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又是一年过去。
阿婉长胖了些,看起来终于不再那么的纤弱了。
贺兰溪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唯一愁的便是自己的女儿成婚一年有余,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她每隔三五日便要让府里的大夫去给阿婉把把脉,开些补药滋补身体。
阿婉不想喝药,却也不想告诉她不育的实情,便只能与她斗智斗勇,能不听念叨便不听,能不喝药便不喝。
渐渐的,她发现了只要有宋纨在场,贺兰溪便不会唠叨那些烦人的话,之后再去贺兰溪的院子,便要拖着宋纨一起去。
宋纨坐,她坐,宋纨起,任贺兰溪怎么挽留,她打死也要跟着一起离开,片刻单独相处的时间都不给贺兰溪。
次数多了,贺兰溪也明白了她的小心思,无奈又好笑,只是为了女儿能过得好,哪怕被嫌弃,这忠言逆耳,她也是要说的。
看穿了她的小伎俩,贺兰溪随意找了个借口就把宋纨支开了。
“月儿啊,你老实告诉娘,大夫给你开的药你到底吃了没有?是不是又偷偷倒掉了?”
阿婉低着头,抿唇不语,不用看她表情也知道她此刻定是一脸郁闷。
贺兰溪看着阿婉平坦的小腹,又长长叹了口气,“成婚时间也不短了,怎么就没有孩子呢?”
听到这些话,阿婉心里还有些难受,半晌,才低低道:“没有就没有吧。”
听起来有些自暴自弃,贺兰溪脸上的笑容紧跟着便淡了下来,“月儿,娘也是为了你好,宋纨若纳了妾,你这软绵绵的性子八成要被骑在头上了。”
阿婉更加不开心了,“娘,你别胡说,宋纨她才不会纳妾的。”
“娘知道,但没有孩子她就会了。”贺兰溪意味深长道。
比起阿婉的弱气,贺兰溪的语气沉稳,更具有说服性。
但对于知道真相的阿婉来说,她撇了撇嘴,“我才不信……”
宋纨那么凶,若是她有孕,宋纨不得生吃了她?
“唉,你这孩子,娘还能骗你不成?”
贺兰溪急眼了,原本不想让阿婉知道那些糟心事的,此刻也忍不住说出口了,“宋纨没有那份心思,难道别人还没有吗?茹惜那姑娘没名没分赖在王府里,图什么?还不是图你妻君?若哪一日她怀了你妻君的孩子,母凭子贵,就你这傻乎乎的,是王妃又如何,她还不得骑你头上作威作福?”
阿婉一瞬间愣住了,慌乱摇了摇头,“不会怀上的……不育的人是宋纨不是我……”
闻言贺兰溪也怔住了,她直觉告诉她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本能压低了声音,“月儿,你听谁说的?”
“宋纨……”
阿婉很是痛苦,声音里已然染上了哭腔,近乎祈求道:“娘,你以后不要再提及此事了,宋纨她很好,没有孩子也没关系……”
听得贺兰溪心疼,把阿婉搂在怀里安抚,“月儿你听娘说,宋纨身体没事,你们之前曾有一个孩子,你亲口告诉娘的,真的……等你恢复记忆了你便知道娘不会骗你……”
犹如五雷轰顶,一瞬间在脑子里炸开,阿婉懵了,“娘,你……说什么?”
“娘说宋纨身体没有问题,你们会有孩子的,她骗你……”
话还未说完,贺兰溪便意识到了问题,她心里顿时乱作一团麻,不敢往深处想。
“宋纨为什么骗我?”
阿婉缓缓从贺兰溪怀里起来,眼眶湿润望着贺兰溪,“娘,不能生的人其实是我,对吗?”
贺兰溪对上她满含绝望的眼神,手足无措,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后悔说那些话了。
阿婉闭上眼,无助抱紧了自己,“那孩子……为什么从不曾听宋纨提起?”
