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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白虎在惨白的月光下抖了抖身上的毛发, 它压低身形偷偷摸摸钻进孤儿院的菜园里，啃掉嫩小的白菜，刨出地里还没完全成熟的萝卜。
中岛敦：“……”
为什么老虎这么惨啊。
但接下来, 似乎是有人听到了动静，打着手电赶了过来。被光线刺激到的白虎忽然暴起, 低吼着冲向了来者。
看到这里, 中岛敦面色惨白。即使没有亲自面对，他也知道普通人在遇到这样恐怖的生物时会有多么危险。如果是他自己, 大概还没跑出几步就被撕碎了吧。而在监控录像中, 面临这种场面的是青木泽, 对方现在还好好的坐在他对面，这一点让他紧绷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以至于看到后面青木泽从怀里掏出了枪，他也没有那么惊讶。
录像的结尾是白虎变成了人, 中岛敦满眼的不可置信，但他最终沉默着，没有质疑什么。
孤儿院本身是没有监控的, 他们并不需要这些。现在的监控是青木泽在来时自己装上，其他人不知道, 而青木泽本身的目的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咒术界现在满世界的寻找他的踪迹, 而横滨本身的混乱使得咒灵不断滋生，本身就有不少咒术师驻守在这里。现在更是隔一段时间就要增派些人手来找人, 青木泽甚至见了几个熟面孔。这让青木泽不得不更加谨慎，以免真的翻车。
不过孤儿院位置偏僻，平时连外人都很少到访，更别提那些人了。大概只有未来某天孤儿院滋生出了咒灵, 才会相关人员过来处理吧。但即使如此，监控依旧起到了些作用。在这样的实证面前, 中岛敦完全无法质疑。即便满心不信，也不得不去相信。
他把手机还给青木泽，沉默地继续啃起了烤肉。
青木泽见状笑起来，他说：“看到这个居然还有心情吃东西吗？”
中岛敦小声说：“如果能吃到饱，即使马上就死掉也值得了。”
长久的饥饿让单纯的少年人觉得一切都没有面前的食物重要，自己会变成老虎什么的……等吃饱了再说吧。不然就算变成老虎，不也还要可怜兮兮地去偷菜吃？
但中岛敦虽然天真，却并不是真的傻。他十六年的人生一直呆在那个狭小的孤儿院里，不懂外界的人情世故和处世规则，可孤儿院里也不是什么人间天堂，它比外界更折磨人，每个人为了生存都在拼劲全力。
中岛敦在看到菜地被老虎破坏时，就已经明白了，为什么院长老师那么讨厌他。他问青木泽：“院长老师知道我的事吗？”
青木泽说：“我想他是知道的。”
“那其他老师呢？”
青木泽说：“他们要是知道了，大概早就跑走了。”
那些老师们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依旧是普通人，和经历过黑暗甚至至今没有摆脱黑暗的院长先生是没有办法比较的。
说完这句话，中岛敦再次陷入沉默。青木泽也不说话，他吃得差不多后吃起了饭后甜点。
现在的时间接近凌晨，店里的人不多，比起热闹非凡的不夜城东京，这里夜晚的街道上甚至很少看到人。不过这家店开到凌晨三点，青木泽也就不着急。
而中岛敦虽然不说话，但嘴可没有停下来过。一桌的菜被吃完后，青木泽继续点餐。老板很喜欢这样的客人，他说：“你这些兄弟的胃口都不错嘛，这么瘦小的孩子也这么能吃。”
“你也该多吃点，看你脸色这么白，该多吃点好的补一补。”
青木泽这个身体的体质其实很好，毕竟是外神化身卡，即使不能超越人类极限，在属性点这方面还是不会吝啬的。只是这样的人设更容易蒙蔽他人，所以设定的时候就顺手了。
青木泽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而旁边的“兄弟”闻言将眼睛从中岛敦身上移开，看了一眼老板，又看了看青木泽。
青木泽回他一个疑惑的表情。
老板没有多说什么，上完餐点后就离开去接待新来的客人了。
新来的客人看起来像一对夫妻，其中的中年男性还是青木泽熟悉的面孔——是上次在这间店遇到的山田先生，那个躲避火拼时要了一提酒的人。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青木泽，笑着向他打招呼。
“哟，又见面了！”他说，“这么晚还出来，一会儿回去可要小心啊！”
青木泽朝他点了点头，说：“您不也是这么晚出来。”
男人笑起来，他看向坐在身边的女性，满眼温和地说：“明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们想要庆祝一下。这不马上就要凌晨了嘛。”
青木泽睁大双眼，随即恭喜道：“纪念日快乐，祝你们生活越来越幸福。”
