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匆匆往里间去, 见到雪白的影子缩在床帏边,身形瑟瑟,脑袋无力低垂, 两三缕乌黑的发丝掩在额前, 令人看不清那张瘦削的脸。

  这个人能活到今天, 全是靠着心中的一股刻骨镂心的恨意支撑下来的。

  苏纨凝神片刻,在珠帘边站了会儿,才唤了他一声:“师兄。”

  这声音把床帏边的徐清翊从混沌不清里猛然拽出来,意识清醒后, 他像只刻意隐藏满身伤痕的野兽,竭力控制住发颤的身体,头动了动,望向珠帘边的人时眼里刻满寒芒,声线阴冷:“滚开。”

  不想被人看到狼狈不堪的脆弱模样, 就竖起一身的刺把靠近的人扎得鲜血淋漓。

  苏纨眼皮微微压住黑沉的眸, 一个箭步上前,手中使出狠劲迫使他抬起脸,虎口卡住他下颚骨, 讥刺道:“你越不想被我看到这副病骨支离的样子, 我就越要好生欣赏!不然过两日等你死了, 可就没什么值得我痛快的看头了。”

  “下劣贼子,无耻之尤!”

  徐清翊目眦尽裂,眼眶边溢出血红,恨似寒刀刺出,只差把眼前人扎透, 其双手似铁钩紧抠住他的右腕, 十根枯瘦的指节用足了力气。

  眼看他左侧脸颊被掐出了大片淡红的印子, 苏纨适时甩手,挣脱开他双手的钳制,眉心往中间拢了拢,语气不改幸灾乐祸之意:“徐清翊,你猜你是先会被寒毒侵蚀而死,还是先饿死?”

  他扒开帘子往外间走去:“横竖都是一死,死了正好,此后我必为南华道之首!”

  “痴心妄想!”

  徐清翊剧烈咳嗽几声,引出肺部一阵撕裂之痛,这具身体是否衰腐,他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可他现今怎甘心就此殒身,深仇宿怨未了,他作为执棋者,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哪有毁棋折己的道理!

  这人丑恶的嘴脸使他的怒恨在心头交织,过往的记忆串连成巨大的阴霾,缠在他五脏六腑,让他整个人几近要裂开:他定要叫这恶贼身败名裂,遭世人唾弃,死后狗彘不食,魂坠孽海,饱受幽冥暗狱之苦!

  他扶住床架,吃力地站起来,拖着虚弱的身体艰难向帘外的酸枝木平角条桌旁移动,手放开床架后,双腿似乎不足以支撑全身的重量,只轻轻一晃,人就撞到珠帘,跟着散掉的珠子一并落在地上。

  珠子坠地声与滚地声混在一起,没了绳线的固定,都像疯了的孩童似的,各自贪玩地钻到凳桌柜脚下,玩起了捉迷藏。

  倒在地上的人却是没闲心与它们玩闹,用手支撑起半个身子,再借着桌旁的椅子,颤巍巍地站起来。

  桌上放着的菜肴已经凉透了,他不甚在意地拿起筷子,冷淡而麻木地将冷炙往自己口中送,味觉彷如丧失,尝不出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是在用膳,而是在拼命活着。

  斜倚在黑漆雕云纹榆木翘头书案旁的苏纨瞄了眼他的背影,目光又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书卷上——被困在这里也是无事可做,索性抽出一本书卷看起来。

  只要那家伙肯活就好。

  他暗暗抿了嘴,看书看了大半个时辰后,不由觉得倦乏,便睡在了书案边。

  或许是先前睡过一回了,再醒来已无丝毫困意,睁眼时察觉到房里灯烛暗了些,对面的酸枝木平角条桌旁早没了人影。

  那家伙去里间歇息了?

  怕他真死了,苏纨把搭在自己手边的书卷放回书案,起身往黄花梨雕花架床那处走去。

  靠着时不时摇曳的烛光,可见床榻上的人又把自己蜷成一团,脸埋在阴影里,呼吸急促,夹杂低低的喘气声。

  他愣一愣,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没有以往冰凉的触感,取而代之的是满手滚烫。

  “别……碰我,”手被他推开,他把自己的身体蜷缩得更紧了,稳住发颤的声色,“出去。”

  他这一身的寒气冷都来不及,怎么会浑身发烫?