“月儿,都是娘对不起你,是娘对不起你,当初不该抛下你……”贺兰溪满心愧疚,“受那么重的伤,能捡回一条命就是老天保佑了,娘再也不逼你了……”
阿婉不想贺兰溪也跟着难受,摇摇头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娘,我想回去静静。”
她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往外走,方才她还想着若她被诊断有孕,宋纨指不定得气死了,而现在……
眼泪无声落下,若她有了她们的孩子,宋纨一定十分开心……
听着贺兰溪在身后喊她的名字,阿婉慌忙擦了擦眼泪,快步走出院子。
怕什么来什么,宋纨正迎面走过来,瞧见她的瞬间,阿婉就只顾着心慌了,硬着头皮打招呼,“宋……宋纨……你回来了啊。”
一墙之隔的贺兰溪放下心来,又悄无声息回去了。
宋纨嗯了声,笑着伸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痕,“婉婉,娘又说你了?她的话倒也不必放在心上,过耳便忘即可。到了这个年纪,除了说这些,她也没别的可说了,婉婉你多体谅体谅她。”
“宋纨,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阿婉超小声说道。
“嗯?婉婉,你再说一遍?”宋纨神色幽幽,慢慢凑到她耳边,“迁怒本王了?”
温热的呼吸洒落耳侧,阿婉微微缩了缩脖子,还是不甘心地又小声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她的声音比往日还要软绵几分,不难听出祈求之意。
“婉婉,本王也真的不想你一个人出去啊。”
宋纨故作苦闷般叹了口气,“本王近日得罪的人着实有点儿多,朝堂上压了宋绔一头,行宫啊,选秀啊,坏了人家不少好事,还跟几个老顽固抬杠把人气的吹胡子瞪眼,对了,今天回来的路上还把我王叔的宝贝乾阳君给打了,打的那叫一个惨,鼻青脸肿,棉絮隔着几条街都能听见惨叫声。早先便听闻他养的两条大狼狗凶猛如野兽在城中横着走,就没人不怕的,本王还真以为多厉害了,没想到卫四一脚踹下去便老实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漏痕迹地观察阿婉表情,看到阿婉笑了,话锋又一转,“所以,婉婉我陪你出去吧?”
阿婉若有所思,好一会儿,仍是摇头,“不行,我还是不想看见你……”
“怨气很深?”
宋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还多亏了自己的好岳母大人了。
她安排人跟着阿婉,自己打算先见见贺兰溪,然后再去找阿婉。
贺兰溪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见了她,更是满心话不知从何说起。
宋纨对她女儿这般细心呵护,反倒是她这个当娘的做的太失职了,隔三差五往伤口上撒盐,当时的月儿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娘,不能生的人是我,不是婉婉,你以后别再折腾她了。”宋纨神色淡淡,内心却不如面上平静,若是阿婉失忆前告诉了贺兰溪那孩子是自己的,今日便是不打自招了。
宋纨过于谨慎,她认为知道秘密的人多了,秘密便不再是秘密了,故而阿婉的身体她瞒的很紧,除了那个大夫便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贺兰溪惴惴不安,几番思量,还算说出了实话,“月儿她……已经知道真相了。”
她想了想,又是一脸尴尬道:“不然全都跟月儿说了吧?我这张嘴也没个把门的,指不定哪天又说漏嘴了。”
“可以,我来跟她说,您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宋纨顿了顿,又郑重道:“娘,整个桃华皆知我容王身怀隐疾,与婉婉没什么关系,您若想抱外孙了,让那些大夫来医我便是,莫难为婉婉了。”
贺兰溪听得出她话里的深意,忙不迭点头,“往后我再也不瞎折腾了,你快回去陪她吧,多开解开解她,让她别忧心,月儿她是世间少有的绝品坤阴君,孩子的事也说不准,兴许再养养身子就有喜讯了。”
闻言,宋纨心底也萌生了些许期待,微扬唇角道:“娘说的对,当初为婉婉医治的人也说了,只是难以孕育子嗣罢了,还是有些希望的。”
两人又说了一些闲话,宋纨打算回去了,谁料又被贺兰溪叫住了,她道:“容王,我听闻府中那茹惜姑娘已到了婚配的年龄,容王可是有意迎入府中?月儿那里若不同意,我可帮你劝劝她……”
这一席话令宋纨有些猝不及防,她有些纳闷,贺兰溪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您可是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茹惜的长姐不在王都,托我代为照顾,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贺兰溪呵呵笑了笑,“既然无意,便当我多嘴了,你快回去陪月儿吧。”
“……”
宋纨回房换了身常服,又招来人问清阿婉的位置,得知她去了城外,便没再耽搁,带着人直奔过去。
城外清幽寂静,倒是个散心的好地方,但比起城内来,过于寒冷了。
尤其此刻已经临近傍晚,薄烟袅袅弥漫天际,路上行人稀少,便连回程的人亦是行色匆匆。
到了目的地,抬眼望去,却不见一人。
宋纨眸色一沉,径自踏入凉亭,亭外的脚印被风雪覆盖,亭子里的脚印还清晰着,杂而乱纷纷,显然还不是一个人的足迹。
“王妃人呢?”
