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泠突然想知道余恪的爸爸和姜时求婚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大概也是这样子,没有花哨的装饰,不需要众人的哄闹, 只属于两个人的盛大。

  更年轻事, 做一件事情他喜欢昭告天下, 渴求他人的关注到了病态的地步, 善意恶意都好。

  现在齐泠却从心里面感到认同余家基因里面镌刻的低调无声,如果是他以前可能会认为这么做的人爱意浅薄,但是看着余恪,却明白不是这样的。

  齐泠在轰隆的烟花声下, 缓慢伸出手。

  余恪从善如流地将戒指拿出想要套到他无名指上,齐泠却弯折手指躲过戒指,搭上余恪的手腕,“起来。”

  余恪说不出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这样的话,他只能站起来, 从来高速运转的大脑难得迟缓,因为事实是他十分不愿意接受的,不收的意思是不是,拒绝了?

  想不出原因, 余恪只能保持缄默, 没有再次尝试给齐泠带上戒指。

  齐泠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不要这个表情,我没说不要啊。”

  “你怎么不等等, 等孩子出生以后再送我?”齐泠在嘈杂混乱的声影光线中, 唇附到他耳边轻轻问。

  “没有区别, 今天就挺不错。”余恪似乎明白了些齐泠的顾虑, 还是上次黄奕在医院里提醒他的那些。

  开年就谈及死亡不太吉利, 齐泠几经犹豫,发现还不如在那天余恪说要给他转移财产的时候直接吵一架,他现在仿佛是在别人房子乔迁的第一天,就将房间的每一寸洒满晦气。

  该说还是得说,“生产的风险那么大,万一我没有挺过来,留着这个我觉得不好。”

  余恪挑着戒指,克制着将其攥压变形的冲动,尽量心平气和,“你不会有事,留下东西也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齐泠轻笑了一下,明明他比余恪还要小几岁,现在看过来好像是他在纵容任性。

  “真的这么有自信,那就在手术后给我,你可以在我还被麻醉的时候戴到我手上,我一定不摘。”

  因为不一定是麻醉,也不一定能醒。

  余恪不为所动,他知道自己不能顺着齐泠的想法,做什么都有成功或者失败的概率,齐泠现在只想着失败,他得提拎着成功跟上来。

  “可我现在给了。”

  江对岸那场跨年的盛大烟花已经平息,月亮散发出被云层半遮半挡的熹微,适应之后人眼可以视物,只不过仿佛带着一层朦胧的滤镜。

  齐泠对抗住了这种诱惑,不看余恪,抬头看月亮。

  嗓音也随着月色变得空灵轻柔,好像说着商量的话,又像是纯粹的赌,“它照得我不好意思,我们等十秒,如果这十秒云能够把月牙全部遮住,那趁着月亮看不见的时候,我戴上。”

  齐泠垂眸回望,认真又轻慢,“就十秒,计时开始。”

  这糟糕的习惯。

  齐泠在悠悠地报数,没有计时器肯定是不准的,快慢不匀称,嘴里吐露的每一个数字都像是挠在人心上的羽毛,抓不住还没办法。

  明知道这十秒的长短都是由齐泠在把控,余恪还是学着他之前的姿势,看天际的弯月。

  也不知道自己等待的这十秒有什么意义,齐泠就像是随口说出一个玩笑,制定了这个规则,他俩就这么在夜色下任时间流逝。

  他们这一方空间,时间流速的快慢还是由齐泠决定的,余恪听着他拉着腔调倒计时,等着不知道会不会来的风,也不知道风会将云聚拢还是吹散。

  余恪保持着沉默,尊重齐泠定下的规矩,不打断不干涉。

  从另一种角度看,倒计时的快慢可以看出齐泠想不想收下。

  余恪探究的心思不过持续了一瞬,大江对岸刮来一阵风,发丝被吹动,风从齐泠宽松的裤腿钻入,来余家为了良好形象的齐泠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计时中断。

  齐泠睁开刚才不自觉闭上的眼睛,发现似乎……黑了一些。

  不等他抬头去看自己错过的变化,余恪温热的吐息从额头蔓延,他俯身握住齐泠的手。

  “遮完了,你找不到它在哪。”

  齐泠配合着余恪的动作动了动无名指,还是往天上看,就算看不见,他还记得月亮的方位,瞳孔适应过更加昏暗的环境,齐泠确确实实没有看见那轮弯月,云层突然就聚集变厚,将其重重围住,一丝不落。

  从小的教育都在传颂,言而有信,不能出尔反尔,诚信的重要性齐泠也是相信的。

  他没有摘戒指。

  只不过有一个问题,他问余恪,“你有没有?”

  而且这戒指大小正好合适,余恪是什么时候量的,他都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定制大概不容易。

  “你要帮我戴?”余恪又不知从哪变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蓝盒子。

  齐泠伸手,“给我看看。”

  拿过盒子打开,齐泠看见里面空空如也,啥也没有。

  余恪适当解释,“托人先做了你的,我的要在初八之后。”

  齐泠只将戒指盒扔还给余恪。

  最后这天因为太迟了,齐泠还是住在余家的,进屋时碰上姜时还在楼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等着他们,左右她在见到齐泠手上多出的饰品后不自觉露出满意的微笑。

  这微笑搞得齐泠不好意思,次日破天荒起得比余恪还早,晃着他起来表示要回去。

  余恪被拉起来的时候觉得他不像是待在自己家,像是做贼。

  到家后齐泠才喊余恪发消息告诉姜时他们先走了。

  预产期的日子越来越近,余恪已经打算让齐泠提前一个星期就去医院住着,他怕出意外,出不起。

  黄奕也是为了这一台手术推掉了无数其他的手术,要不是余恪答应了把他的损失补过来,医院方面的领导人也给他批假条,这么每天干等的日子他是过不了。

  齐泠住院这几天有意将戒指拿下来,但是余恪不让,他最近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就算是年初要忙的事情一大堆,依旧毅然决然学着齐泠对俱乐部的态度做了撒手掌柜,统统交给了余阳,美其名曰锻炼他。

