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神说我会遇见你【完结】>第390章 失而复得

  他们刚大概每人喝了四五两,张信礼神色如常,林瑾瑜其实也没什么事,二十多岁年轻力壮的,正是肝肾功能最好的时候,喝这么些还好。他主要是觉得不妥,你说一桌三个人都胡吃海喝的,一会儿怎么回去啊,况且还开着车呢。

  “你脑子傻了,找代驾呀!”中学时候当着篮球队所有队员加自己暗恋女孩的面吐得稀里哗啦的画面在许钊脑子里盘桓了好多年,他今天是做了万全准备,发誓一雪前耻,就没打算让他俩喝完了还能自己走出这扇门:“难得放松一回,怎么婆婆妈妈上了,可不像你,以前一说喝酒你比谁都积极。”

  “什么婆婆妈妈,我还公公爸爸,”林瑾瑜无语:“比谁都积极的是你。”

  许钊非常完整地继承了他爸在商业酒局上挥斥方遒的风采,林瑾瑜却从小就对他爸的事业不感兴趣,他宁愿他爸一直在学校教书,那样日常面对的就一直是比较单纯的学生,朝九晚五,回家了看看书,写写东西,还会给他讲故事,不会那么忙,也不会被沉浮的生意场潜移默化浸泡、熏陶。

  林瑾瑜不大喜欢生意人爹。

  “好好好,我积极,”许钊又给三人满上了:“不管怎么说,这顿饭就当庆祝生日是你说的吧,正好又是周五,喝醉了睡一天就是了,你总不能扫兴。”

  ‘扫兴’真是个万金油罪名,余口惜口蠹口珈。林瑾瑜看张信礼,觉得他应该也不会积极响应吧,结果张信礼说:“随意,我无所谓,喝点也行。”

  他说话一向比较隐晦,“喝点也行”的意思大概就是想喝。

  许钊马上道:“看看看,寿星本人发话,可别扫兴了。”

  凉山彝族聚居区的大部分人是很爱喝酒的,以至于到了不吃饭可以,不喝酒不行的地步……他俩以前肩上的压力一直挺大的,几乎没有放松的时候,现在好不容易窥见了点曙光,上学的升学了,不升学的有了工作,确实也是时候放松放松了吧。

  想到这里,林瑾瑜说:“好吧,今天什么也不管,就开开心心吃喝。”

  “这就对了嘛,”许钊干脆拉开椅子,下来挨个和他们碰杯:“来,干干干,我这可是好酒好菜招待着,应该能满足您挑剔的胃口。”

  这句话是对林瑾瑜说的,三人又是一杯下肚,林瑾瑜说:“我现在吃冰冻的全麦大列巴都觉得好吃。”

  冰冻的全麦大列巴,人吃不吃得动它不知道,反正它能把人一面包砸死。

  “不至于吧,”许钊咂舌:“你俩不是稳定了吗,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确实稳定了,过的大概就是省吃俭用、起早贪黑、假期打工、毕业没钱旅游的普通沪漂日子。林瑾瑜笑笑,说:“没有啦,攒着钱买房,你都开上车了,我们不努力怎么行。”

  张信礼想:他刚刚说‘我们’。

  许钊说:“你们准备买在哪儿啊,首付多少?”

  首付具体多少不知道,应该几百万吧,林瑾瑜道:“还没确定,可能闵行嘉定吧,中心区太贵。”

  上上个新年林瑾瑜在对张信礼说起今后的打算时就是这么设想的,张信礼还以为他开玩笑,没想到是认真的。

  “那多远啊,”许钊寻思那旮旯就是上海的生态建设区,鸟不拉屎么不是:“通勤都跨区,也太远了。”

  “有什么办法,”林瑾瑜仍只是笑笑:“没爹没妈,又没有发财的命,不好高骛远。”

  他硕士毕业之后拿多少薪资还是个未知数,就保守点算七八千吧,张信礼可能四五千、五六千,两人加一起算个一万多,中心区有些地方的房价已经逼近10万一平,这样算来不吃不喝四五百年能买得起一50平的两室一厅。

  “……”

