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纨留了个心眼儿, 他没想到出来找个残魂会阴差阳错地碰上徐清翊,陆杳这家伙的变化太快,定是会让他师兄起疑的。

  有了帛金兽的前车之鉴, 他得让陆杳收着点, 免得一激动变成老虎, 徐清翊这头疾恶如仇的犟驴绝对会掏出霜隐砍了他。

  眼前密密麻麻的人海将红影化成的血雾隐在海浪里。猜灯谜的高台挂满了灯笼,文弱秀才扶着灯笼架从摔倒的人堆中爬起来,青竹香忽地拂面,心旷神怡。

  他诧异昂首, 那带着魈头鬼面的人青燕似的落在架子上,只能窥见他那白瓷质地般的下颌,其腰系鎏金镶玉带钩,足穿墨缎登云锦皂朝靴,活脱脱的一个清贵公子。

  以为在闹市里就能浑水摸鱼吗?

  目光锁着那团远去的血雾, 苏纨鬼魅一笑, 不紧不慢打了个响指,街上灯笼里燃的火纷纷游出来,自发结成火势熊熊的绳索, 无数道火焰向前延伸, 流光穿梭街市, 以蛇行之势接二连三朝血雾扑去。

  即将要灼到它时,它身上嘶嘶冒出青烟,裹着红衣新郎官,拼命地冲进西街巷尾的墙面,一下穿墙而过。

  被烟云点缀的湛蓝苍穹里, 徐清翊脚下浮起月白水纹阵法, 腰间玲珑嵌玉银带散出幽光, 无数道冰蓝水凌似流星陨落,照着轨迹纵横交错,围住穿墙而过的血雾并朝它射过去!

  火索亦破墙冲出,紧缠在一起,怒潮爆涌地追袭来。

  血雾变回了青面獠牙的血红面貌,半分不惊不慌,一个转圈往地底一钻,竟带着那新郎官直接没入土中。

  独剩赤色火索与幽蓝星流碰撞,爆出刺目的白光来,水火相交后,传来巨大的嘶啦声和破碎声。

  城中的百姓看后大呼:“今年的朱明灯会竟然还请来了变戏法儿的?”

  “城主大人想得也太周到了!”

  周围的鬼气瞬间消失无踪,就像从来不曾出现过,苏纨怀里发着光的聚灵囊也变得安稳。

  事出突然,绿影奔雷逐电,人已站在刚才那红鬼消失的地方——平平无奇的青石地面。

  他拂开衣摆屈膝半蹲,左手撩起衣袖,右手则摁在地面,细细探了良久,愣是没感受到半点鬼气。

  “阿娘,那是神仙吗?”

  稚子惊呼声从人群中响起,把混乱场面再次点燃,“天呐,那是朱明神吗?”

  “神仙,神仙来了!”

  苏纨冷眼瞥去——

  原是那明亮圆月前,道人头戴烧蓝鹊尾冠,玉莲簪上的绸带与墨发交融,他一袭卷云纹银丝边的道袍滚滚飘动,浑身渡上微蓝的光,像极了月中而来的神仙。

  他仿佛看不见这凡尘中的一众惊艳神色,只落到那带着魈头面具的青年身侧。

  在众人眼看一个神一个鬼,对比更为鲜明了。

  莫名让红鬼逃了,苏纨怫然不悦,愠怒腾腾上升,紧绷的指节收拢后,发出咯咯作响声。

  他透过面具与徐清翊对望一眼,目光短促交织,会意后又瞬间错开——这红鬼在他们都出手的情况下还能逃走,可见它有点东西。

  大批大批身着盔甲的护城兵拿着□□赶来,将损坏的残垣破墙围住。

  为首的男子在伏热天里仍穿着一身元青团花纹大氅,内里着锦缎兰花暗纹竖领襦衫,身长八尺却微佝偻着背,一副样貌本该坚毅英俊,无奈被惨淡的面色压下。

  “城主大人!是那城东的邵家公子今日娶亲,迎亲队伍刚至西街,途中不知被什么东西掳走了,那东西跑得极快,都不知长什么模样呢!”

  开油坊的老头将方才发生的事完整说了一遍。

  “邵家的?会不会是他们家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刚才那玩意儿你看清了吗?好像不太像个人呢!”

  “就是,人哪能跑这么快哩!那不就是……”

  “哎呀!这大热天还闹鬼的,多吓人!我得赶紧回去!”

  “莫要自己吓自己,再者说人多阳气重!今日锦州城人山人海,阳气冲天,小鬼们敢出来吗?”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其中不乏有一直往前方那谪仙般的人身上偷瞟的:“那是从金洲来的道人罢,长得跟画里的仙人似的。”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人,刚刚他还能飞哩。”

  “道长都来了,莫非那掳走邵家公子的真的是妖魔鬼怪?”