她头也不回问道,目光如利刃,一寸寸扫视着凉亭内的一切。
“属下不知,卫队长派人传信说会在这里等王爷。”
“去四周找找看。”
宋纨转身走出凉亭,脑子里则不停思索着阿婉有可能去的地方,阿婉身子弱,平日里她怕阿婉受寒,很少带她来城外,到底去哪里了?
梅园,祁寒山,皇家猎场……
一个个熟悉的地方在脑子里划过,不远处却传来惊呼声,一个人慢慢从雪堆里爬起来。
宋纨闻声看过去,发现那满身白雪的人是茹惜,顿时意识到情况不妙,连忙跑过去帮她拍打身上的雪花,一边急切道:“王妃呢?发生了什么事情?”
茹惜冻的瑟瑟发抖,一下子扑倒了宋纨怀里,哭的泣不成声,“我不知道,王妃情绪低落拉着我去凉亭里说悄悄话,突然出现几个蒙面人打晕了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卫四呢?那么多护卫都是死人吗?”宋纨神色骤然阴沉下来,推开她,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信物递给一名护卫,“你速速回去,让冯管家带着本王的信物调兵马封锁王都,把城内城外里里外外都搜一遍,只要能藏人的地方便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尤其是城外,村落、山洞、深林等等,都不要忽略了。””
宋纨袖中拳头紧握,满腔愤怒忍了几个呼吸才平复下来,又问茹惜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距离现在多久了?”
茹惜抬头看了看天,神色担忧起来,“应该过去一个多时辰了,王爷,王妃她不会有事吧?”
“哪个敢动本王的人,找死!”宋纨冷笑了声,又问道:“你们出来时,可察觉到有人跟踪?”
阿婉出来是临时起意,没有确定目的地,她不相信会有人神机妙算,早早埋伏在凉亭里守株待兔。若不是有人跟踪,八成就是出了内鬼……
“有三四个猎户打扮的人跟了我们一路,”茹惜拢了拢身上的狐皮裘衣,慢吞吞继续说下,“到了祁寒山才分开,那些人上了山,我觉得他们有些可疑……”
祁寒山上确实有猎户出没,还有不少供暂时休息的小木屋,且位置过于分散,若那些人真把阿婉藏在祁寒山,找起来的确不容易。
宋纨迟疑了片刻,随意指了一人道:“把茹惜小姐带回去。”
“其他人随本王去祁寒山。”
“王爷,我也去,大家都在寻找王妃,让我回去我心中过意不去……”
茹惜楚楚可怜说着,又要去拽宋纨衣袖。
“算了,你别添乱了。”
宋纨跨上马,调转马头朝祁寒山出发。
到了祁寒山,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二十多个护卫摸遍全身,才找出五六个火折子,这样黑灯瞎火上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宋纨也怕找错了,从中挑了几个五六个身手好的跟着她上山,让其他人先回府,再来接应。
上山的路上覆着厚厚的雪,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还踩得咯吱咯吱,惊动了山中的狼群。
卫四带着人追上来的时候,宋纨他们正与狼打斗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狼王异常狡猾,几番试探便确定了宋纨是战斗力最弱的人,便有目标的攻击偷袭宋纨,绕是六人尽力保护,她身上还是挂了彩,后背被狼爪抓出深深的伤痕。
宋纨却是像感觉不到疼痛,看到卫四便急吼吼道:“卫四,婉婉呢,本王的王妃如何了?”
“王妃被带到皇家猎场了,宋绔那个昏君……”想到宋绔的荒淫,卫四又气又懊恼,“王爷您快去吧,只有您才救得出王妃。”
“走!”
