太久,记忆混乱了。”

  那册子上应该就是他在察觉自己记忆丧失的时候, 写上东西,用来防止自己忘记的。

  这样一来,当事人没有印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薛今是的眼神落在对方的手册上。

  门外的坟场代表着果那罗布肯定知道什么,这件事的很多重要信息,对方一定会记在那个册子里。

  薛今是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很直白地说:“东和村出事,你现在是很重要的证人,我需要借用你手中的册子。”

  果那罗布摇头,把册子拿在手中,没有要借给他的意思:“抱歉,我不能借给你。”

  薛今是抬眼,便听他说:“这东西很重要,我需要交给足够信任的人。”

  薛今是垂眸,也不意外。

  山下作恶的人都还好好活着,死去的亡魂,肯定都是和他们意见相左,被狠心害死的人,

  果那罗布既然会把东西记下来,那么就一定会在里边提醒自己,这些信息很重要,不能轻易交出去。

  宴来朝侧目看向薛今是,道:“龙脉一事非同小可,他们作恶这么久都没被发现,那我有理由怀疑,那一整个寨子的知情者,都被控制了,所以他或许是唯一能提供证据的人。”

  薛今是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沉思片刻,对面的一老一小没有轻举妄动,薛今是忽然抬眼,道:“你信仰神明么?”

  果那罗布一愣:“你说的是?”

  薛今是伸手拍了拍宴来朝的肩,道:“阎王。”

  他本来想说酆都大帝,但在人类传统神明之中,阎王这个名头或许更普遍。

  因为他的动作,果那罗布下意识看向宴来朝,眼神中带着怀疑:“……如果是阎王大人,我当然愿意把这东西交出来。”

  “行。”薛今是干脆点头,转向宴来朝:“该你了。”

  宴来朝无奈一笑,随即灵魂脱离身体,属于酆都大帝的神威逐渐蔓延开来。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很克制地将自己的威压控制在东和山范围之内。

  神灵有品级压制,酆都大帝身为鬼神,对鬼怪也有天生的压制力。

  这神威一散开,山鬼立刻跑了,对面的果那罗布双眼瞪大,看着宴来朝身上的酆都大帝金印。

  虽然他不认识,但上边的气息却告诉他,面前有神明降临。

  果那罗布膝盖一弯,拜服在地上:“见过阎王大人!”

  薛今是丝毫不受宴来朝影响,行动自如,沐浴在这威压之下他甚至觉得神清气爽,属于酆都大帝的力量透过每一个毛孔,不断蕴养着他的肉、身。

  力量增幅的感觉很棒,薛今是眯了眯眼睛,随后睁眼,看着果那罗布,道:“鬼神面前无法撒谎,你说的每一个字我们都能辨别真假。”

  薛今是:“你的册子,可以给我了么?”

  带着金光的正神,身上的气息平和而威严,这种感觉无法作假。

  果那罗布身为苗人,自然无比信奉鬼神,当即无条件信任宴来朝,拿出那一本记载了很多信息的册子。

  薛今是接过,随后翻开。

  翻开第一页,就是果那罗布的自述。

  「我叫果那罗布,东和村村长,死于二零年三月……」

  一连十几页,都从果那罗布的角度,描述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一九年十二月,大雪封山。

  一场地震让上山采药的大巫死亡,我们将他下葬之后,当月十五日,棺椁开裂,万万没想到,死去多时的大巫竟然起了尸。

  大巫尸变非同小可,同我在内,村中四人合力封印了他,之后,大巫的徒弟客铛继任,成了新的大巫。

  来年一月,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发现,客铛竟然私自把上任大巫的尸体,从封印之中解救出来,施以密法企图让大巫回生。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态,逆天而为必遭天谴,况且大巫已死,此刻浑身阴煞之气令人胆寒,我愤然阻止,却没想到被他逃脱。

  在那之后,我告知了村中族老,谨防客铛卷土重来。

  相安无事一个月后,就在我以为不会再出事的时候,村中竟然开始死人了。

  先是村东的李老,再是邻居……每一天都有新的人“病逝”。

  我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暗中调查了许久,终于,又是一次十五的夜晚,我发现了和客铛密谋的营东哈。

  随后我偷听到了他们的可怕阴谋──

  大巫被邪恶的伪神占据尸身,蛊惑控制了村中年轻一辈,随后这些被控制的年轻人,再进一步蛊惑了更多的人。

  整个村子里,竟然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的人,还是清醒且不知情的。

  他们用伪神提供的方法,想要追求它口中的永生,甚至打上了龙脉的主意。

  龙脉关乎国运,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这件事已经不再仅仅关乎东和村了。

  但为时已晚,邪神的力量在偷盗龙脉之后更加愈发强大,整个寨子都已经沦陷。

  我无力阻止,只能联系华国玄门,消息却始终石沉大海。

  然而龙脉有灵,被触怒之后开始降下灾祸,他们为了强硬压制龙脉怒火,竟然举行了活祭!