  被称作城主的男子早注意到了身边惊鸿落雁的人,亦看见那戴着鬼面的青年。

  他上前一步,先安抚众百姓:“诸位父老乡亲少安毋躁,今夜之事顾某定会查个明白,若是真有妖魔鬼怪作祟,就以布告行事,重金寻求天下道者武者为吾城除去妖魔;若并非妖魔鬼怪作祟,待吾揪出那凶恶之徒,绝不轻饶。”

  男子用力挺直单薄的脊背,虚弱气势瞬间变得威严:“在此事水落石出之前,暂请诸位父老乡亲散去,夜中多加谨慎,即日起,锦州城城门增设严防关口,护城兵分六拨日夜巡逻,顾某保证为大伙儿谋得安宁!”

  “城主大人为锦州城费力费心,宵旰忧劳,我等深铭肺腑!”

  听其言,百姓们感动不已,齐齐行礼,再是三三两两地边聊着边往四周散开。

  不出一会儿,西大街只余下几个收拾食摊的小贩儿。

  苏纨看那倒霉城主掩袖咳嗽两声,实在撑不住自己的一副病弱身躯,又佝偻起来,整理好仪容,笑着朝他二人拱手:“二位道长不远遐路,幸见光临锦州城,顾某这厢奉迎了。”

  他瞥向同样轻微颔首回礼的徐清翊,不屑地笑了声:两个死病秧子凑一块儿了,真晦气。

  “顾城主!”

  有人音吐宏亮,声如洪钟。

  余光里,一个阔脸耳大,鼻直口方,约摸三四十岁的道人迎面走来,身边带了几个身穿灰鼠色羽线绉布的弟子,还煞有其事地扬了扬手中的拂尘。

  “尽缘道长不是在锦湘阁用膳,怎么来西街了?”

  城主一言一行有礼有节,做出迎客之态。

  “听说西街出了事,贫道特来看看是何方造孽在作祟!”

  被唤作「尽缘」的中年男子神完气足,“顾城主待客有道,如今遇到难处,贫道岂有不出手相助之理!”

  说罢他上下打量周围,想查看查看情况,结果那惊鸿一面映照入眼,给他当即震惊在原地,只差掉下来几滴哈喇子,更别提他身后那些弟子了。

  啧啧啧,这徐清翊就这么好看?连脸面都不要了。

  苏纨嫌弃地咂着嘴,听他收起下巴发问:“道友仙风道骨,如圭如璋,请问师承何门何派?”

  “南华道。”

  徐清翊惜字如金,嘴唇都不愿多动一动。

  “南华道?”

  尽缘听完,做惋惜面目,“道友,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南华道明面看乃是道界的名门大派,实则内里腐朽,泥古不化,再过两年气数必尽,贫道劝你,早日苦海回身!”

  哪里来的蠢蛋?

  明显感受到徐清翊身上气波微动,阴冷渐生,苏纨对眼前的道士来了兴趣,想看他还能说出什么「金句」来。

  “如今金洲修行正道唯有一条——炼兽,”

  他像是说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昂起脑袋,眼里充满自信的光芒,“贫道在炼兽上造诣颇深,曾亲下赤洲,与一只凶恶无比的穿山獒大战三百回合,最终将它成功捕到手!”

  “就是,我们师父可厉害了!”

  他身边几个弟子跟着应和。

  “哎,一些寻常之事罢了。”

  尽缘摆摆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之色,他一点儿也没察觉出素袍美人身上有种风雨欲来山满楼的阴沉,反而继续对他说,“正好贫道见你根骨奇佳,你我今日有缘,小友何不拜入贫道门下,由贫道传授你独门炼兽秘籍呢?”

  笑容还摆在脸上,一股冷寒扑面,重重击进他胸膛,使他整个人飞出去,砸在那摊贩的锅碗瓢盆里,稀里哗啦的破碎声混着惨叫声,显得格外扎耳。

  “师父!”

  几个弟子忙跑过去,争相七手八脚地扶他。

  “你你你,你这人怎么好生不讲理!贫道好心规劝你,你不领情就罢了,还出手伤人,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这一下给他摔得不轻,被一众弟子搀扶起来后,他不仅觉得胸口痛到骨髓,就连脊背也是火辣辣的疼,以至于催生出了数道怒火。

  清越薄凉的音色像被覆上一层雪,声音的主人长而浓密的睫翼动了动,灰眸颜色变得深沉,令望进他眼里的人恍入数九寒天,冷得毛骨悚然。

  “你能是谁?你总不能是南华道那人称清风朗月的鹤悬真君吧?”

  说完这话他发现了有些不对头,磕巴道,“你,你不会真是……鹤悬真君罢?”

  寒意与月色相映,到处疯狂弥漫,让在场的每个人身上都多了把正割肉放血的钝刀子,他们两排牙齿哆嗦地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城主的脸色变得更惨淡了,犹如误入了残冬的枯雀,瑟瑟地抖动着,将死似的。

  苏纨见徐清翊没有收手的意思,挥袖将寒气驱散。

  他走到那尽缘道人身边,问他:“你知道我又是谁吗?”

  “你又是谁?”

  道人有些发懵。

  “我是你二大爷。”

  苏纨轻轻一笑,魈头鬼面上吊着的小银镩子跟着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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