  苏纨侧过身放烛火的光亮往里映了些,只见他白皙的额间出了层薄汗,汗珠染湿发梢,顺着颊边滑落,与发红的耳根轻擦,淌进线条优美的脖颈里。

  他眉宇间带着诧色,一把将他的肩膀掰过来,与他四目相对时又是怔神,躺在锦被里的人眼眸似浸了水,细长眼睫上沾着迷蒙细雨,嗜欲在其间翻滚,转而被残存的清明抑制,二者如潮水般来去汹涌,冲刷着逐渐被混乱吞没的理智。

  “别看!”

  他慌乱地别过脸,用牙咬破嘴唇使自己清醒,艳丽的殷红像胭脂似的点在青白的唇瓣,除去耳根血红,衬得他肌肤更加莹白如玉。

  苏纨心中明白了几分,视线往下挪去,被他按住的人痛苦挣扎,想要逃避他的目光,仿佛是个见到阳光就会灰飞烟灭的鬼魂。

  他瞟了眼酸枝木平角条桌:不可能是在饭菜里,毕竟他自己也用了膳,身体没半点异样。

  所以,是红鬼在他来之前就给徐清翊下药了,可下这药是为了做什么?

  他松开摁住徐清翊肩膀的手,见他死死咬住唇,用力到牙齿没进唇肉里,身子则蜷成弓字形,好掩住自己的不堪。

  床架上纹样隐隐透着诡异的光,苏纨被吸引去,凑过脑袋用手摸了摸,细瞧能分辨出是朵曼珠沙华的雕花,床榻上的人越难以抵挡药性,它的光芒就越盛。

  他眯着眼睛往房门处瞧了瞧,那门框正中也有朵曼珠沙华雕花,与床架边不同的是,它此刻没有发光。

  莫非沉烟说的玄妙,跟这雕花有关?

  这雕花不像是个正经东西,看样子是吸收欲念而盛,那这红鬼根本就不是什么劳什子姻缘鬼,明明是个借人欲念修炼的欲鬼才对!

  他瞥了眼克制嗜欲的徐清翊,美人旁侧在卧,衣衫因烧心楠`枫的欲热早被扯乱,露出细长瓷白的颈项,乌黑的发丝缠绕在皎洁的瓷白间,跟幅勾人的画一般。

  这欲鬼别是想他二人今夜来一场颠鸾倒凤,好供它修炼罢?不过想想徐清翊这家伙是作为他的画中人来的,被那憨鬼这样以为也正常。

  他坐在床榻上,食指与大拇指微用力捏住徐清翊的下巴,强迫他松口后,可见其唇瓣余留下一排整齐带血的牙印。

  他与他对视,看他的意识逐渐沉沦又拼死压抑,痛苦生长在他绝美的容颜里,想把他变成极致欢愉。

  “没事的,”

  他伸手抚过他鬓边沾湿的碎发,扶住他的后颈让他靠在床架上,手掌摩挲着他单薄的脊背,好像在安抚一只凶狠的野猫,其黑渗渗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他,“七情六欲乃世间常态,不必惧之如猛兽。”

  面前的人嘴唇微颤,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似是要说什么,最终只余下急促的呼吸声。

  “你莫不是从未自渎过?”

  他抓住他的手,眼色稍沉,目光落在那两朵曼珠沙华的雕花上,“不碍事,我教你。”

  帐中暖香四溢,缱绻旖旎。

  床架边的雕花绽出光的同时,四周的梁木上也慢慢生出光做的藤蔓,藤蔓沿着房梁伸展,逐渐汇集向门框正中的那朵木雕的曼珠沙华上。

  “果然如此。”

  苏纨眼底深暗如幽海,感受到怀里沉睡的人颤了颤,他手指慢悠悠地从靠在自己肩头美人那缎子般的青丝里穿过,一直拂到其发尾,闷笑一声,“辛苦了,师兄。”

  烛火燃了一宿也未燃完,蜡泪倒是堆叠成了祥云假山,别有意趣。

  就是这分不清白日黑夜的,也不知是否将时间颠倒。

  苏纨百无聊赖地看着挂在金丝楠木画架上的画,斜扫一眼手心里的灵契,接而合紧手掌。

  房中这扇门到底还是不能打开,毕竟那夜藤蔓只结过去,没等到让门框正中的雕花发光,就先退散了。

  得以东风相借,哪能日日借东风,况且……

  他瞟一眼坐在黑漆雕云纹榆木翘头书案处,有人坐在红梅灯罩纸影下振笔疾书,哑巴一样不言不语,只听见落笔时的写字声。

  这家伙自打醒来就是这样了,见到他后一句话不说,脸上结了千万年难以化解的冰,只坐在那里一遍复一遍抄写着心经。

  自渎是违背哪条门规了?