  村中老人有的已经被蛊惑,丧失自我,有的被控制无法反抗,而有的人竟然选择为作恶的后代赎罪……开始了自愿牺牲。

  他们麻木而愚昧,在邪神的洗脑之下,寨子里老人很快就死亡过半。

  客铛三人开始返老还童,为了不引起更多的注意,于是冒充了在邪神洗脑中意外死去的人。

  之后,他们开始打起我的主意。

  我深知自己不能被蛊惑,反抗途中客铛想要杀我灭口,甚至想要我灰飞烟灭。

  我用替命蛊保存下自己的魂魄,被抛尸东和山,死后却因为执念过深,成为了山中地缚灵,无法离开。

  ……

  死亡人数太多,他们的灵魂直接被用来镇压龙脉的反噬,地府也无法察觉。

  ……

  前段时间捡到个小孩,他帮我一起刻了那些墓碑和牌位。

  ……

  最近记忆消散的太厉害,我还能撑到他们诡计败露的那一天吗?

  ……

  这册子记载了太多东西,轻易不能交付给任何人。」

  一句告诫结尾,薛今是合上册子,和宴来朝对视一眼,两人都清楚了事情始末。

  薛今是道:“抛开这些苗人,里边写的密法和邪神,来历都成谜。”

  宴来朝点点头:“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胆大包天,窃取龙脉之后,还用活祭去镇压天谴。”

  活祭是一种很残忍的祭祀,他们会把作为祭品的活人,活生生用火烧死,就连魂魄也无法幸免,最后连一捧飞灰都留不下。

  活祭会让死去的人产生巨大的怨气,这种怨气是厉鬼邪神之流最喜欢的东西。

  活祭产生的怨气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克制龙脉的反扑,但这种克制作用无法保持很久,所以需要不断增加祭品。

  宴来朝道:“所以,这两年死去的老人,都是被作为祭品,拿去活祭了?”

  他皱眉问:“为什么会是老人,而不是年轻人?毕竟老人更容易被蛊惑,也比年轻人更渴望活下去。”

  薛今是摇头,淡淡道:“但邪神需要的是执行力强,且拥有价值的信徒。”

  “很明显,相比于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老人,这些年轻力壮的信徒,更能给他带来利益。”

  “它既然能直接控制寨子里的人,那当然会选择年轻人。”

  宴来朝眼神沉沉,“龙脉被偷取之后,又遭受压制,难怪近两年灾祸频生……这些人该死,那个邪神也该死。”

  薛今是转头看向果那罗布,他此刻的状态就像当初遇见小山河神时,那个醉死的老鬼一样。

  强留世间不去投胎,刻碑扫墓写下这些线索……催动力量去碰阳间的物品,导致果那罗布魂魄更加不稳,最多再有七日,他就会魂飞魄散。

  果那罗布显然也清楚自身状况,那本册子他每天都会翻看,即使有时候忘记了册子的存在,也会在小年的提醒下,去巩固记忆。

  如今阎王亲临,他相信这件事肯定很快就能得到解决,执念顿时散了大半。

  薛今是看在眼里,道:“你该去投胎了。”

  他现在的状况去投胎,顶多下辈子天生体弱,但只要再迟一天,魂魄过于虚弱,只怕还没入轮回道,他就已经在奈何桥上魂飞魄散了。

  果那罗布愣了一下,道:“错过了无常勾魂,还有机会轮回?”

  薛今是点头:“嗯。”

  “一见生财,天下太平……无常来见!”

  下一刻阴风骤起,谢必安和祁麟呼啸而来。

  一到地方,谢必安就朝四周嗅闻了一下,惊讶:“山鬼的气息。”

  随后向宴来朝行礼:“尊上。”

  宴来朝点头。

  祁麟也对宴来朝拱手,转头看向薛今是:“薛先生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这人需要尽快投胎……他向我们提供了很多线索,是个关键证人,地府看看能不能安排插队。”

  听到之后,祁麟立马重视起来,道:“没问题。”

  谢必安让他放心:“我亲自将人送到轮回台。”

  说完这事,祁麟关心地问起案件进程:“薛先生,这件事查的怎么样了?”

  薛今是道:“目前只知道事情起因都是那个邪神。”

  没想到进度推的这么慢,祁麟蹙眉:“那这事该怎么解决?”

  薛今是淡淡:“只要知道他是主谋就行了,想要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以先抓住它。”

  其余几人都看过来,谢必安凑近问:“那你说说怎么抓?”

  薛今是丝毫没将那个邪神放在眼里。

  “不过半幅神格都没有,作恶全靠那几分信仰和祭祀……只要断了它力量的来源,这邪神就会像装满水的气球,一戳就破。”

  宴来朝:“怎么断它力量来源?”