老板也说：“恭喜啊，不过这样的日子不该去西餐厅吗？或者烛光晚餐也可以。现在虽然没什么人，但这里也挺吵闹的。”
一旁的女性因他们的祝福略微红了脸，看起来像是很少听到这种话一般，但谁都能看出她的心情非常好。她说：“热闹点好。”
男人说：“是啊，而且这里有酒有肉，不也挺好的。”
“今晚不许喝酒。”一听男人要喝酒，妻子立刻板起脸。
山田先生马上改口道：“好好好，今天不喝。今天都听你的。”
妻子这才又笑起来。
虽然这不是什么高档餐厅，但老板热情大方，他将这对恩爱夫妻告诉了还在店里的人们，恩爱的夫妻很快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祝福。敢在这个时间出门玩乐的人都是胆子奇大的，他们不在乎吵闹，甚至更希望能够热闹一些。
原本还有些安静的餐厅顿时欢乐起来。
中岛敦看着这个场面，有些羡慕。
在孤儿院里，哪里有什么真情实意，就连这种纯粹的开心都很少见。那像是一片墓地，所有人都躺在那块方碑下，只偶尔从土里伸出苍白的手，证明自己其实还活着。
多希望未来的每一天都能有这样的生活呢？
青木泽看了他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就说：“我不是说了吗？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找到同伴哦。”
“像你这样的人并不少见，至少在横滨不少见。你应该知道武装侦探社吧？那个像是都市传说般的组织，它其实是真实存在的。而那里的每一个人都和你一样，拥有着各种各样的异能力。”
中岛敦犹豫了一下，他低声问：“那青木老师也是吗？”
在监控录像的最后，他分明看到青木泽扔出了什么东西，才让白虎晕倒的。而且青木老师看起来非常了解这些，很难不让人去想，对方是不是也有类似的能力。
但青木泽却说：“我不是。”
“我只是个普通人，只是对异能力稍微了解一些。”
他说：“异能力者可是很珍贵的啊，虽然你的异能无法自控，但它拥有很强的攻击性。如果能够好好训练，说不定能成为强力的攻击手。拿港口黑手党来说，如果你加入了他们绝对会被给予非常好的待遇。”
中岛敦立马叫了起来，他不停摆手道：“不不不！怎么、我怎么可能会加入……那个？”
“只是，港口黑手党……也有我这样的人吗？”
“当然啦。”青木泽再次重复道，“异能力者可是很珍贵的。”
中岛敦听完，沉默了一下，他忽然道：“所以院长老师是怕我加入这样的组织吗？他总是对我说，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而不是当一个社会败类。”
“因为他知道我有异能力，害怕我变成那样的人，所以才会那样对我吗？”
青木泽撑着脸，一双灰色的眼注视着他。虽然是会让人联想浓雾与灰尘的颜色，却在此时显得异常清澈，那双眼中映着中岛敦要哭不哭的脸，冰冷漠然。青木泽说：“大概是吧。”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中岛敦猛地抬头大声吼道，“只要他告诉我，我绝对不会去做不好的事！为什么要用那种方法折磨我？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为了那一个可能，就要将我所做的努力全部忽视吗？！”
青木泽漠然道：“因为他不相信啊。”
“敦，你们的院长先生不相信人天生就是好人，因为他自己就是那样的坏家伙，所以他不信你在不经过‘惩罚教育’的情况下，就能变成一个好孩子。”
中岛敦愣住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是呆呆地看着青木泽。
他现在知道了，院长老师是因为他那个无法控制的异能力所以折磨他，院长老师想让他变成一个不会伤害他人的好孩子，院长老师的本意并不坏……但他难道就该这样放下那些憎恨吗？以老虎强大的自愈能力都无法消除的那些伤，难道能当作是一场梦？
青木泽看着少年茫然痛苦的表情，并没有出声安慰。他依旧淡定地吃着甜点，将面前的一切当作故事来看。
但因少年忽然的大吼而安静下来的人们却并不会那样无动于衷，那对夫妻中的妻子连忙走过来，弯下腰抚摸着少年的脑袋。她说：“好孩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看到少年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将对方抱在怀里：“想哭的话就哭吧，憋着只会更难受。”
被女性忽然地动作惊了一下，中岛敦回过神，感受着温暖柔软的触感，愣了好久。