  一提起父母,气氛就沉重。许钊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林瑾瑜从青春期开始和父亲闹过的大矛盾他基本都知道,那时候的林瑾瑜是任性又难过的,他会因为孤单而肆无忌惮跟家里大闹、发脾气,乃至于离家出走,因为知道他爸一定会找他回来。

  和张信礼不同,林瑾瑜跟家里的联系一直很紧密,许钊之前甚至无法想象,某天,他发小会过上好几年都跟家里完全没往来的生活。

  没收到从未缺席过的生日祝福、没吃过哪怕一顿团圆饭,甚至连一个电话,他爸妈都从未打来过。

  “……那话怎么说来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觉得你爸不像那种真的无情到因为自己儿子喜欢男的就断绝父子关系的人,”许钊也不知道咋安慰他,只能说些自己心里想的:“我爸告诉我,你实习不在学校那半年,他找很多人打听你在哪儿。”

  以至于都打听到许钊他爹那里去了,他爹问许钊,许钊嗯嗯啊啊一番说他在国外不知道。

  “是吗,”林瑾瑜看起来并无多少惊喜、感动意味:“打听我是不是还执迷不悟跟男人在一起,还是打听我在哪儿以便抓我回去,还是打听我死了没?”

  反正不是打听他活得艰不艰辛的。

  许钊道:“不是的,怎么这么说。”

  “我想就是这样吧。”

  林瑾瑜端着酒杯,是真有些茫然,谁打听他在哪儿?他爸吗?怎么可能。王秀的出柜经历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爸应该跟王秀父母一样,甚至恨不得他死了吧。

  没了他这个儿子,他们就可以有新的……林瑾瑜想起张信礼的父母,虽然年纪偏大了,但也不是不可能。失独家庭再生育不违反计生政策,调养一下,他们也许会重新有个不是同性恋的、期望中的儿子,或者可爱的女儿。

  林瑾瑜拿过酒瓶给自己满上,将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其实他明白他爸应该做不出来,就算他爸做得出来,妈妈也不会的,但就是不自觉往那方面想。就像青春期的时候,他明白他爸并不真的忽视他,但他仍然在被忽视。

  “瑾瑜。”张信礼看着他的神色十分熟悉地黯然下去,适时叫了声他的名字,道:“你能帮我倒杯酒吗。”

  酒瓶子刚被林瑾瑜薅过去了,桌子很大,人坐太稀疏,他够不着。情绪会通过声音互相传递的,张信礼的声音很沉着冷静,这乍一看似乎非常细枝末节的一小要求打断了林瑾瑜闷头奔着消极去了的思绪,冲淡了桌上忽然沉重起来的氛围。

  林瑾瑜回神,答了句“好的”,拿了他转给自己的酒杯满上,又原样放桌上转回去。

  张信礼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示意许钊别说这话题。距离林瑾瑜上次发作已经过去一年了,这一年里没人在他面前提过家人,家人也没再来打扰他的生活,林瑾瑜就一直表现得挺乐观正常的,他并不想在父母表露出接纳他们的意思前再让林瑾瑜接触这方面的信息。

  “给我也倒一杯,”许钊看懂了,不露声色也紧跟其后把酒杯推给林瑾瑜,秒站起来大着嗓门道:“来来来,干。这大喜……大好的日子,咱是专门来开心的,不是来探讨操蛋的人生的,过去的都是云烟,重要的是现在。现在,咱们只为自己。”

  不过一秒的时间,他好像又变成了附中那个大大咧咧,没头脑的许大钊,林瑾瑜手里端着酒,也站起来应和道:“是,现在只为自己。”

  张信礼也站了起来,透明的酒杯在空中碰撞出清脆的玻璃声,生活好似就如这杯里的液体,无色透明,好似白水,只有尝的人才知道各中辛酸苦辣呛。

  ……

  几斤黄汤下肚之后……

  “满上……满上……接着满上……”

  林瑾瑜架着许钊,边叫张信礼起来回去边乱哄道:“好好好,满满满,给你个空杯子,自己拿着喝。”

  许钊实打实喝了许多,开始胡言乱语,拿个空杯子一个人干杯干得起劲,林瑾瑜有意收着力,没喝他那么多,但那酒度数高,此时也有点头晕。

  不知道后劲大不大。

  “我来弄他,”张信礼走过来,从另一边托着许钊,试图接手:“你叫代驾。”

  林瑾瑜说好,刚要松手,许钊忽然猛地以一种爸爸终于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似的的力度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林瑾瑜:“?”