  薛今是道:“它既然蛊惑别人替它鞍前马后,那就代表自身没有行动能力,窃取龙脉都是将方法传授下去,靠信徒来举行祭祀。”

  “既然这样,那就把东和村的人抓起来……没人举行祭祀,那邪神就是个不能走动的废物。”

  “如此一来,要抓它轻轻松松。”

  众人一听,都觉得不错,这方法完全可行。

  祁麟担忧地问:“那么多人,怎么抓?”

  薛今是看他一眼,忽然笑了下:“当鬼太久,都忘记你之前是怎么逮捕罪犯的了?”

  祁麟听了,眼睛一亮:“你是说借助人间警察的力量,报警?”

  “可你们阳间不是有句话,叫做法不责众吗?”谢必安问。

  薛今是瞥他一眼,垂眸轻笑:“法不责众可不是这么用的,每天都有人在死去……这整个东和村,就是一村的杀人凶手。”

  祁麟捏紧哭丧棒,神色严肃,立马说道:“我这就去告知阳间警察。”

  但薛今是却阻止了他,道:“不急。”

  “虽说可以借助警察的力量逮捕他们,但苗疆终究还是有很多玄学手段,我们有人已经去联系玄门,到时候双方一起,才能万无一失。”

  他考虑的很周全,祁麟随后就停下离开的脚步。

  薛今是偏头对宴来朝道:“抓人肯定会惊动邪神,虽说是个废物,但即使是下水道的老鼠,也足够恶心人……到时候我们两个先制住它。”

  薛今是只有一半力量,宴来朝也还业务不熟练,只能控制它一时。

  撑过去之后,失去力量来源它就该废了。

  薛今是朝谢必安扬扬下巴,示意他道:“你先带人去投胎。”

  谢必安撇头:“为什么是我?”

  “白无常主管拘魂,你热闹看完,也该做点事了。”

  谢必安刚想抬杠两句,就见薛今是非常自然地把手往宴来朝身上一搭。

  眼神对上尊上的视线,谢必安顿时心梗,勾魂索一扔,圈在果那罗布的身上,瓮声瓮气道:“行行行,我这就去。”

  年五陵从始至终都很安静,即使看到谢必安他们害怕,也只是躲在果那罗布身后不出声。

  但此刻,看到爷爷身上被锁链缠上,他终于慌了。

  “你、你们干什么?”

  他出来挡在果那罗布身前,想要扯断谢必安的勾魂索。

  谢必安惊了一下,暗道这小孩儿怎么这么莽撞,叫他:“别碰!”

  薛今是眼神一顿,立马上前阻止,但还是晚了一步。

  年五陵手抓上勾魂索,用了拉扯了好几下,但锁链仍旧纹丝不动。

  果那罗布摇头:“小年,松手吧,爷爷没有受伤。

  年五陵一顿,最后还是听话松手,转头却撞上神色各异的众人。

  他:“……?”怎、怎么了?

  薛今是收回伸出的手,谢必安惊诧道:“你这小孩儿,碰到我的勾魂索竟然毫发无伤?”

  幼童通灵,向来能看到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但也容易被阴物伤害。

  勾魂索在谢必安手中操控自如,但旁人可碰不得。

  但这小孩儿碰了就跟没事人一样,确实奇怪。

  宴来朝侧目问薛今是:“他这是怎么回事?”

  薛今是难得摇头,道:“我不知道。”

  年五陵和他在初见那一刻就生出了因果,之后必定会成为薛今是的弟子。

  玄门之人,向来无法看到亲近之人的命格,所以他也不知道了。

  投胎迫在眉睫,果那罗布也知道不能耽搁阴差的时间,转头嘱咐年五陵许久。

  最后在提到他往后需要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小孩儿双眼骤然暗淡。

  薛今是适时开口:“往后,我会收他为徒。”

  果那罗布诧异回头,见薛今是神色认真,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心间的一块大石骤然落地。

  他道:“小年,快叫师父。”

  年五陵瞪大眼睛看着薛今是,攥紧掌心,半天才缓缓喊道:“……师父。”

  薛今是点头,“此后,你就跟我一起修行。”

  果那罗布在年五陵后背上推了一下,他踉跄两步回头看,在对方的注视下,走到薛今是身边。

  薛今是在他头顶揉了揉。

  小孩儿眨眨眼睛,随后吸吸鼻子没说话。

  谢必安见他们处理完事情,便拉了下勾魂索,道:“该随我去黄泉了。”

  他们动身之后,薛今是身旁的小年才鼓足勇气,扬声道:“……爷爷再见!”

  “再见咯,小年……”

  薛今是牵起小年的手,转头对其他人道:“我们也该走了。”

  收拾一番,抓人,诛杀邪神。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反馈这里不太看得懂啦,表示收到!

  等这个单元结束,之后会调整故事的内容,让大家看起来轻松一点,没那么难懂。

  另外,看到营养液都破五百了,下一更就日万吧。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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