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他，也没有人这样安慰过他。
委屈的孩子在没有人安慰时可以表现的比谁都坚强，却也可以在见到家长后嚎啕大哭。孤儿院的孩子们没有哭泣的资格，因为没有人爱他们，他们的哭声和眼泪只会被他人耻笑，吵到他人时更是会得到一顿暴打。
但此时，来自陌生人的关怀让已经不怎么会哭的孩子哭出了声，从默默流泪变成嚎啕大哭。
食客们看着这一幕，纷纷不满地看向青木泽，毕竟在他们眼中，少年是在和对方聊了什么后忽然崩溃的。而青木泽依旧在安静吃瓜，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还是老板问了一句：“这位少年是怎么了？”
青木泽淡然道：“他只是知道了一些早该知道的东西。”
众人不解。
中岛敦哭了很久，直到平复心情后，他才不好意思的从妇人怀里挣扎出来，他低下头，诺诺道：“对不起……”
妇人关心地问：“没事，心情好些了吗？”
中岛敦点点头。
妇人这才说：“那就太好了。”
中岛敦发现众人的目光在他和青木泽之间徘徊，他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看向青木泽时怀疑的眼神，连忙解释道：“不是青木老师的问题，是我自己……”
山田先生说：“没事，我们知道。”他笑了笑，表示：“能带你吃这么多肉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一顿肉就把你收买了是吗？”
“诶呀，你没看这孩子叫人家老师吗？师生之间的事……”
一场突如其来的事件打断了夫妻的庆祝，但没有任何人在意。在日本这个人情冷漠的社会里，能看到这样热闹的事已经很好了。妇人又摸了摸少年的头，这才重新坐回去。
中岛敦拘谨地坐在青木泽对面，他满脸涨红，对青木泽说：“对不起，我不该朝您大吼的，还让您被误会。”
青木泽说：“没关系啊，这不也挺好的嘛。”
“即使是不认识的人也可以互相关怀，敦不觉得这样的故事十分感人吗？然后在接下来的故事中，帮助了你的陌生人会遭遇更加过分的事，这种时候你会怎么做呢？”
中岛敦一愣：“诶？”他怎么听不懂青木老师在说什么？
青木泽微微一笑，他并不解释，只是说：“马上你就知道了。”
中岛敦满脸茫然，只是他的情绪本来就没有完全恢复，虽然大哭一场发泄了出来，但无法理解的事依旧无法理解，他说：“这样啊……”
“但是青木老师，我该怎么办？”
“嗯？”
他挠了挠脸颊，低头小声说：“院长老师……”
青木泽语气轻缓，他表示：“那是你自己的事。”
他说：“我只负责将事情告诉你，至于你是如何想的，又想怎么做，那是你自己的事。”
中岛敦闻言，不再说话。
凌晨到来，山田先生忽然站了起来，他来到妻子面前单膝下跪，举起一只小巧的黑色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枚朴素的钻石戒指。山田先生说：“抱歉，最近攒的钱只够买来这个。”
他们并不是多么富有的家庭，就像老板猜测的那样，他们直到今天还居住在擂钵街边缘，贫穷时刻伴随着他们。艰难的生活磨灭了他们的热情，每天麻木的工作生活，微薄的薪水只够他们日常吃饭。
可想而知，这样一个家庭几乎不会将钱花在奢饰品上。
妻子看着跪在地上的丈夫，捂住嘴哭了起来。丈夫连忙站起来，安抚她道：“你不要哭，我已经变了，不会再像曾经那样，我们的未来会变得越来越好。”
“我们会离开那个地方，拥有一个新家，以及一个孩子。他以后会去上学，考得不好也没关系，只要我们都平平安安的就好。”
周围的人们在男人动作时就已经欢呼起来，他们再次献上祝福，祝福他们能够一直幸福。
青木泽喝下最后一口果汁，他勾了勾嘴角，对中岛敦说：“你不去说一声吗？”
中岛敦愣了下，他抿了抿嘴，看了眼青木泽，又看向那对夫妻。最终他拘谨地站起来，向他们献上了祝福。
一个简单的纪念日，因为一群热情地人们变成了宛如新婚现场般的场景。这里不是高档酒店，没有礼花也没有昂贵的装饰，只有在夏日里显得格外炙热的烧烤炉，以及一群普通而陌生的人们的欢呼。
青木泽撑着脸，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透明人，看着眼前的一幕幕。
盘子里忽然被人放了块烤肉，他愣了下，转过头，就看到同样灰色的眼睛无辜地瞅着他。青木泽撇了撇嘴，他把盘子推回去，然后说：“有趣的事要发生了，我可吃不下这个。”
他话音刚落，门口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有人砸了门直接闯了进来！
玻璃门被暴力破坏的声响将店里的欢闹的人们都吓了一跳，有人惊呼起来，他们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又立刻无法置信的瞪大眼睛去看山田先生。
