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镜子里的异变, 宁思韶只是看着他,漫不经心地扯了手巾把手擦干,镜子里的人影原本充满恶意的嘲讽慢慢恢复平静, 他盯着宁思韶,脸上的表情阴沉下来。

  宁思韶擦完手, 皱眉道:“不要用我的脸做出这种表情,很难看。”

  说着便将手里擦完手的手巾朝镜子里按了过去。

  手巾下的手指掐着指诀, 一接触镜面, 就响起一阵刺啦声, 紧接着那镜子里的人影就面露痛苦, 那张脸脸皮逐渐溃烂脱离,露出一张没有皮只剩血肉的脸。

  宁思韶用纸巾在镜子上擦拭了几下, 那张脸就如同水迹一样, 慢慢氤氲模糊,消失不见了。

  解决了镜子里的东西,他抬脚走进洗手间, 洗手间里一片安静, 宁思韶扫视着墙壁和两个隔间门,很快就在隔间门黑色的门轴上看到了很不起眼的几处异常。

  是用颜料画过又擦拭后留下来的痕迹,痕迹很小又被擦成一团, 看不出完整图案, 但宁思韶仍然从中找到了熟悉的部分, 正是吕源曾经在图书馆和寝室门上画过的几个图案中某一部分拼合而成。

  “出来吧。”宁思韶对着隔间道。

  里面没有动静,宁思韶不耐烦跟他周旋, 直接上脚, 将门给踢开了。里面的人蹲在马桶上, 正抱着自己的膝盖瑟瑟发抖, 门被踢开时,他脸上警惕混合着震惊,表情十分扭曲。

  宁思韶在他逐渐变得惊恐的眼神中伸出手,轻轻拍在他的天灵盖上。青年脸上的表情趋于平淡,甚至露出一丝安详的笑容。宁思韶随即从兜里拿出一根红绳,在自己指尖饶了几下,手指翻飞扎了一个结实且形状有些特殊但看起来十分好看的结。

  “回去吧,你身体不舒服,就回去好好休息,不要乱跑,知道吗?”宁思韶柔声道。

  青年如同机器一样缓缓点了点头,从马桶上下来,慢慢走出了洗手间。

  回到宴会厅,宁思韶直接走到章老身边,对他耳语几句,然后就在众人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下大摇大摆离开了。而章老则赶紧挥手指使自己的大儿子恭恭敬敬把人送出了大门。

  “老章,你们有事儿瞒着我啊。”木老敲敲他的手背。

  章老露出苦涩的笑容:“有些事情,我没办法说出口啊,良工,我……唉!”

  离开章家,宁思韶立即带着牧南星和木元嘉回到住所。

  “累了一天,赶紧洗漱好好休息吧。”回到家里宁思韶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

  木元嘉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以为宁思韶这么火急火燎赶回家是有什么大动作,原来是真的在晚宴累到了。

  夜深人静,宁思韶在卧室的小阳台画了隔绝气息的阵法,然后拿出一个白色小瓷瓶,瓷瓶表面布满红色的花纹,这小瓷瓶是宁思韶心血来潮订制的朱砂瓶,如今倒也正好用到。

  将从章家老宅带回来的红绳结放进瓷瓶里,他拿出一沓符纸,轻晃了一下,用点燃的符纸在小瓷瓶底部慢慢烤着。

  瓷瓶中的红色绳结逐渐褪色,红色仿佛液体一样,在绳结上流动,最终慢慢挣扎着流到了瓷瓶底部。

  将绳结取出扔进垃圾桶,宁思韶又取出符纸贴在瓷瓶上,轻弹了一下瓷瓶肚子,出声道:“姓甚名谁,目的何在,背后之人所在何处,给我老实招来。”

  一阵沉默,瓶子毫无反应,宁思韶嗤笑:“都到这个地步了,非要吃点苦头。”

  说完也不再废话,十八般手段齐上阵,即便是小瓷瓶中传出惨叫哈哀嚎求饶,宁思韶也毫不手软,面无表情地将手段使完才停手。

  揭开黄符,一道几乎消散的虚影浮现在瓷瓶上,他瑟缩着想要远离宁思韶,却被牵引着无法离开,最终他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都倒了个干净。

