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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貌者。】

  这个词被这位大哥说出的时候, 青木泽的动作就顿了下。一旁原本老老实实坐着的家伙转头看他,被他塞了一块烤肉,堵住了嘴。

  中年人看着他们的样子, 笑呵呵地说:“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呢。”

  青木泽也笑呵呵地看向他,没有接这句话, 而是问:“无貌者, 那是什么?”

  青木泽本人当然清楚那是什么。在这个世界以青木泽——青木岚兄长的身份生活的那几年,他因为自身异能和情绪问题的原因, 会变成他人的模样来满足自己的需求。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正模样, 所以被人起了这样一个名称。

  现在想来,像是偶然却又是必然的。

  在北美调查组合的时候,他确实有听到有人在以【无貌者】的名号四处制造事件, 并且从了解到的信息来看,那还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否则没法解释那个人是怎么在欧洲搞了事第二天又跑去了拉斯维加斯, 还搞出了不小的事件。

  青木泽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说:“是以前没听说过的, 听起来像是一个人?”

  “不不不, 是一个组织!”中年男人被问了后兴致勃勃地解释说,“也是个国外组织。不过据说一开始只有一个人的, 因为他可以轻易变成他人的模样,即使是这个人最亲近的人也无法分辨出真伪。但因为他每次出现都是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模样出现,所以那些崇拜他的人就这样称呼他。”

  “听说最近来了横滨,似乎和本地的那些势力有什么冲突。最近闹得厉害呢。”

  之后中年人热情地讲了许多那位【无貌者】曾经做过的事, 比如顶替了某个黑暗组织的首领,因为下属分不清真假又被无貌者欺骗, 将真正的首领当作冒牌货沉入大海;比如顶替了某个小镇的镇长,那是无貌者唯一一次“差劲”的扮演——原本的镇长是个无能又贪婪的家伙,但无貌者扮演的镇长却获得了所有人的爱戴,那些镇民即使知道谁才是真的,却仍然将真正的镇长送进了警局。又或者是些桃色八卦,例如无貌者顶替了某个贵妇的丈夫啊……

  青木泽把筷子塞进阿撒托斯手里,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丝毫不理会对方茫然的眼神。他继续问:“听起来很有趣啊,不过这样一个人居然还有崇拜者吗?”

  “当然啊,因为很帅吧。”中年人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你也是在横滨生活的,知道那些人的存在吧?”

  青木泽看他一眼,心中好笑,他也压低声音:“你是说异能力者吧?”

  “是的,这在横滨不算什么秘密,在这里生活久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对方说,“那位无貌者也是异能力者吧,异能力在普通人眼中,都是非常厉害的人,被崇拜也是正常的事。”

  “而且那位做的事也并不都是坏事……”

  中年人一愣,他停下来,歉意地对青木泽笑了下,说:“抱歉,说多了。不过外面声音停下来了啊,看样子是已经结束了。”

  “我还要回家陪老婆……晚了这么久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老板过来上菜,听到他这句话,笑道:“怕老婆生气就别喝酒啊。”

  “那不行!酒可是我的生命源泉!”

  青木泽说:“只要不喝醉就好了。只是外面虽然已经结束了,但也要小心一些才是。”

  “当然!”

  枪声停止并不意味着战争结束,这时候出去还是有些危险。不过横滨的居民经常遭遇这种事,已经非常熟练了。况且除了外来者,本地□□只会经常和警方起冲突,却并不会肆意杀戮普通平民。

  按照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人都死光了他们从哪里赚钱?

  只是该有的警惕还是要有,毕竟被突然牵连的人每年也有许多,那些人也只会说这人倒霉,不会真的为他人生命的流逝而感到悲哀。

  中年人表示明白,他说:“我在这里可生活了很久的!”

  他离开后,躲在店里的人们也陆续离开,不过也有一些人躲着躲着忽然吃起了晚饭,店内仍然热闹非凡,老板忙忙碌碌的,脸上的笑容却不减。

  青木泽慢条斯理地吃着西瓜,见烤肉被旁边的家伙吃完了就会再点几份,几次下来老板都忍不住惊叹道:“这位小兄弟胃口真好啊。以前也见过能吃的,这么能吃的还是第一次见。”

  青木泽倒是已经饱了,他笑笑说:“是啊,我家都要被祂吃穷了。”

  “不过老板,刚刚那位山田先生经常来您这里吗?”