  张信礼想把他手搭自己肩上,结果搭到一半,也被他薅儿子似的薅住了手。

  他那架势就喝醉酒的人惯有的死拽人不放的那种,要多亲热有多亲热,好似俩人是八千年修成的知己。

  “别走……别走啊,”许钊一手一个,薅着他俩:“生……生日快乐,我还没跟你说呢,都是兄弟……礼物……还是要有的……”

  他说话非常用力然而又断断续续,林瑾瑜被他攥着手,抽都抽不开,安慰道:“是是是,都是兄弟,乖,松开,我们出去回家了。”

  “不……不回家,你俩要听我说,”不知道醉鬼是不是都变特别话痨,许钊死活拽着他俩,要他俩听他说话:“我好难过……你们真的太不容易了,不容易啊……呜呜呜……”

  “都不容易,你先起来,”林瑾瑜以为他在胡言乱语:“地上脏,咱起来了,起来了好不,乖,许大钊。”

  张信礼也被许钊拽着,这厮喝醉了之后力气不小,还老往下滑,都给他俩拽蹲地上了,嘴里一直念叨说他俩不容易。

  许钊反正不听,林瑾瑜又恼又想笑,整个人大无奈:“他喝醉咋这唠叨,这么大人了像小孩一样。”

  “还不都一样,”张信礼居然护了许钊一句:“你喝醉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林瑾瑜以前喝醉了很可爱,满大街乱跑,踩人家绿化带,还让张信礼提着他……那些往事,张信礼记了很多年。

  林瑾瑜记忆里他俩第一次越界是篮球队聚餐那次,张信礼记忆里的第一次越界更早,而且是早得多。

  “我有吗?哪有,”林瑾瑜浑然忘了:“我哪在你面前喝醉过,你别胳膊肘往外拐。”

  连他自己也没发觉,他已经默认了张信礼和他重新变回“我们”的事实。

  “真不容易……”地下许钊赖在林瑾瑜身上,仍兀自嘟囔着:“以前你多好啊,多无忧无虑没烦恼……兜兜转转的这么多年……不容易,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林瑾瑜复发的那段日子、张信礼受伤住院的那段日子,换了许钊在林瑾瑜的位置上,许钊觉得自己一个月都撑不下去的。

  他死命把林瑾瑜与张信礼的手交叠在一起摁着,说:“你们要好好的,别再分开了。”

  窗外夜色渐深,空调吹出的风驱散了夏夜的燥热,他们这顿饭居然一吃吃了两个多小时。

  许钊,这个曾经大发议论,说“听说隔壁班那谁谁居然喜欢男人,真恶心”,曾经在学校旁黄焖鸡饭店里说“喜欢插男人得多变态?正常人都吐了,反人类的玩样,怎么还不灭绝啊?”的人,林瑾瑜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此刻紧紧握着他们俩的手,一边号啕大哭,一边说:“别再分开了。”

  那么多苦都咽下去了,别再分开了。

  林瑾瑜脸上露出些微无奈,张信礼看着他,俩人谁也没把手抽回来。

  “对了……还……还有礼物,”许钊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爬起来,胡乱把手伸进十分考究的外套内里掏了一阵,掏出个亮闪闪的小玩样来。

  头顶意大利进口的水晶灯熠熠生辉,耀眼的灯光照在银色的珠链上,那历经六年岁月的项链仍如过去一般光华璀璨,刻痕如刀劈斧凿,万千苦难也不能磨灭。

  张信礼目露惊讶,惊讶里是满满的欣喜。那惊喜是失而复得,是以为会永远失去的珍宝再次回到了他的手里。

  许钊把那东西一把拍到他胸口,力气之大震得张信礼朝后仰了一下,他醉醺醺道:“不是每一次都有人帮你找回来的,所以,别……再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