  实际上余阳感觉自己是个苦力罢了。

  外婆早就从寺庙里面回来了,带回齐泠想要的两个平安符,只不过隔着千里,齐泠说自己有些事暂时回不了C市,外婆主动说要把符邮寄过去。

  邮寄的过程困难重重,究其原因是外婆总是错过快递员的电话,齐泠给她约好了上门的时间,回回都错过,最后齐泠快递公司都换了三家,还是没有对接成功。

  他正想着算了的时候,外婆却有一天告诉他,她无师自通地将快递寄了出去。

  齐泠刚开始还不大相信,直到真的收到了余恪从公寓给他取来的包裹。

  而它们到来的时候也十分凑巧,明天正好是手术的日子。

  由于姜时和余知行事先已经知道,手术当天他们也赶来了,齐泠看到他们脸上真诚的关切时其实有些恍惚,好像在梦里。

  但是十指相交的牵手方式,属于另一个人真实的体温触感让他知道一切都是真实的。

  打麻药之前,齐泠短暂想过要不要将自己的戒指摘下来,最后他还是什么动作都没有,医院都没有规定要取下来,他又为什么要拿下来。

  麻醉药逐渐生效,齐泠腰部被麻醉,看不到什么,他就看着天花板,自我阻断了外界的说话声。

  原本余恪还想进来陪产,但是齐泠说他到时候穿着那么厚的消毒服,也看不见脸,也不能说话,进来做什么?总之就是不让余恪陪产,商讨几次最后还是余恪妥协。

  产房以外,余恪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一会儿见」。

  真的只要一会儿吗,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没有意外,万事顺逐。

  躺在手术台上唯一的欲望是想要出去,他有自己的逻辑,所以不让余恪进来,只有余恪不一直和他在一起,他才渴望出去。

  生产后第一眼一定可以见到的,他相信余恪。

  手术的过程漫长而艰辛,齐泠后面慢慢抵挡不住思维的迟钝,腰部因为局部麻醉而毫无知觉,他几乎要沉沉睡去的时候。

  一声嘹亮的啼哭响起。

  是新生啊。

  三年后。

  “采访地点可以更换吗?”电话那头的财经杂志记者声音止不住的尴尬。

  “余先生,我知道您一直非常忙,但是地点定在赛车比赛的场地是不是不合适……我可能不太礼貌了,没有质问您的意思,我是想说,刚才抢票的时间我发动了所有同事一起抢,我们没有一个人抢到。主办方那边并不接受我们作为记者身份进入却不是为了采访他们的选手。我们的确尽力了,可以更换一下吗?”

  余恪连着蓝牙听着对面的话,正欲开口,齐泠将小余不吃了的山楂棒递到他嘴边,余恪只能又耽误了一点时间。

  意识到对面的呼吸声都变得战战兢兢,余恪说:“门票不是问题。”

  他解释过后,和记者约在了赛车场内的咖啡馆。

  咖啡馆为了更好地让观众看见比赛的场景,每次有大型赛事的时候室内陈设摆放会做出相应的调整,余恪坐在靠近直播荧幕的地方,单手扶着余雪清坐在椅子上,等记者来。

  小余对周围的一切有点一场的兴奋,尤其是前面特大号还会动的「白墙」。

  余恪看到了记者模样的人走近咖啡馆,在他目光瞟到他这边时颔首示意,原本好好坐着的小余突然激动地拍起余恪的手臂,等余恪注意到她之后,她指着那堵白墙。

  “爸爸,爸爸!帅!”前一声是喊余恪,后一声是说齐泠。

  白墙上放映的是赛事的实时转播,余雪清在播放的画面看到了齐泠,却发现余恪竟然没有在看,立刻拍他。

  “嗯,看见了。”余恪拉了拉小余的手,让她乖乖坐好。

  刚赶来的记者听到这句话暗自去看着揣摩,他记得比赛的选手都是男性,那这位余总这是在帮人带孩子?

  活久见。

  记者不管心里在想什么,脸上还是摆出了得体的微笑,咖啡馆还是比较安静的,比赛还没有正式开始,余恪刚好趁着这段时间接受几年来的第一次采访。

  这几年各大财经杂志一直试图找到采访他的机会,但是余恪就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接受,他们也没有办法,可是前段时间突然松口,虽然提出来的地点非常奇特,但是杂志社依旧派出了他们的王牌。

  小余听着爸爸和另一个以前没有见过的叔叔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就不停对着白墙找齐泠,但也以失败告终,最后因为刚才太兴奋了,反而有点犯困。

  “困。”小余扯了扯他爸爸的衣服,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黑黢黢闪着红点的不明物体。

  余恪给她换了个姿势,示意她困了就睡,自己则是依旧没有停顿地在回答问题。

  记者的问题其实差不多问完了,但是他还是提了最后一个,来满足他们全公司同时的好奇心,“余先生,为什么将采访场地选在赛车场呢?”

  小余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听见他爸爸说:“我爱人今天比赛。”

  那个叔叔好像很惊讶,又问了一些她不是很懂的问题。

  “余先生,您的条件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是什么让你做出这样的牺牲?”余恪笑,食指摩挲着齐泠说是无数次想要让他换一个却不说理由的男士钻戒,“你搞错了一点,没有牺牲,我爱他多一些。”

  不明物体——录音笔,诚实地记下了所有对话,它不知道它记录了爱意。

  谈话结束,只有闪烁的红点像是无声告白。

  -完——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