  老板想了想:“没有,他应该是第一次来。”

  “诶?店里平时人不少吧?您记得这么清楚吗?”

  “哈哈哈,别看我这样,我记性好着呢!”老板自得道,“而且我看人很准的!我看啊,以他的穿着气质,不像是经常来这种店的人。”

  “为什么?”

  老板说:“他看起来像是镭钵街的人,这里离镭钵街挺远的。而且那地方,谁有钱来这里吃饭?”

  镭钵街是大战时期因不明爆炸形成的凹陷地,它像漏斗一样越往里地势越低。因为官方一直没有对这块地区进行任何修复和调整,这个曾经或许和平的地方逐渐变成了三教九流的聚集地。

  贫穷、肮脏、暴力、疾病、混乱,便成了镭钵街的代名词。

  老板说:“如果不是突然发生这种事,他应该也不会进来我这家店。”

  要知道,这家店虽然不是什么高档次酒店,但它的消费也不低。

  青木泽听完点了点头,之后就没再问什么了。

  他对于所谓无貌者的事也提不起兴趣,无貌者干的事,跟他奈亚有什么关系?况且那个青木泽已经死了,连尸体都没了,就更跟他无关了。

  他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市民,在孤儿院教教书管管孩子,领着微薄的工资,还要给家里那个总是造成破坏的家伙善后。生活过的平平淡淡毫无波澜。

  只是青木泽过的轻松,外界在这段时间里却发生了不少事。

  传说中的武装侦探社新来了一位成员,解决了苍旗事件后正式加入。横滨的龙头老大港口Mafia内部出了些问题,据说是某位成员被他人冒充,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之后一段时间就连首领都要证明“我是我自己”,闹了不少笑话。也有军警方面,听说抓捕外来组织成员时因为认不出哪个是真的,索性把两人都打晕抓了进去,没想到洗了把脸下来发现两个都是自己人!

  因无力解决,军方将任务委托给武装侦探社,由他们接手解决此时。而港口Mafia在被如此羞辱过后也当然不能善罢甘休,一切胆敢冒犯他们的人都要被疯狂报复。据说一直出差在外的某位干部都被叫了回来。

  但这些都与青木泽没什么关系。

  甚至现在最让他伤脑筋的是孤儿院孩子们的相处问题。

  “这就是太被喜爱的后果吗?”一名老师戏谑地说,“青木老师还是太心软了啊。”

  青木泽无奈地笑了笑,他叹了口气:“只是小孩子精力旺盛罢了。”

  站在他们面前的孩子却非常不满,他说:“明明是中岛在背后说青木老师的坏话!”

  “是啊,我们都听到了!”

  “我、我没有……”

  “他说青木老师很可怕!可是青木老师对大家都那么温柔,哪里可怕了!”

  于是一旁的铃木老师就板起了脸,严肃地问中岛敦:“你真的这么说了吗?”

  中岛敦不敢说话,他虽然没有直白的说过这句话,但他确实有提醒其他人,要小心青木老师。他知道他没有资格评判他人,所以他也没有反驳,而是点了点头。

  铃木老师见状非常生气,她当即道:“中岛敦扣一分,今晚不许吃饭!”

  听到这句话,其他孩子像是赢得了胜利一般,仰着头看低头的中岛敦。而铃木老师已经招呼着青木泽离开,她说:“好了,做错事的孩子就是该受到惩罚,况且只是一顿饭而已,又饿不死。”

  青木泽叹息道:“这不是一顿饭的问题。”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在这所孤儿院中,一顿晚饭确实是很轻的惩罚了。

  但他人的一顿晚饭和中岛敦的晚饭意义大不相同。

  白发少年夜晚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饿到好像有火在胃中燃烧的感觉让他无法入睡。昏沉的大脑告诉他要快点寻找食物,否则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于是值夜班的青木泽就这样和饥肠辘辘的巨大白虎正面相遇,一人一虎大眼瞪小眼,像是都为突如其来的事件惊到一般。青木泽的反应比白虎快些,但白虎的速度和力量让他的躲避十分艰难,那猛力地扑击仅仅是带起的狂风都让青木泽睁不开眼。

  近距离的射击不需要投掷数值,况且目标那么大,就算是盲扫都能中几枪。但子弹对于白虎来说根本没有用!

