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大人……”

  系统掏出了《论如何劝导叛逆宿主走剧情的100种方法》。

  他一身锋芒陡现, 薄眼皮底下是幽深的黑眼仁,透着股难以琢磨的高深莫测,“我自有成千上万种法子使主角黑化, 无须她以命相抵。”

  紫色花雨中, 布满泪痕的那张脸绽开丝丝缕缕的盈盈笑意, 眸里除去水光潋滟,沉毅决绝亦生长在其间,就像是水边蒲苇,柔软不失坚韧。

  “所以这一世, 弟子想为自己活一次。”

  他记起那日少年们放风筝时,少女扯了扯手中的线拐,回头看向他,发梢边的青绿丝带随风翻飞,容姿鲜明艳丽:“五师叔, 您也重新为自己活一次, 好不好?”

  那份柔软坚韧落在他眼里,他抿了抿线条清晰的薄唇,将面具重新覆盖在脸上:“她想过什么日子就让她去过。”

  嫦姝不该是被剧情设定拴住的惨淡纸鸢, 她应该成为冲破设定禁锢的鲜丽鸿鹄。

  “她会过得很好。”

  他似乎又替她算了一卦。

  “宿主大人, 这剧情线一乱, 恐怕到时候损失最大的是您啊。”

  系统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于是又去抓他的「软肋」。

  每次都用这把戏,腻都腻死了。

  苏纨暗自讥谤,目光渐深,“我记得合约里的任务条件是活着见到主角, 并在大结局让主角一掌拍死, ”

  他若有所思的眼眸闪出精明的光:“照这样来看, 其实原剧情崩不崩跟我有什么关系,只要结局时,我能死在主角手里就行。”

  被,被发现了。

  系统惴惴不安:“宿主大人,要是这样,这本书不就相当于全部大改了一遍吗?”

  “你怕什么?”

  他语调稍稍上挑,捕捉到其中的不寻常,“哦,怪不得你非让我维持好原书剧情,所以剧情大改,你也会受罚,是不是?”

  “这,这这……”

  它宿主大人却肆无忌惮地笑起来,语气里颇有种威胁的意味:“让我猜猜,那时你是会变成一堆废弃的垃圾,还是千疮百孔的破铜烂铁,或者直接被删除焚化,连痕迹都不剩?”

  他们本同为一体,系统却觉得此刻的自己被掐紧命脉,根本无法动弹,压迫感排山倒海覆来,宿主的身体变成了漆黑囚笼,让它无处遁逃,那堆破铜烂铁的结局仿佛近在咫尺。

  原本它是个负责聊斋志异板块的惩罚系统,特性是召妖魔鬼怪来追杀任务失败的宿主,让他们不断死亡又不断复活,永远困在被追杀的恐惧中。

  直到它突然接到非惩罚任务,为适应原书设定,它的特性由此变成召兽,这也是它头一次遇到刚开局任务就调高了难度系数的宿主。

  亏它还天真地认为这家伙开局吃了苦头,应当懂得收敛了,遂想着对他态度稍微软一些,给他尝点甜头,好让他放下戒心,这人就能乖乖为自己所用。

  哪里想到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也对,它宿主大人是即使死掉了也能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煞,绝不会被别人轻易掌控。

  “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还想算计我?你记住,我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我让你暂时呆在里面,你就得认清自己的身份。”

  他眼里黑渗渗的,精致俊朗的五官扭曲了一瞬,语气轻蔑,尾音暗藏强势,犹如黑夜里蓄势待发的猛兽。

  “宿,宿主大人说的是。”

  明明它才是寄生源,却被他的气势压倒,反成了倚仗他求生的蝼蚁,系统吃了瘪,急溜溜下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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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边放灯的人并不比城南的少,于是有小贩支起方桌,摆上各式各样的祈愿灯和笔墨,不一会儿摊子前就挤满了买祈愿灯的人。

  嫦姝拿起两枚菡萏样式的花灯,欲要给五师叔递一盏,腰侧银铃突然摇动,令她惊惶失色,朝四下望去:“师尊!”

  城内西大街的钟楼崇隆敞丽,灿然一新,重檐歇山顶覆着赤金琉璃瓦,在灯火中熠熠生辉,就连飘卷的衣衫亦被沾染,素袍者面似淡白梨花,身比玉树琼枝,若轻云从朦胧山影旁飘浮来,仿佛徐徐微风就能轻易将其拂散。

  “唉哟,被抓住了。”

  苏纨笑眯眯接住从她手里掉落的粉白菡萏,往钟楼的方向远眺,隔空传音道,“师兄,你站得太高,是体会不到这人间盛世的。”

  他含笑的脸躲在狰狞的魈首面具后,慵懒垂眼,漫不经心地说:“你是该看看这人间。”

  说完后,他执起毫锥,在祈愿灯上写下寥寥数笔,弯腰将灯一推,那盏菡萏随着水波荡悠,慢慢飘远。

  “嫦姝,该回去了。”