  他叫泰三,他父亲是t国华人,母亲是中国人,他从小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在国内,在他十二三岁时母亲去世,他父亲从t国回来找到他,将他带在身边。

  他不知道自己父亲是干什么的,但是跟着父亲他从来不缺吃不缺喝不缺钱花,父亲会经常外出,有时候几个月都不回来,但会给他留下很多钱。泰三十六岁时,他父亲连续一年没有露面,再次出现就将他带到了一座深山里,在山里一个小村子,泰三才知道了父亲在做什么。

  他们找到了一座大墓,墓穴深深嵌在大山腹部,为了得到墓中财宝,他们花了数十年时间,蚂蚁搬家一样,在这里陆续建了一个小村子,在外人眼里,这小村子就是很普通很平常的一个山中小村,然而每户村民家里,都藏着各种高端仪器。

  泰三的父亲就是这伙人中一个中层管理人员,给泰三的钱自然也是从这墓中挖出的东西换来的。他带泰三回去,是因为他们有更大的计划,需要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替他们打入上层圈子。

  于是泰三就在这些人的安排下,利用他们中几个有点“本事”的人出手,成功成为几个有钱人的座上宾。

  这次来章家老宅,也是泰三的任务之一,他需要在章家老宅里布下阵法,至于要做什么,他就不太懂了。

  他交代了这次跟着他来到宁海市的人的落脚地,正是带他过来的那个中年人安排的。而能搭上此人,也是泰三背后那些人的杰作,他们先是对男人的小孙子动了点手脚,再让泰三出面解决问题,一来二去,男人就彻底将泰三当成了隐士高人,十分恭敬。

  这次泰三提出要随他来章家老宅,他自然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章家祖坟,是你们动的手脚吧?”宁思韶道。

  泰三魂体飘了两下,这件事他根本不清楚,他就是个普通人,因为自小没有父亲,后来又经常独自一人,所以练就了能看会演的性格,但也就如此了,这么多年招摇撞骗,他从来都是个工具人,只负责台面上的演出,背后的事情那些人从来不会告诉他。

  宁思韶见真的问不出什么来了,也只能将他暂时收在了瓶子里。

  泰三被他取了主魂,回去之后那些人肯定会发现异状,他必须要在此之前解决他们。还好他回来之前跟章老爷子通了气,宴会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泰三自然也不会太早回去。

  换了衣服收拾好东西,照泰三给的地址,宁思韶找到了那些人住的房子,按照泰三所说,这些人不敢留下太多痕迹,所以院子地处偏僻,周围摄像头也没几个。

  宁思韶发现,这些人总是喜欢住这种地方,不过倒是少了他不少麻烦。

  避开仅有的几个摄像头,他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座院子,看得出来那些人对自己很自信,就在院门口的树上挂了一个黑色的小坛子,坛子里应该是他们养的鬼童。

  宁思韶想到了于彬彬姐姐养的那只鬼童,这些t国人,实在是手伸得太长了。

  贴上敛息符,宁思韶扬手,一张轻飘飘的黄纸便飘上树梢,挡在了黑坛子前,紧接着他便轻盈一跳,跳进了院子里。

  此时院子里一片漆黑,不知这些人是路走的太顺还是就是这么心大,院子里竟然没有任何防护手段。

  宁思韶直接上二楼撬开西边房间的窗户,泰三说了,这几个人一直都是住一个房间,无论是商讨事情还是吃饭睡觉都在西边最大的房间里。

  借着月光,宁思韶看清了房间里的情形,几个穿着怪异的光头一个个靠墙盘腿坐着,全都低着头在睡觉。

  宁思韶无意给那倒霉的中年男子再添麻烦,看了一眼几人,判断了一下他们的实力,随即跳入房中,打开了灯。

  然后他在几人或惊怒或恐惧的目光中,连着将几根银针刺入他们天灵盖儿里。提溜着其中穿得最复杂的一个小侏儒晃了几下,小侏儒身上霹雳哗啦一阵乱响,地上就多了许多竹制或者瓷的瓶瓶罐罐。

  宁思韶随意看了几个,便有些厌恶地将这些东西用扫帚收作一团,一张黄符烧了个干净。

  他拿出朱砂笔,在几人额头画了符文打进他们体内,随后拔掉金针,刚要说话,却听见外面一阵响动。宁思韶起身走到窗边皱眉往外看去,就见院门口树上的那个黑坛子不见了,地上一老一少两个人正和几只鬼童缠斗。

  隔着院墙,宁思韶认出了其中一个,正是前几天把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接走的老者。下楼打开院门,出手将最后一只鬼童给收服,若不是院子里的人已经被宁思韶制服,就他们这动静,把人给惊动了两人一个也逃不掉。

  “多谢、多谢小友相助。”老者颤颤巍巍走过来行礼道。

  宁思韶皱眉:“你们找院子里的人?”

