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嫁他……”
这一刻,宋纨觉得自己的心乱了节拍。
就好像捡漏了什么宝贝,一瞬间的喜悦层层递进,越来越强烈,压制不住的想要扬起唇角。
她习惯了躲躲藏藏掩饰着真实情绪,哪怕寻找共情……也是不露痕迹的。
状似随意般轻飘飘的眼神扫过,满怀期待与慎重的心颓然又沉寂下来。
阿婉姑娘眉眼间不加掩饰的哀伤,她想心底大抵是渴望嫁给那人的。
嫁便嫁吧,最起码那人长的还是不错的。
倒也般配……
宋纨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她用力咽了好几口唾液,才出声道:“别摆着那出殡的哭丧脸了,有本王在,你便是丑了瞎了,你那义兄也得娶你!”
掷地有声……
阿婉愣了愣,看着她笑了起来,洁白的牙齿小小的整整齐齐排列着,显得乖巧又可爱。
宋纨没问她在笑什么,移开眼看向窗外,面上冷冷淡淡催促马夫快些。
一路上,只听得车轱辘转动的声响,伴着车顶滴滴答答的雨声……
城南有户人家房屋突然倒了,砸到了人,大夫去医治一时腾不开身,过了许久才来。
卫四直接引他到了门口,大夫推门进去,入眼便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儿,他心一抖,以为里面的人要不行了。
笑儿催他快些,他心中也觉不能耽搁,匆匆过去。
来的路上,卫四已经将大致情况告诉了他。见到阿婉,匆匆把脉,确定脉象平稳后顿时就松了口气,开始检查伤处。
阿婉心中忐忑,眼神一直落在大夫脸上。
大夫也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检查完毕顺手帮她盖上薄被,“并未伤及筋骨,老夫给你开些外敷内用的药,休养一段时间便可痊愈。”
他转身离开,脚步已跨出房门,又被阿婉叫住,“大夫,若是推着装满沙石的小车,且存了撞死人的心思,是否情况要比现在更严重一些?”
大夫扭头看着她,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疑惑,又有些欣慰,“那是自然,肯定比你现在严重多了。我路上听那小子说了,许是那歹人一时良心发现没从你身上碾压过去,否则姑娘你那五脏六腑都要伤着了,更别说断几根骨头了……”
阿婉越发肯定那人认识自己,当时他眼中一瞬间的惊愕,绝不是自己眼花了。
笑儿送大夫出了客栈,回房见阿婉躺在床上,眼神缥缈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默默关上门,准备给阿婉上药。刚拿到药,还未走到床边,阿婉忽然扭头看向她,眼神中带着急切,“笑儿,你快回去让人准备一顶轿子,我要去一趟县衙。”
“啊?”笑儿愣了下,不由握紧了手里的药瓶,“小姐,什么事这么急啊?就不能等笑儿先给您上完药吗?”