  苏纨细细思虑了一时半刻,没把前几条大礼规过完,先闻见撕扯心肺的咳嗽声。

  他往徐清翊那边探去,见他握笔的手不住颤抖,纸上刚劲游龙的字迹因此变得潦草难辨,然后他面目狰狞,一把撕毁纸张,咬牙握紧笔,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清心咒」三个字。

  道云:孽海茫茫,首恶无非□□;尘寰扰扰,易犯唯有淫邪。

  欲念一生,令徐清翊沉在苦海里挣脱不出,甚至嫌恶起这具身体,恨不得将它焚烧毁灭。

  他给自己定了罪,以罚抄惩治自己,奈何不论抄多少遍心经,那晚的记忆依旧萦绕在心头,令他可耻自疚,崩溃不已,以至于他把自己困在道德的囚笼里。

  一刻不停地握笔抄心经,无数个时辰流逝,抄到其手腕疼痛肿胀,指节僵直,丹田里的寒气再度溢起,绞心的寒痛却让他发现,那种自我厌恶能暂时得到纾解。

  是这具身体恶心,肮脏。

  他魔怔地瞅着自己的手,灵府被寒气猛然冲撞,咳了两声后,口中的鲜血喷洒在纸上,放在纸上的手亦染上血红。

  脏了,该丢弃。

  他满脑子想着将灵魂与身体分割开,神思不受控制地举起笔,狠狠朝左手的手背插去!

  血淋淋的画面没来得及陈铺在眼前,有人已经握住他的右手,一双幽深的眼睛望进他空洞的眼眶里,“我来抄罢。”

  苏纨知道,这个人跟莫秋折的魂魄一样,碎成了一块一块的,需要捡起来拼凑好,不然残缺不全,伤人伤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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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夺过他手中的笔, 同他坐在书案前,紧接挽袖在纸上挥毫提笔:“师兄,天地如何生出万物?”

  熟悉的竹香气涌来, 徐清翊脑里的弦陡然紧绷, 佝偻着脊背把僵直到失去知觉的手收进袖子里, 不自然道:“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孤阴不生,独阳不长, 故天地配以阴阳。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我生有性情,性也者,与生俱生也;情也者, 接于物而生也, 因而万物有情。”

  他用笔头沾了点砚台里的浓墨,头也未抬,“你有情吗?”

  这话莫名其妙地撞了一下徐清翊的心, 他眸里冷波轻泛, 动了动受伤的唇:“情累及身, 谓之赘俗,道者既修无情,何来有情。”

  “你有情。”

  听见那人答话的语调里添了笑意,徐清翊一时想到难堪之处,认为他话里多是嘲弄, 故此心中恼怒横生, “无端妄言。”

  “你可还记得你殿里种的海棠?”

  那人却不停笔, 口中继续道。

  青绿的枝叶摇曳在记忆里,将他带往年少时满院花木里,他面色有一瞬的动容,又想起海棠百年常青之象,旋即绞紧袖里的手指,冷淡溢满了脸:“花木无心,人亦如是。”

  苏纨顿笔歪头看他,几根散碎的发遮在额边,末了他眼尾微挑,意味深长地说道:“看似是株无心木,实则它在等人。”

  徐清翊眼底闪过轻微的诧异,略不解地望他一眼。

  他漆黑的瞳仁里有粼粼的光在晃动,似乎是星辰坠落在其中:“它在等……那个费尽心血救活它两次的人。”

  这话使他一怔,恍然有种埋在土里的隐秘突然被锄头挖开的惊觉,眼前这个人在一刹那变得陌生起来,成了他从未见过的样子,他的目光完完全全落在他脸上,试图寻找出一丝熟稔来:“此话何意?”