  厚实的皮毛和强大的再生能力使对方在物理攻击面前近乎无敌。

  青木泽眯起眼,在狼狈地躲下虎掌的拍击后,忽然收起枪,从怀里摸出一团东西扔向老虎!就像场景再现一般,曾经被这团东西攻击过的伏黑甚尔只是接触就陷入昏迷,如今这只庞大凶猛的野兽也同样没能坚持住,轰然倒地的瞬间白芒一闪,落在地上的变成了那个熟悉的白发少年。

  青木泽缓了下气息,走过去把刚刚扔过去的那个团子捡了起来,重新塞进兜里——这只团子比起曾经青木泽总是抱着的那个小了很多,像是从那只上面揪下来的一点,平时放在身上可以用来充当武器,倒是十分方便——然后拍了拍白发少年的脸。

  中岛敦没有昏迷太久,被青木泽拍醒后仿佛做了场可怕的噩梦般,眼泪“哗啦”一下就涌了出来。泪水模糊了眼前的景象,他只隐隐约约看到面前蹲着一个灰灰的人,擦掉眼泪才看清人。

  少年十分茫然,看着面前的青木老师不复曾经干净整洁的模样,反而满身灰尘衣角破烂,额角的汗水沾湿了发梢,凌乱地贴在一边,整个人看上去都狼狈极了。

  中岛敦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被一阵巨大的“咕噜”声堵了回去。胃部的灼烧感仍然存在,烧的脑袋昏沉,手脚无力。

  感觉比睡着前更饿了……

  青木泽瞅了眼少年的肚子,站起来的同时顺便把小孩也拎了起来。他拍了拍衣角,说:“要去吃东西吗?”

  中岛敦:“诶?”

  “不过我要先回去换一身衣服,你得再等一等。”

  中岛敦:“啊?”

  中岛敦完全没弄清楚情况,他变成大老虎时是没有记忆的,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拥有这样的异能。他不知道老虎的存在,更不懂得如何去控制对方。他只知道自己饿晕后醒来就到了孤儿院后面的树林里,面前是似乎捡到他的青木老师。

  对于青木泽的自说自话,少年还有些懵,就被拎着离开了孤儿院。

  直到过了很久,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他离开了孤儿院!

  中岛敦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这家孤儿院里生活。他没有离开过孤儿院,有活动时院长也从来不让他参加,他见过那些被领养走的孩子们,内心无数次的渴望过自己也有机会拥有家庭,但每次有外人来时,院长都会把他关进禁闭室。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渴望也逐渐消散。

  他知道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是不被他人喜欢的孩子,是一个会给他人带来麻烦的家伙。他什么也不会,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所以即使孤儿院的生存条件十分苛刻,他也不敢离开孤儿院,这里好歹还有一口饭吃,一个床睡。

  中岛敦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稀里糊涂就被人带离了孤儿院,即使带他走的是青木老师也还是很可怕啊!

  青木泽见他这样,挑眉笑道:“怎么?离开了地狱反而更害怕了吗?我以为你不喜欢那个地方的。”

  中岛敦愣愣地抬头看他,因长期营养不良无法吃饱,少年瘦弱的仿佛只剩一个骨头架子。夜风吹过衣摆,凉意袭来,激起少年一阵战栗。

  但这明明是夏季。

  青木泽说:“放心吧,又不是要拐卖你。只是带你去吃夜宵,吃完就回来,吃烤肉怎么样?想吃吗?”

  听到这番话,饥饿的孩子也顾不得害怕,中岛敦猛地点头,他大声说:“想!”

  只要能够吃饱,就算真的要抓走他也没关系!

  青木泽笑了笑。

  在去吃饭之前,青木泽先回家换了身衣服,之前躲避老虎的攻击并不容易,虽然没受什么伤,但那身衣服已经不能要了。

  只是刚到门口,就见家门大开,一个人直挺挺地站在门口,听到动静后一双眼睛幽幽地转了过来,看上去十分吓人。中岛敦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地往青木泽身后一缩,甚至连忙拉住青木泽想让对方赶紧逃跑。

  青木泽皱了皱眉,看清人后更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走过去直接问:“大半夜站在这里做什么?想让邻居举报我们吗?”

  不过这话青木泽一般都当自言自语,毕竟他说了对方也只会当没听到。

  哪想到对方眨了眨眼,满脸无辜,却低下头指了指他的衣兜——那里装着他的一部分。

  青木泽:“……”

  他扶了扶额,对中岛敦说:“你先等一会儿,我马上出来。”

  说罢把人拖进屋,留中岛敦一个人在外面吹风。

  青木泽说一会儿确实就几分钟,他随便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带着中岛敦去吃夜宵。只是中岛敦看着前面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欲言又止。

  最后他问:“青木老师……这是您的亲人吗?”