“回来再上药,笑儿你快去吧。”
若不是起身动作会牵扯到伤口带来疼痛,阿婉便要下床推她出去了。
……
大夫走出客栈没多久,便被卫四请了回来,路上正与笑儿撞在一起。
笑儿匆忙,没有多问,卫四尴尬,也是权当不认识,擦肩而过。
宋纨一行人随身携带的有专治刀枪剑戟所伤的药,止血消炎效果没得说,请大夫来,不过是想让他帮忙看看伤口是否有毒,没事她便放心了。
伤口包扎好,宋纨便去休息,临睡前吩咐卫四若有刺客消息,务必第一时间告诉她。
于是乎,连阿婉什么时候离开的,宋纨都不知道。
不过,就算知道也没什么,她绝不会开口挽留。
早前看着哭包阿婉姑娘,她心里确实会生出几分怜惜,不可否认,在随后的相处以及旁人说道下,动了些许心思。但,她绝不会放任自己去喜欢一个心里有人的姑娘。
宋纨遇刺一事非同小可,卫二一面加强了客栈防守,一边竭尽全力去调查。
不出三日,便查到了阿婉暂住的别院。
别院幽静雅致,它的主人是镇上一名富商,早些年做生意学了些附庸风雅,发达后便买下了这所院子。
那刺客之前亦藏身在这别院里,却不曾对阿婉下手,宋纨怀疑此事与阿婉脱不了干系。
宋纨相信阿婉不会杀她,但却不确定她的“义兄”是否清白,也不确定那富商是否清白。
无论谁下杀手,因何原由,此仇都是要报的。
而阿婉,成了她心中最需要疏远的人,甚至还有几分……连她自己都不想承认的迁怒之意。
此后几日,阿婉多次派笑儿代她探望宋纨,送来名贵药材,都被宋纨下令拒之门外。
这日,宋纨又因伤口发痒烦躁的摔东西,满屋子噼里啪啦的声音。
外面,卫四听得清清楚楚,心道自己没有擅自放阿婉姑娘进来果然明智之举。
这若是放进来,王爷能扒了他的皮。
来到门口,卫四深呼吸了好几次,抬手敲门,“王爷,阿婉姑娘要见您……”
屋里,安静了片刻,宋纨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传来,“滚,不见!”
“……”
卫四抬脚离开,里面又传来声音:“她若愿意让你搜身,便放进来。”
这下,卫四不能再沉默了。
他脸色一垮,“王爷,属下虽是下品,却也是乾阳君,阿婉姑娘哪里会肯?您若不想见她,属下直接回绝她不就行了,阿婉姑娘又不是死皮赖脸的人。”
“呵,”宋纨冷笑,推开门,神色阴郁,“本王是不想见她,本王只想羞辱她。”
卫四眼中,他家王爷模样白净俊秀恣意风流是个好皮相的纨绔,而此刻却活像个阴阳怪气的阉人,眉间尽狡诈狠辣吓人的很。
他不敢说出心里话,眼神怪异。
宋纨被他看的莫名其妙,眉头又是一挑,“看什么,听懂了就快滚。”
门啪的一声,阖了个严实。
听着脚步声远去,宋纨背倚着门,冷意一点点隐没于眼底,归于平静。
很快,卫四又匆匆跑上来,“王爷,阿婉故意答应搜身了,不过不是让属下搜身,是让卫二搜。”
敲门声都比方才轻快许多。
宋纨勾唇,扫了眼满地狼藉,神色又冷了下来,“当本王这里是菜市场啊,还能讨价还价?”
“告诉她,卫二不在,只能你搜身,她不同意就让她走。”
这次,宋纨在他离开时又打开了房门,却没有叫他,而是指了下房间的地面,对着守门护卫吩咐道:“进来,收拾一下。”
卫四再次上来时,见房门开着,正想进去,宋纨冷着脸从一边走过来,看着他,“人呢,走了吗?”
“没有,”卫四摇头,压低声音道:“王爷,阿婉姑娘都气快哭了,她说您要是找不出个坤阴君搜她的身,就自己搜……”
“让本王搜?”
宋纨被惊到了,确切来说是吓到,细细品味过后,又觉屈辱,“她这是什么意思?本王当年资质未毁的时候,可是上品乾阳君,万里挑一的品阶。”
卫四颇为认同,“那王爷……属下现在让阿婉姑娘走?”
“……”
宋纨不说话了,眼神幽幽盯着他,隐隐流露出几分危险气息。
卫四被盯的头皮发麻,皱眉苦苦思索了好一会儿,“不然属下带阿婉姑娘单独上来见你?”
说这话的时候,卫四只觉心在滴血。多么好的阿婉姑娘,他真心不愿意她被自家王爷糟蹋了。
宋纨一时没明白,瞧见他的眼神落脚处,霎时反应过来,脸色爆红,“卫四,你是不是想死?”
“王爷……”
卫四吓了一大跳,对上宋纨要吃人的目光,差点儿哭了出来,他知道这下真是大祸临头了。
心里懊恼不已,怎么就忘了这茬呢?