  “树犹如此,何乎于人?”苏纨云淡风轻地转过脸,“人为天地之心,五行之端,食味,别声,被色,故生而有欲,于人者,七情六欲乃寻常,并非丑恶龌龊。师兄,是你修道太久,忘记自己也曾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他将毛笔搁置在山形斗彩定瓷笔枕上,“如今你我修为尽蔽,你暂且是做不成清风朗月的鹤悬真君了。”

  看纸上墨迹渐干,他递给他写满苍劲字迹的宣纸,笑眯眯地对他说:“那不妨,好好做一回徐清翊罢。”

  满纸之言只余「天降衷于人,人受中以生,是固道在人矣」。

  做一回徐清翊?

  他这一生身份无数,是擎霄尊君门下的首席弟子,是伏笙殿的殿主,是南华道的掌门,亦是道界的鹤悬真君,唯独「徐清翊」这三个字,好像已经离他很远了。

  目光落在纸上,他暗暗捏紧宣纸的边角,开门见山,好剖开那人的阴险城府:“你如此反常,究竟意欲何为?”

  “我想活着,”这人没有遮遮掩掩,话到嘴边就倾口而出,“你也想活着不是吗?”

  他定定看着他,眼底坦荡如砥:“在从这鬼地方出去之前,你我竿木随身,逢场作戏,出去后,你仍做你的鹤悬真君,过往种种荒唐径作云烟,不必介怀。”

  苏纨把话说到这份上,就是省得他孤行己意,总对他处处提防。

  他必须得让他明白,他二人如今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既互相利用,也互相需要。

  徐清翊放下手中的纸,眼皮乏力地掩住半个眸子,并没有言语。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还是那个叫沉烟的男子端着膳食走了进来。

  朝着屋内环视一周后,发现他二人一并坐在书案前,他笑吟吟地屈身行礼:“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听到问话,徐清翊目光冰冷地横他一眼,忽觉身边一空,他眼光稍转,瞟到苏纨早已起身向桌边走去,一身喜服跟燃烧的火似的,灼眼得很。

  “你来的正好,若得空可否为我等送些伤药来?”

  苏纨朝前行去时,顺带看清了他端来的菜肴,与之前菜式虽不同,但一样荤素得当,色香俱全。

  “公子不必客气,想要什么吩咐奴便是。”沉烟放下摆放着菜肴的案盘,举目望他那刻笑意柔和,应了声便退下去了。

  这人长得比青面獠牙的红鬼是好看数百倍的,至少人模人样,行事有条不紊,不过能在鬼界呆这般久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心思良善的活人了。

  他在桌前坐下,拿起搁在碗边的筷子,夹了几根芦笋,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着,眼睛却看向门旋处的雕花,心思泛动:房内的雕花难道是专程用来试探他们的?可下药必然会产生欲念,这样一来,岂不是阴差阳错地帮了他们一把?

  回想从锦州城到雾洲的种种迹象,苏纨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在冥冥中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走。

  他把芦笋嚼烂嚼透,一片阴暗沉在没有情绪点缀的眸里,手指慢慢握紧了筷子。

  待门再度被推开,沉烟端着盆水,拿了伤药进来,见他二人各坐各的,互不搭理,于是问道:“二位公子何不一同用膳?”

  “他嘴破了,没胃口。”

  苏纨满身阴沉忽敛,没事人似的随意回了句,专心致志地吃他的饭。

  书案前的人看着病入膏肓,有气无力的,抬目时眼神却寒凉无比,若冰刃锥心,他吃力地挥袖打掉他手中的药膏,齿间挤出一个字:“滚。”

  突如其来的一喝,沉烟被吓得后退两步,忙俯身去捡滚落在地上的药盒。

  岂料有人已先走到长凳边,伸手将药盒捡了起来:“他就这脾性,交由我便是。”

  听其言他朝拾药之人仓促地看一眼,再是应声垂首退到一边。

  苏纨边往书案走,边把药盒打开,然后拿起药凑到鼻尖处嗅了嗅,断定里头放的是治伤用的积雪草和丹参后,微微抿了抿唇。

  借着盖上药盒的功夫,他用食指捻了药膏,磨得圆钝的指甲神不知鬼不觉地刮过手背,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药盒盖上时,食指上的药膏也被擦在血痕处,细微的刺痛传来,片刻又逐渐消隐。

