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树经常要值晚班,昼夜颠倒,作息时间刚好和喻岭错开。

  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们相处的时间却极少。梁树挺想和喻岭聊一聊《末日2094》的剧情,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晚上九点半,梁树和同事换班,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回家,在小区附近的关东煮小摊上买夜宵,还买了瓶热牛奶。

  刚走到小区门口,迎面碰到裹着黑色冲锋衣走来的喻岭。

  喻岭应该也是刚下班,左手拎着安全帽带,右手提着一个长方形的袋子,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

  “喻岭,”梁树先打招呼,把手中装着关东煮的一次性纸杯朝前递了递,“吃吗?”

  “吃过饭了。”

  梁树默默缩回了手,又问:“喝牛奶吗?”

  “你喝吧。”

  “哦。”

  两人并肩往回走。

  离得近了,梁树看到他手里的袋子像是服装袋,还是比较高档的那种,“你买新衣服啦?”

  很稀奇。

  除了在机场初次见面那天,喻岭穿的是风衣,其他时候,他见到的喻岭总是无一例外穿着冲锋衣,一件黑色一件烟灰色,大有穿着它们度过整个冬天的意思。

  喻岭搬过来的时候,带的东西很少,和那天一样,一个行李箱,外加一个印着logo的手提袋。

  他随手把袋子放到沙发上,袋子没放稳,倒了,从里面“骨碌骨碌”滚出一个带同样logo的安全帽,“哐当”掉在地上。

  还没来得及去捡,梁树眼疾手快,弯腰帮他拾起来。

  惊喜地“咦”了一声。

  “你在这家公司上班吗?”

  “嗯。”

  “我工作的机场好像就是你们公司承建的!”

  “是啊。”

  喻岭记得这是公司五年前中标的项目,当时他才刚参加工作没多久。

  “你好厉害!”

  喻岭无声地笑了下,“公司厉害,我只是在工地上搬砖。”

  梁树一撇嘴,“骗人,我才不信你会在工地上。”

  “真的在工地,跟你说实话吧,我是搞电焊的。”

  “真的?”梁树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将信将疑。

  “真的,我还有证呢。”

  喻岭竟然从行李箱里翻出来了焊工证和特种作业操作证。

  梁树接过他递来的两个小本子,打开,顿时震惊地合不拢嘴,赞叹道:“太厉害了!”

  他自此深信不疑,认为喻岭是常年在工地上从事电焊作业地电焊工,风吹日晒,虽然会戴防护工具,但电弧光对视力的伤害却总是无可避免。总之就是很辛苦。

  后来是怎么发现他是在胡说八道呢。

  梁树有天心血来潮,上网搜喻岭的公司。

  点进公司网站,找半天才找到喻岭所在的那家分公司。

  导航窗口的组织架构里,喻岭的名字赫然在列。

  在总工程师那一栏上。

  上面还有他的一寸蓝底证件照。

  单眼皮,眉眼带着锋芒,嘴唇微抿,看上去颇为冷酷,在与之并列的其他照片中帅得格格不入。

  梁树大呼上当受骗。

  逮到喻岭回来的时候质问:“你怎么骗人啊!?”

  喻岭忍不住笑了,没半点被戳穿之后的不好意思,“是你比较好骗,一般人不会这么傻。”

  神游回来,意识到喻岭对于他刚才的问题,只说了个“对”字。

  梁树现在掌握了一些和喻岭沟通的技巧,回答问题总是问什么答什么,心情好兴许会话多一些,其余时候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讲。

  由此推断,此刻的喻岭心情欠佳,但还没差到不愿意说话的地步。

  梁树心里藏着别的事想问,于是他壮着胆子继续就刚才的话题延伸:“我看袋子里好像是西装?怎么突然买这个?”

  “嗯,”喻岭说,“要去出差,顺便参加总部的一个颁奖典礼,说要穿得正式一点。”

  “出差啊……”梁树嗓音沉了下来,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他好不容易放假休息,喻岭却要去出差。

  “怎么了?”

  “没、没事。”

  梁树手伸进外套兜里,攥住了里面的两张电影票。

  “要去几天呢?”

  “三四天吧。”

  三四天……梁树默默算了一下,按三天算,喻岭回来的时候刚好是平安夜。

  “同事给了我两张电影票,”梁树从兜里掏出两张捏得泛皱的纸,“平安夜晚上八点半的,如果你能回来,有空的话,一起去看吧。”

  他看向喻岭,喻岭也侧过头,与他对上视线,梁树表情立刻局促起来,“不然……就浪费了。”

  “这部电影刚上映不久,我猜你还没有看。”

  梁树低头迅速瞥一眼电影票,小声棒读:“《寻梦环游记》。”

  听名字应该是一部比较欢乐的动画电影,适合小朋友看。

  以为喻岭不会感兴趣,“没空的话就算了——”

  没想到他却随口应道:“有空就去。”

  喻岭出差去的城市四季如春,而这里的冬天却很冷。

  回来时天刚擦黑,一下飞机,手机里就弹出梁树的消息。

  为了应景,他把头像换成了一颗挂着彩灯的圣诞树。

  【你几点到啊?要不要我去接你】

  发送时间是两小时之前,五点。

  【不用。】

  喻岭回复道。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那边很快回:【你刚下飞机吗?电影快开始了,我在去电影院的路上,你现在过来估计也来不及了,回去好好休息吧,你肯定也累了。】

  坐了好几小时的飞机,的确是有些疲惫,但看个电影的精力还是有的。

  更何况已经事先答应了梁树,喻岭不想言而无信。

  【来得及,你先检票进去,路上如果堵车的话我可能会晚点到。】

  现在是晚高峰,又逢过节,路上不可能不堵车。

  喻岭打了辆车就直奔梁树定位的那家电影院,到达目的地时,电影已经开场了十来分钟。

  梁树却没有听喻岭的话先进去,他抱着桶爆米花,傻兮兮地站在检票口等着。

  喻岭一进电影院就看到了他。

  “梁树。”

  “进去吧。”

  走进影厅,电影院里黑压压的一片,人非常多,几乎坐满。

  很不巧的是,他们的位置是正中间的最佳观影区。两人弓着腰,低着头,蹑手蹑脚地穿过人群,

  才终于坐到座位上。

  梁树走在前面,向被挡住视线的观众说了很多句借过和抱歉。

  喻岭很少来电影院看电影,更别提和人一起看。

  他觉得在影院看电影就像做梦,没办法中途按暂停,灯一亮就必须醒过来。

  而且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为电影人编造的虚假故事流泪。

  他听到有人在小声抽泣,有人在擤鼻涕,有人在和身边的人说“妈的,怎么这么好哭”。

  瞥了一眼身侧的人,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大银幕,还好一切正常。

  结果哪能想到这人这么能憋,在电影院里还好好的,电影散场刚走出门,眼泪就像决堤了一样,噼里啪啦往下掉。

  “哎,”喻岭无奈地看着低头止不住地揉眼睛的梁树,“人家都在电影院哭完了,你这怎么比别人慢一拍。”

  “我也没想到。”梁树瓮声瓮气地说。

  “没想到一个动画片后劲能这么大。”

  喻岭手揣进口袋,摸半天也没摸到纸巾,只好拍了拍他的头:

  “别哭了,我没带纸。”

  梁树又抬手用衣袖抹掉眼泪,“我也没带。”

  “也不是说剧情有多感人,”他鼻子还有些酸,垂着眼,停顿许久才说,“主要是,我想我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