他早该知道王爷她跟大多数乾阳君不一样,她巴不得告诉所有人她不行。这会儿计较起乾阳君的面子,不过是因为面对的人是阿婉姑娘,是王爷她喜欢的人。
“去找孙管事,出发前的这段时间你便听他的吩咐吧。”
宋纨冷静下来,笑容残忍,“小四儿,你也该长长记性了,下去吧,本王会告诉孙达,给你安排写些好差事。”
“王爷……”
“没得商量,快滚!”
卫四不情不愿离开。
房间收拾完,宋纨吩咐人带阿婉上来。
阿婉眼眶泛红,看到她,便带着哭腔吼道:“宋纨,你来搜吧,看看我是不是刺客……”
笑儿扶着阿婉,见宋纨走过来,连忙护犊子似的挡在阿婉面前。
“笑儿,你让她搜,我没事。”
阿婉推开笑儿,撑着酸软疼痛的双腿,往前走了两步。
眼睛却一直盯着宋纨,委屈、愤怒与悲伤交织缠绕在一起,过分的沉重显得很是压抑。
宋纨打心眼儿里抵触阿婉哭,见阿婉这样心里已经怂了,“本王哪敢去搜你的身?你要是冷不丁捅本王一刀,本王八成就凉了。”
“杀你的是我义兄。”
阿婉抬手从笑儿肩头取下包裹,让她先出去。
宋纨自听了她的话,便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等了会儿,阿婉缓和心情,当着宋纨面打开包裹,一边道:“里面有十七个身份文牒,你挑选随从尽快返回桃华吧,不要再去王都了。”
宋纨勾唇,嗤笑了下,“怎么?本王还怕他不成?”
“他也姓申,北境守将申兴的私生子。”阿婉顿了顿,见宋纨神色依旧淡定,心情不知怎的好了几分,“我知道你杀了申犀。”
宋纨眼神微闪,好一会儿慢吞吞开口:“本王没有,申兴那狗东西死了吗?什么时候死的?倒是个好消息。”
“嗯,那些东西我帮你送到王都,到时再请明月公主送国书至桃华解释原由,绝不教宋皇为难你。”
阿婉神色认真,细瞧眸里俱是关切,这般考虑周全,宋纨心中怎能不动容?
只是,宋纨问道:“阿婉姑娘,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明月公主身边的侍女,”阿婉说罢,自己亦觉不可信,迟疑着又补充道:“我虽为侍女,但明月公主与我情同姐妹,在她面前也能说得上话……”
属于宋纨的那一道目光似有实质,落在脸上,阿婉说着说着,便失了声,讷讷半晌,“你盯着我做甚?”
宋纨收回视线,勾唇笑道:“事情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除非明月公主她能左右得了她老爹的想法。去,还是要去的,本王也想见见你们口中艳冠群芳的明月公主……是否生得比你好看?”
她又开始轻佻起来,挑起阿婉下颌有模有样的欣赏,惹得阿婉又羞又怯,慌忙拍掉她的手,轻嗤道:“好不好看关你何事?明月公主才不会嫁你。”
“怎么不关本王的事,她若没你生的好看,本王还是把你掠走好了,总不能白来你们百枝国一趟,对吧?”
宋纨低低笑了起来,音色清冽温柔,在她头顶响起,阿婉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想逃又舍不得逃走,如待宰的羔羊。
眼睁睁感觉腰间那双手慢慢收紧,将她禁锢在怀中,隔着衣服,那双手的温热仍清晰传入意识中。
阿婉一会儿觉得头脑异常清醒,一会儿又觉得非常迷糊,隐隐约约闻到了空气中自己的信香,幽幽兰香缥缈,若隐若现若即若离,似在撩拨着、引诱着什么。
十六岁分化为绝品坤阴君,而今,阿婉不过十七,对春信期虽未习惯,却也不陌生。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已的春信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