  青木泽摁住他的脑袋,温和道:“不是哦。”

  中岛敦:“?”那为什么长的那么像?

  青木泽说:“物似主人形罢了。”

  中岛敦:“???”

  中岛敦不懂,中岛敦只觉得大人的世界好复杂。

  一切疑惑和隐隐的担忧在来到烤肉店后消失无踪,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油脂香味,少年的脸上露出了向往的表情。他眼神迷蒙地看着上菜的老板,又满眼渴望地看着其他人桌上的饭菜,那模样引得不少人笑出声。

  老板走过来时就问:“这孩子多久没吃肉了?这么馋?”

  青木泽只是笑了笑,开始点餐。这个过程结束后,青木泽再抬头看中岛敦,就发现这孩子的心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他有点好笑,就叫了一声:“敦。”

  这一声让中岛敦回过神,他茫然地看向青木泽,恍惚道:“青木老师?”

  青木泽说:“盯着别人的桌子看很不礼貌哦。”

  这句话让中岛敦猛地一怔,随即乖乖坐好,他低头看向桌上的花纹,不敢再去看别人。在孤儿院里,大人们总是将“不礼貌”等同于“做错事”,而在孩子们心中,那就是等于“接受惩罚”。

  青木泽其实不太在意这些,但他需要将中岛敦注意力拉回来。他说:“不用这么紧张,这里不是孤儿院,我也不会惩罚你。”

  “是……”中岛敦小声说,“您从来没有惩罚过我们……”

  中岛敦说:“对不起,青木老师。”

  青木泽:“嗯?为什么要道歉?”

  中岛敦说:“今天下午我在别人面前说了您的坏话。”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过,“我知道青木老师很好,不仅会做好吃的东西,还会经常带糖果分给我们。就算是面对我这样的人时,您也一样。自从您来了之后,老师们其实很少惩罚我们了,就连院长老师也是……”

  他们不再以暴力对待他,虽然偶尔还是会饿肚子,但也比以往好多了。曾经的生活让中岛敦总有种“明天就会死”的感觉,所以他拼命挣扎着想要抓住每一丝希望,就算活得还不如一条野狗,也想要活下去。而最近的这段时间,他终于有种自己可以活下去的希望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面前的人,是对方改变了这些。可他居然对别人说要小心青木老师,甚至即使是现在,面对对方时的恐惧仍然会让他浑身颤抖。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怕对方。

  因为那次的谈话吗?可除了院长老师。他早就知道孤儿院其他老师们的问题了,这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他内心纠结,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忽然听到青木泽轻笑一声,少年茫然地抬起头。

  青木泽说:“可你又没有说错。”

  中岛敦一愣。

  “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啊。”青木泽撑起下巴,随意地说:“那个孤儿院什么人都有,你以为同样在那里工作的我又会是什么好人吗?”

  中岛敦想要反驳,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因为青木泽说:“我承认自己的问题,所以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你不需要道歉。不过敦,你觉得在那里生活的你,会成为一个好孩子吗?”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自己的问题的。你觉得为什么院长先生会独独对你那样,关禁闭室,像狗一样带上项圈,用铁钉定住你的手脚……”

  青木泽每说一句话,都另坐在对面的少年感到惊恐,仿佛他再次回到那时,被恐惧和疼痛包裹全身,眼里除了仇恨再无其他!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的还不够好吗?

  疑问日夜盘踞在心里,而施暴者沉默寡言,从来不向他解释。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暴力,让他逐渐麻木。

  服务生端来了他们的食物,青木泽若无其事的烤着肉,将烤好的食物放进少年盘中。食物的香气唤回了少年的神智,将他从恐惧与仇恨中叫回。

  中岛敦呜咽着吃下盘里的食物,眼泪鼻涕流进嘴里,被烫的不停吸气也不放弃进食,像是一只饿惨了的小动物,让人好笑又心疼。

  但青木泽是没有什么心疼的情绪的,他只是说:“因为你和其他人不同,在这个世界上,你就是他人眼中的异类。所以他们惧怕你,远离你,甚至想要除掉你。”

  “不过不用担心,就算是异类也有同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寻找同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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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心疼敦啊(。)

  晚点还有一章,要么明天继续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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