  坐到书案前,他推开上头的笔墨纸砚,见对面的徐清翊屈着身子,背部嶙峋的根骨透过衣衫凸出来,其发丝散着,没住整张脸,瘦削的手则死死抓住书案边沿,可看到无名指处因长久执笔写字的关系磨损出来的伤。

  别人被红鬼抓来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俩被抓来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暂时满脑子想的是先走出那扇门看看,要是真的被人牵着鼻子走,幕后者怕是根本不在意他二人是否逢场作戏,但在一切未明朗之前,谨慎行事也是好的。

  苏纨身体向前靠拢,顺势推出手中的药膏,左手则覆盖在那只抓住桌沿的手背上。

  冰凉感自掌心渗入,他总算明白,这人紧抓住桌沿原是为了强撑住这具摇摇欲坠的病骨——他在这里坐了太久,四肢约莫都麻木了。

  苏纨记得徐清翊之前药性发作时全身发热,想来算是挡住了其体内的部分寒气,若是加以利用,说不定能一举两得呢?

  手背上突然多了热度,下丹田里的寒意开始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徐清翊疲倦的眼光投过去,落在其手背靠里侧的那道血痕上面。

  记忆深处里的温热感朝自己贴近,低沉的声音似流水淌进了耳蜗:“师兄,虽说他们给你用的药不正经,但尚且能压制寒毒,倒也算个救命的东西,你说对罢?”

  徐清翊是个聪明人,对他说这话的心思一览而尽,登时瞳孔地震,肝气上逆,剧烈咳嗽猛袭,整个人像那狂风暴雨里翅膀被沾湿落得一身狼狈的白鹤。

  良久,他从散乱的青丝里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灰眸,哑声道:“你错了。”

  苏纨闻言眉峰一撩,只当他是不愿「以毒攻毒」,他手指探进他的指缝,稍微用劲,使他紧抓桌沿的手缓慢松动下来。

  托起他手的那刻,察觉到这人欲要往后抽离,他适时抓住他僵硬手指,低声道:“这药我试过了。”

  徐清翊下意识看向他左手手背上的血痕,不由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绪。

  苏纨打开药盒盖用指腹沾了些滑腻的膏体,将膏药轻轻涂抹在其无名指的磨损处,他的模样认真极了,连睫毛都不带颤一颤,仿佛怕弄疼他。

  末了他抬起笑盈盈的眼,眼神往斜后方压了一压,再与徐清翊目光交汇,眼底笑意荡然无存。

  这一眼心照不宣,徐清翊视线跃过他的肩,将站在门边的沉烟收入眼眶,回目时书案前的人欺身而上,不等他做出反应,已旋即伸出手臂揽住他,将他整个冰冷的身体捞起来。

  被横抱在怀,他心下觉得难忍,眉头一蹙,脸上怫然不悦,本能要挣脱,忽听那人在他耳边说了句:“得罪了,师兄。”

  怪异的生疏感如水气蒸腾,顿刻侵蚀掉难堪,他带着疑忌举目望向那张脸,总觉得两人之间笼了层薄雾,说不清也道不明。

  进了里屋,苏纨俯腰将人放在床榻上,替他拢紧了被子,暗地却磨了磨利齿,起身走向桌前。

  他特地挑了碗霜糖莲子粥,端着碗回到黄花梨木雕花架床旁,一手拉来长凳坐下,舀了一勺粥递到徐清翊嘴边。

  粥里的热气在放置下早就散去了,只剩碗底带着点点余热。

  “喝罢,味道不错。”

  他说话的时候既淡定又从容,澄澈的眼里倒映出一张苍白且病态的面孔。

  或许是有他以身涉险,尝过了这碗粥后还能活蹦乱跳的,这人难得不跟他作对,半阖着眼喝下了他喂来的那勺粥。

  二人都不言语,在一种沉默到接近诡异的气氛里周旋不逆。

  这回那沉烟在旁边看戏总归是看够了。

  听着身后人告退时带出的闭门声,苏纨眼底阴翳浮出,眉间柔和全然抹去,正色道:“或许你可想过,我等皆被困在局中。”

  “此事难言,其间确有玄微深远。”

  徐清翊依旧微阖着眼,没有看他。

  “我有一事不明,就是这红鬼为何偏偏要对你下药?”

  “并非是药,是情思蛊。”

  “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5 23:21:56-2022-06-13 18:5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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