  老者忽然卡壳,他才想起这小友就是从院子里出来的,他、他不会是……

  “我不是,人已经制住,进来吧。”宁思韶看着他的脸色猜出了他的想法,说了一句就又转身回到了院子里。

  老者领着自己的徒弟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下,咬咬牙跟着走了进去,徒弟有些害怕地拉拉他的衣袖:“师父,真进去啊,万一是陷阱咱俩可就交代了!”

  老者嘬嘬牙花子:“这小友救过你凌师叔祖,应该不是坏人吧,先进去看看。”

  等上了楼,看着地上挨着墙一动不动坐着的几个光头,老者才放下心来。

  宁思韶指了指他们:“你要找他们?”

  老者拱手道:“是,我们追着康山市那边的几桩邪案一路追过来,这两天才确定他们的踪迹,今天本是想趁着夜色先悄悄探查一番没想到这些人实在狡诈,这次多谢小友出手了,不然我们师徒两人怕是要折在这里。”

  宁思韶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给咽了回去,只是摆摆手:“以后长点心吧。”

  这老头本事是有的,但不多,不知道该说他们太不谨慎还是不太行,这俩人简直不把自己的小命儿当回事儿。

  老者也有些脸红,支支吾吾道:“门里人都忙,我们师徒俩也不能闲着,就、就……好歹也搭个手处理点儿小事儿,以前都是处理些什么丢魂儿啊,神棍之类的,这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情况。”

  宁思韶:……

  “世事太平,玄学自然没落,这也是我们愿意看到的。只是,最近事情多的有点诡异,我们门中人本也多以修身为主,这些天来倒是一个个疲于赶路,跑的到处都是了。”

  “你们能处理吧?”宁思韶听到他们是专业处理这种事情的,指了指地上的几人,并把他们的情况说了一遍。

  老者越听神色越凝重,偷挖大墓事儿就不小了,但看他们这样子可不像冲着墓里的财宝来的。

  他道:“我会将此事报上山去,只是这些天不知为何各地怪事频出,还望先生能先照看一二。”

  宁思韶道:“章家的事本就是我先应下来的,我自然会收尾,只是那做大墓情况怕也不简单,你们小心应对就是。”

  有人帮忙收尾,宁思韶也懒得废话,上次他见的那个人看着也不简单,他们梁苍山应该有能力处理了那个大墓,于是在老者要求下换了联系方式就走了。

  “师父,咱自己处理还是通知师伯他们?”找徒弟看着地上的人,感觉有些棘手,以往他们抓到神婆神棍骗人,直接打电话报警把人送进去就完事儿了,现在这几个人看起来可不是送进警察局能解决的。

  老者叹了口气道:“那我也不知道啊,你师伯他们都不知道人在哪,不管了,这么大的事情,先报上去再说。”

  顺眼他叹了口气,就算报上去,这几个人恐怕还是得他处理了,山上的人肯定要先去探查那座大墓的事情。

  两人正发愁时,老者忽然感应到一股有些熟悉的气息,他眼睛一亮,神秘兮兮道:“不用愁可,你师叔祖可能来了!”

  有师叔祖在,肯定还有其他人在,那还有他俩啥事儿。

  说完老者就急匆匆下了楼,顺着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走到院子门口。

  然后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睡衣,十八九岁的少年……少年冷冷地看着他,神情不满。

  老者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怎么回事,他似乎看到一股冲天的浓郁煞气萦绕在少年周身,不等他确认,那种感觉又转瞬即逝。

  看着少年转身离开,老者还没反应过来。他确实从这小孩身上感应到了与师叔极为相似的气息,这孩子怕不是师叔的私生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