  那声音威严且不可动摇,徐清翊的目光略略在那河灯上停顿一秒,扫过旁侧的高挑身影,最终落到了人群里急骤奔来的少年身上。

  他速度极快,在人来人往中擦肩而过,却未令行人惊觉,有时候甚至跃过众人头顶,高高蹿上屋瓦,飞檐走壁,灵活得不像个寻常人,只留下黑黝黝的残影。

  一个鹞子翻身,他已轻盈地跳到蓝花楹树下,抬眼恰好见到那戴着魈头鬼面的人。

  少年原本面无表情到有些漠然的脸,破开一个缺口,由裂缝里溢出柔软来:“师尊。”

  “来的正好。”

  苏纨递给他一个方正的祈愿灯。

  “这是?”

  他不解其意。

  “用来祈愿的,你有何所思所愿,就写在上头,再把它放入水中便是。”

  陆杳望了眼湖面的灯,认真问道:“祈了愿就能成吗?”

  “不能。”

  他师尊回答得极肯定。

  陆杳更加疑惑了:“那为什么还要祈愿?”

  “为了有个念想。”

  念想,那是什么东西?

  陆杳挠挠耳朵,看着别人拿起笔在纸灯上写下所思所想,他便学着他们的模样,刚要在灯面落笔时,又猛然想起:“师尊,我不会写字。”

  对了,这只老虎连人情世故都不懂,更别提什么写字读书了。

  “你想写什么?”

  苏纨问他。

  “师尊想要什么就写什么。”

  他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眼睛明亮通透,似乎是嵌了两颗玻璃珠子。

  “我祈过愿了,”料到他会这样,苏纨把灯推给他,“你自己呢?就没有什么想要的?”

  陆杳沉思片刻,眸里燃起灼灼亮光,真心诚意道:“师尊,您能否……教我写您的名字?”

  “我的名字?”

  听到这,他眉头轻微地蹙拢,透过面具看到陆杳满怀期待的脸后,再柔和地舒展开。

  “行。”

  他俯身握住他拿笔的右手,左手则托起方灯,用三分之一的笔尖蘸了蘸墨,在砚台边刮掉余墨,磨出笔锋,以腕力运笔,顺峰行笔,劲瘦挺拔的字体即刻跃然于纸上。

  少年将一笔一划仔细地记在心里,好生数了数那字迹:“师尊的名字有些长。”

  然后他听见这人在他耳边发出轻笑声,拂的他耳朵痒痒的,不由动了动。

  “师尊,今夜恰巧是朱明灯会,您也放盏灯罢。”

  嫦姝早回到徐清翊身边,顺带着捧了两盏花灯回来。

  且他门下弟子再如何不济,都修至开光之境,那日竟全部败在一个无灵体灵根之人手上,怎么想都不对劲。

  看来这人收的徒弟怕是没明面上这样简单。

  轰鸣声响起时,五彩斑斓的火花忽是绽放在苍青的夜空,接着又绚烂而无畏的从无数人眼眶中死去。

  焰火忙着将天空点亮,整座城里的人更沸腾了,欢声笑语遍布人间。

  前方一阵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穿着大红喜服的男子坐在马背上,带着迎亲的队伍沸沸扬扬地从石拱桥上走过。

  见有办喜事的,孩童们围着队伍一路跑着,想要沾沾喜气,新郎官笑得合不拢嘴,随手抓起一把喜糖就扬了出去,引得周围的百姓们边道喜边争抢。

  嫦姝被这热闹场面吸引,兴致勃勃地往那处张望,为此她使劲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花轿里的新娘子。

  徐清翊知道她玩心重,正要对她耳提面命,拱桥边的惊叫与焰火爆炸声混在一起,同时,他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鬼气。

  “师尊!那边好像出事了!”

  嫦姝亦发现了端倪,桥边的迎亲队伍不知何故停滞不前,本来围观的人们挨挤地倒在一起,刚爬起来就惊慌失措地乱跑,嘴里还喊着什么,八人抬着的花轿歪斜,新娘子从里面狼狈地爬了出来,脸上同样是惊魂未定的表情。

  焰火的轰鸣声消减后,拱桥处的尖叫声终于变得清晰起来:“不好了!新郎官被抢走了!”

  此刻,放在袖子里的聚灵囊自行飞出,散发着柔和的荧光。

  苏纨一把给它拽下来放进衣襟里,端量着那乱成一团的迎亲队伍,“看见了吗?阿杳。”

  陆杳将河灯轻柔地放进水里,朝他点点头,“看见了,是鬼。”

  在队伍下桥的一瞬间,有道血红血红的影子凭空出现,抓着那马背上的新郎官就溜,一路过去风卷残云,整个西街人仰马翻,哀嚎四起。

  当然对于苏纨来说,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它身上带着莫秋折的魂气。

  “待着别动。”

  他让陆杳待在原地,自己则顺着痕迹追过去,余光里白影自钟楼跃下,亦以极快的速度往前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