来人举着棍棒，满身戾气面目狰狞，身上的酒气即使隔了很远也能闻到。但那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个人，他和山田先生的长相一模一样！
有人结巴道：“这、这是您的兄弟吗……？”
他话音未落，就见那位女性惨白着脸，手脚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随之而来的是来者的怒吼声：“是个屁的兄弟！他妈的这人是假冒我的！”他的眼神望向了惊恐的女人，他恶狠狠地说：“□□，你还要在冒牌货身边呆多久，还不给我滚过来！”
众人哗然。
有人想起了最近横滨发生的事，他们瞪大眼睛，视线在山田先生和面前的男人脸上来回游弋，有人小声说：“是无貌者吗？”
“是的吧？但是……他们真的好像。”
“可这个人态度太恶劣了吧，他凭什么说山田先生是假的？”
“是啊，山田先生对他的妻子那么好……”
老板回过神，他看了看门口碎了一地的玻璃，面色严肃地走过去，挡在对方面前：“这位先生，破坏本店东西是要赔偿的，顺便如果您再不放下……”
他还没说完，挥舞而来的长棍直接打在他的头上，忽如其来的暴击让老板当场倒下！
这一次的袭击让在场众人再次惊呼，他们被对方满身的杀气吓到，一时间竟是根本不敢动。趁此机会，男人冲进来，不顾山田先生的阻拦一把拽着女人的头发，尖利的惨叫声瞬间响起。山田先生大怒道：“你放开他！再不放开我要报警了！”
“有种你就报啊！反正进去的肯定是你！”男人嘲笑道，他手上使劲，一边抓着女人的头发一边将棍子甩向山田先生，他大笑着说：“就算是无貌者的人又怎么样？你们得罪了港口黑手党，这个城市就不会接纳你们！”
“还有你这个□□，别人给点好处就跟着走，你当老子吃干饭的吗？看我回去不把你衣服扒了扔到大街上！有本事就离开横滨啊？还不是吃着老子的饭还要抱怨着。这么多年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那是你！！！”女人忽然尖叫道，“是你打掉了我的孩子，是你喝醉了打掉了他！！！”
面前的一切堪称闹剧，中岛敦眼睁睁看着原本欢快的餐厅变成如今狼狈的模样。在女人说出那句话后，人们意识到了谁才是真正的山田先生，他们惊疑不定，却没人敢上去制止男人的动作。
——既然这才是真的，那就是他们的家务事了，别人不该去插手。
从欢闹的天堂变成恐怖的地狱，居然只需要这么短的时间。中岛敦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没有人去阻止？
他忽然想到青木泽在十分钟之前问他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我？我能做到什么？我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啊！他怔怔地看着这场闹剧，转头看向青木泽，却见对方带着与之前一样兴味的表情，正撑着下巴看着呢。
就好像对于他来说，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有趣的故事。
中岛敦忽然非常生气，他觉得不该这样。明明之前大家都那么温和，会互相关怀会互相祝贺，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就置之不理？你们没有看到吗？她要被杀掉了啊！
就像曾经，他在孤儿院里被院长老师拖进禁闭室，他哭喊着朝其他老师和孩子求救，他说：【救救我！我会死掉的！】
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大家眼神冷漠，甚至是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被拖走——因为他被惩罚了，他们就没事了。
大脑开始混乱，怒意和憎恨袭向大脑，中岛敦大吼一声：“住手！”
身体比脑子还快的扑了上去！
但他还没到达跟前，几声枪响压住了吵闹的餐厅，惨叫声同时响起。山田先生捂着肩头，痛苦地缩在地上。仔细看去，还能看到他四肢几处都在不断往外涌出鲜血。
中岛敦再次愣住了，他转头，朝门口看去。
一群黑西装站在门口，一人手里拿着枪，还未散去的青烟缓缓飘起。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是港口黑手党的人！”
恐惧忽然蔓延，尖叫声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