宋纨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她用剑撑着地面,脚步匆匆往山下去。
西风在山下不耐的甩动着马蹄,见到她下来,便从护卫手中挣脱,飞快朝她奔过去。
卫四自然看到她受伤了,可时间紧迫耽误不得,他能做的便是扶着她上马。
半路上,遥遥看到一人身着轻甲,迎面而来。
走到近前,宋纨便认出她了,她是魏紫衣的妹妹魏涟,一个下品乾阳君,与她姐姐一样,效忠自己。供职于皇城守卫军,宋绔不满魏紫衣,也迁怒了她,做了三年的副卫都没有升迁。
宫中人惯会见风使舵揣摩圣意,知皇帝对她心有不满,便合起伙来排挤她,欺负她。若不是宋纨后来暗中掌控了皇城守卫军,她早就在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待不下去了。
那人也看到了宋纨,和她身后的王府护卫。
不待宋纨开口,那人便慌忙勒马,“王爷,小臣有要事禀告。”
这年轻女子面带悲愤,眼眶通红,一下马便跪在地上,“王爷,王妃平安无事,现在皇家猎场,”她语情绪激动,声音不自觉的发抖,“陛下,驾崩了。”
在说到宋绔死的时候,颤抖的声音里不难听出快意。
“好。”
宋纨勾唇,无声笑了起来。
她下马扶人起来,“魏涟,此事先瞒着,不能让太后知道。”
魏涟也知事发突然,忍着心中悲痛,领命而去。
宋纨又看向卫四,“卫四,本王暂时不能回去,你即刻以寻找王妃为名,带人将沈家嫡系一脉暗中控制住,不能让他们把消息传出去。”
她顿了顿,又道:“其他的,等本王回去再说。”
卫四抱拳,忍着激动道:“王爷放心,属下一定不辱使命。”
王都以南,八十里外的漠城驻守着十万将士,领兵将军是沈太后的大哥沈卓,他们是沈太后的仰仗,也是宋纨最为忌惮的势力。
虽然宋绔死了,但他还有一个七岁大的儿子,虽不知以后会分化成乾阳君还坤阴君,可若沈太后联合沈卓先一步扶持他上位,情况便棘手了。
宋纨的时间很紧,她计划着上山安排好宋绔的事,便立马带着阿婉回去。
快马赶到皇家猎场,守卫军统领引着宋纨入帐,他们已经集合完毕,一个个站起来迎接宋纨。
宋纨简单问候了两句,便安排任务下去。
此时已经到了深夜,众人紧锣密鼓行动着,该杀的杀,该囚禁的囚禁,皇家猎场里发生的事一丝一毫都不能泄露出去。
阿婉打算出来透透气,无意一瞥竟看到了对面帐篷上飞溅的血迹,来不及呼救便倒下的人影,她慌忙躲了回去。
帐篷里只有她,和一个死去的年轻妇人。
年轻妇人脸色惨白惨白的,弥漫着死气,哪怕阿婉帮她整理过仪容,那些可怖的,肮脏的,惨不忍睹的伤口掩在干净的衣物之下,她仍是死不瞑目,怎么也合不上眼。
阿婉转身对上她那快要凸出眼眶的双瞳,又觉毛骨悚然,背脊发凉。
却也来不及恐惧,她脚下停滞片刻,便又匆匆拿起瓷杯,在地上摔成几片,捡起放入怀中。
阿婉不想死,手上也握着一块锋利的瓷片,没有丝毫犹豫离开。
谁料刚跑出帐篷便撞在一人身上,阿婉下意识刺出手中瓷片,却在嗅到那熟悉的气息时急急收手,她霎时便感觉到了手心的痛楚。
宋纨顺势将她搂入怀中,轻声道:“婉婉,别怕,是我。”
阿婉不知何时丢了手中瓷片,紧紧抱住了她的腰,声音里染着哭腔,满满无助道:“宋纨,我杀人了。”
杀的是桃华那个无耻下流的昏君。
“我知道,只要你没事就好。”
宋纨抱起她,又走回帐篷,阿婉正想阻止,身子刚动作,便听宋纨道:“外面是我的人,不要怕,你休息一会儿我们便下山。”
阿婉现在披散着长发,她拿簪子刺伤了宋绔那些太监便将她身上所有的利器收缴了。
听到宋纨的话,阿婉安心下来,偎在她胸口没一会儿又无比的难过:“宋纨,和我一起被抓的坤阴君被折磨死了。”
宋纨闻言,抬眼看向床榻,不由顿住了。
若她没认错,这妇人应该是魏涟的夫人……
阿婉从她怀里下来,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有宋纨在身边,她不怕了。
却是更加的难过,“差一点点,我也要死在这里了……我不想死……”
她顿了顿,侧头去看宋纨,眸里满是眷恋哀伤,“一想到死了便再也见不到你,我便想着再不堪也要活下去……”
她刺伤了宋绔,又示弱骗得□□熏心的宋绔屏退下人,而后闷死了他。
“所幸我杀了他……”
纵三言两语,宋纨也想得到当时的凶险,她恨宋绔,更恨自己没有保护好阿婉。
平日里属她话多,此刻她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纨再一次抱住了阿婉,似害怕失去,她用尽了全部力气,紧紧的,像是要揉进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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