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认识周鸿熹之后, 严鹤仪算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钓友」,每到私塾休沐,便约着一同去镇上的河边垂钓。

  周鸿熹选钓鱼的地方很在行, 沈记酒楼往东有个小石桥,那旁边便是水湾, 水流缓, 水草足,夏天又有石桥遮阳, 是个钓鱼的好地方。

  相反,靠近码头的地方,水流比较急, 河道又直,鱼便少些。

  两人钓鱼用的都是竹竿,又便宜又有弹性,浮漂也都是荻梗。

  不同的是, 周鸿熹的鱼竿要讲究一些,把手前面还有个精细的卷线器, 收线放线更为省力。

  头一回, 元溪觉得有趣,还会乖乖坐在严鹤仪身边, 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里的浮漂看, 并且时不时地给严鹤仪赶蚊子或者喂水喝。

  到后面, 他便受不了这份无聊, 怎么也坐不住了。

  还好,有一个同样也坐不住的常英陪他。

  对于周鸿熹痴迷钓鱼这件事,常英真是深受折磨,每回陪着他过来,都只能托起下巴在旁边干看着,经常一不小心便睡着了,甚至有好几回实在是困急眼了,是被周鸿熹抱在怀里送回家的。

  用她的话来讲,钓鱼这件事简直就是「对大好年华的浪费」,以及「对人间恋人的一大考验」。

  这下倒好,周鸿熹有人陪着钓鱼了,常英也有人陪着胡闹了,两下里各玩各的,都没了抱怨。

  元溪跟常英并排坐在河边那棵高高的的歪脖子树上,四只脚在河面上晃晃悠悠。

  “哥哥,对面有两个小孩儿在打架!”

  “三哥,我瞧见你兄弟了,在那边桥上,身边还带着个小哥儿!”

  “哥哥——”

  “三哥——”

  两人愈喊声音愈大,在不知吓跑几条大鱼之后,严鹤仪同周鸿熹终于忍受不住了,齐声仰起头来,冲着上面的两个人吼道:“安静些!”

  元溪赶紧用手捂住嘴,常英也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

  接着,两人没安静多久,便又开始小声地说起话来。

  这一回,两个人趴在对方耳朵上,在下面只能听到一点儿动静,却全然听不清楚话里的内容。

  这下,倒是轮到严鹤仪和周鸿熹纳闷了,心思也不专注在鱼竿上,而是竖起耳朵,试图听清两个人在说什么话。

  谁能保证这俩人凑到一起,会不会说自己的坏话?

  只有水里浮漂动起来的时候,四个人才会暂时一条心。

  上面的人屏气凝神,攥着手暗暗使劲,而下面的人,若是自己手里的竿子动了,那便气定神闲地转着卷线器或者扯着鱼线,心里的虚荣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若不是自己的竿动,则会帮着挪一挪木桶,时刻准备着一起抓要逃跑的鱼。

  钓了整整一个晌午,两人收获颇丰,除了几条半大的黄骨鱼之外,还有一条小臂长的鲩鱼。

  鲩鱼也就是草鱼,肉质鲜嫩,烤来吃很不错,剩下几条半大的黄骨鱼,便由严鹤仪拿来煮汤。

  几人在河边空地上就地支起架子,把鱼处理干净之后,周鸿熹便把那条鲩鱼串起来,撑在明火上烤。

  严鹤仪则吊了个锅子,先稍微把几条黄骨鱼煎一下,加水和黄酒煮着,约莫两刻之后,撒上些盐巴和胡椒粉,这汤便已经很美味了,无需再加什么多余的调料。

  说来也巧,元溪同常英都是没怎么下过厨房的主,只能做些拾柴、扇风的活,不过倒也无伤大雅,毕竟自家未来相公都宠,丝毫也舍不得劳累他俩。

  烤鱼和鱼汤的香味齐齐飘出来,两个不知什么时候脱了鞋袜,正在河边浅水处摸虾米的「小祖宗」,便都闻着味儿过来了。

  一个上手给严鹤仪捶肩膀:“哥哥辛苦了。”

  一个翘着脚,用手悄悄在周鸿熹脸颊上弹了一下:“三哥,这鱼好香啊!”

  几个人又叫住正好经过桥上的老伯,同他买了几只饼子,一半烤着吃,一半在鱼汤里泡着吃。

  常英咬了一口烤鱼,又喝了一口鱼汤,说的话便更夸张了:“我瞧着,咱们回首山这一带,当年应该是还下凡了两个厨神,便都在这儿了。”

  严鹤仪忍不住笑出声了,暗想真是人外有人,小祖宗那点嘴上功夫,竟还能有逊色的时候。

  周鸿熹给大家把烤鱼分成小块,用干净荷叶盛好,这才顾得上吃一口,随口问道:“你们何时成亲,可定好日子了?”

  严鹤仪摇了摇头:“还没呢,也是该选一选日子了。”

  上次从道观回来,本来去找了村里媒婆的,可是正赶上田里收早稻,媒婆也没空闲,便暂且搁置了。

  周鸿熹又道:“到时候可别忘了叫我们一声。”

  元溪也趁机催严鹤仪:“哥哥,快选日子,要早一点的。”

  常英歪着头笑他:“小家伙,这便等不及了?”

  ——

  几个人吃饱喝足,收拾好地上的狼藉,便都躺在草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没说几句,元溪便闭上眼睛睡着了,严鹤仪无声笑了笑,给他在脑袋底下垫了个叠好的布包,然后摘了一片芭蕉叶给他赶蚊子。

  常英见了,急忙示意周鸿熹小点声,严鹤仪冲她摆了摆手:“无妨,这小祖宗睡得沉,外面打雷都吵不醒他。”

  下午,元溪再睁开眼时,严鹤仪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垂钓,旁边周鸿熹的位置上,坐着个乖乖拿竿的常英。

  元溪伸了个懒腰,问道:“英姐姐,你家三哥呢?”

  常英转过头来,压低声音道:“他去小解了,我帮他看着竿。”

  没人陪着玩了,元溪这才想起来分一些注意力给严鹤仪,黏黏糊糊地靠过去,蹲下来一点点蹭进了严鹤仪的怀里。

  严鹤仪也没心思钓鱼了,悄悄把人抱紧,在他脸颊上点了一下。

  元溪把脸埋进严鹤仪胸口,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严鹤仪打趣他:“你这是准备吃我了么?”

  他身上一软,整个人便全部倒在了严鹤仪怀里:“哥哥,我醉了。”

  严鹤仪突然反应过来,在他耳边温声提醒:“元溪,英姑娘在呢,咱们注意分寸。”

  常英僵硬地转过头来,幽幽地道:“无妨,我只是一阵路过这里的风。”

  元溪在严鹤仪怀里老实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又坐不住了:“哥哥,我想去买糖葫芦。”

  严鹤仪听了这话,伸手便要收鱼竿:“行,我陪你去。”

  元溪抓住严鹤仪的手,摇了摇头:“不用了,哥哥,你继续钓鱼吧。”

  “好。”严鹤仪从荷包里拿出几个铜板来放在元溪手里,想了一下,又多拿了几个给他,“去吧,若是有其他想吃的,也一并买了。”

  他又嘱咐道:“卖糖葫芦的就在铁匠铺那条巷子旁边,你记得么?别走丢了。”

  “记得记得,哥哥放心,我一会儿便回来。”元溪接过钱来,又对着常英问道,“英姐姐,你吃不吃?你家三哥呢?”

  常英弯着眼睛笑他:“不吃,你这个小家伙,不是刚吃完烤鱼和鱼汤么,怎么又饿了?”

  元溪低头摸了摸小肚子,小声道:“还有一点儿空隙。”

  常英和严鹤仪一齐笑出声来,元溪说了句「马上就回来」,便捏着铜板跑开了。

  买了糖葫芦,元溪也没乱逛,在路上边吃边往回走,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正是贾员外。

  贾员外一见元溪,便露出一个极为欣喜的笑容,问道:“元溪,你家先生呢?”

  元溪正专心吃糖葫芦呢,便随意指了个方向:“在河边钓鱼呢。”

  贾员外又道:“我正好给小景师傅去送工钱,既然遇见你了,便把钱给你吧。”

  元溪点了点头:“行,我有空带给他。”

  贾员外在身上摸了摸,又掏了掏两侧的袖子,一拍脑袋:“哎呀,荷包忘记带了。”

  他指了指右边,轻声道:“这样,你随我回府里去拿,就在前面那条巷子,很近。”

  元溪有些嫌麻烦,但想着已经答应人家,便跟他走了。

  河边垂钓处,周鸿熹拿着一小包葵花子回来,把鱼竿接过去,突然道:“小元溪呢?”

  常英接过那一包葵花子:“小元溪买糖葫芦去了。”

  她后知后觉,对着严鹤仪道:“元溪离开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自从元溪离开,严鹤仪便在心里默默算着时辰:“是啊,得有两刻了吧,难不成被什么有趣的事绊住了脚?”

  周鸿熹想了想:“也没听说今日哪里有戏啊。”

  严鹤仪也没心思钓鱼了,把鱼竿往旁边一放,然后用石头压住,颇有些担心地道:“不会有什么事吧?”

  周鸿熹也放在了鱼竿,站起身来:“严先生,你先别着急,我们一块儿去找。”

  到了卖糖葫芦的小摊,没见着元溪的影子,三人便分了三波,严鹤仪向东,周鸿熹向西,常英则沿着长街向南去找。

  严鹤仪急出了一身汗,今日天热,街上人不多,问了好几个也没瞧见元溪。

  一转头,严鹤仪又瞧见了那个卖糖人的老伯,急忙上前问道:“老伯,请问有没有见着一个这么高的小哥儿,挺白净的,头发上扎着很长的灰色绸布。”

  “他在您这儿买过糖人的。”

  糖人老伯认真想了一下,点点头道:“哦,想起来了,方才贾员外从这儿经过,身边跟着个哥儿,好像就是他,蓝色短衫,对不对?”

  严鹤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没错,老伯,他们往哪里走了?”

  “往东边,应该是跟着贾员外回府了吧。”

  严鹤仪匆匆道谢,便顺着老伯指的方向寻了过去:“元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