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鹤仪的手鬼使神差般地伸了下去, 元溪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贾员外。

  当日,周鸿熹带人来得快, 贾员外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恶趣味,只是蹲在地上痴痴地打量晕倒的元溪, 连他的手都没来得及碰一下。

  可即便如此, 元溪事后听了严鹤仪的转述,知道那香里有催情的药, 还是后怕得很,兴许连日的梦魇里,便都是贾员外的身影。

  他颤抖着抓住严鹤仪的手, 下意识说了句「不要」。

  严鹤仪似乎又被刺了一下,然后胸口便拧着劲儿地疼,心道自己真是个混蛋。

  “元溪,抱歉。”他万分懊悔地松开手, 缓缓拍着元溪的肩,“没事了没事了, 我哄着你睡觉好不好?继续讲葫芦娃娃的故事?”

  “上回咱们讲到哪里了?葫芦娃娃去山洞见着了爷...元溪?”

  下身的某处被轻轻握住,严鹤仪下意识地张了张口,“做什么?不用了,元溪,乖, 不用了。”

  也不知元溪为何如此固执,固执地觉着哥哥想要这样, 于是像个小野兽似的箍着严鹤仪, 手上细致地抚慰着他。

  严鹤仪仿佛自己被人推上云端, 起伏翻飞之间, 突然有一种透骨的孤单,就像处于极乐之地,猛不丁往下一看,却看到了万丈的深渊。

  他抛下那些纠缠着的顾忌,同样把手伸下去,试图把怀中人也拉到自己所在的云端。

  窗户开了半扇,夜风能吹进来,屋里的萤火虫也能飞出去。

  他们在床头床尾徘徊了许久,似乎终于才找到出口,顺着窗户飞出去,又藏到了院门口的花草里。

  床榻上的人大汗淋漓,发丝缠绕在一起,在最后一只萤火虫找到出口之时,两个人紧紧抓着对方,一齐从云端掉落了下来。

  屋里没点蜡烛,萤火虫都飞走了,只有清得像米粥似的月光照进来。

  严鹤仪突然感到铺天盖地的难过,大概是乍然跌落,整个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碎了,他把脸埋进元溪头发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元溪从没见过严鹤仪流眼泪,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只是紧紧搂着他。

  等着严鹤仪发泄完,元溪捏了捏他哭肿的脸颊:“哥哥,是伤口疼了么?”

  严鹤仪觉得元溪必是又在自责,急忙亲了亲他的额头:“没有,想起那日的事了。”

  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我差点儿就失去你了,元溪。”

  元溪鼻子也酸酸的,他坐起来披了件衫子,跨过严鹤仪下了床。

  “做什么去?元溪,我不渴,元溪。”

  元溪拿来一块浸了水的帕子,跪坐在床边,给严鹤仪清理着身上的残余。

  “我自己来。”严鹤仪握住元溪的手,“快上来,我收拾就行了。”

  元溪仰着头看他:“没事的,哥哥,你安心歇着。”

  擦洗干净之后,元溪又拿过两人被弄脏的亵衣,放在木盆里出去了。

  严鹤仪披了件长衫追出去,借着院子里的月光,看见元溪正坐在井边,一点一点搓洗着木盆里的亵衣。

  “大半夜的洗什么?”严鹤仪抓住了元溪浸在水里的手,这水是才从井里打上来的,因而会格外冷一些,连带着元溪的手也冷冰冰的,“疯了?仔细受寒。”

  元溪手上沾了皂角的泡沫,滑溜溜的,一下子就从严鹤仪手里逃了出来,继续搓洗着盆里的衣裳:“明日就不好洗了。”

  “哥哥你瞧,我现在可会洗衣裳了。”

  严鹤仪陪着他把亵衣晾上,这才抓着他那双被水泡得泛白的手,把人带回了屋。

  ——

  本来,顾大妈听说严鹤仪受了伤,是打算一日三餐的带着他俩吃饭的。

  早饭,两人吃的是顾大妈给送来的素包子,到了中午,元溪专门跑到顾大妈家里,跟她学了道炒茄子。

  经过这几日的练习,他做的菜已经没有那么具有杀伤力了。

  午饭之后,严鹤仪把还要在院子里劈柴的元溪拎进屋,按着他睡了个午觉。

  这个午觉睡得很长,严鹤仪睁眼时,元溪已经起来了。

  院子厨房都没有元溪的影子,严鹤仪正要去顾大妈家找,就听见屋子后面有水声,他过去一瞧,见元溪正在浇菜园子呢。

  严鹤仪站在了一棵大槐树后面,元溪没瞧见他。

  旁边两只装满水的大木桶,元溪拿着个葫芦瓢,一瓢一瓢地舀水浇菜,他做起这些活来很生疏,却反而因此显得更加认真。

  严鹤仪觉得认真做活的元溪很好看,日光稀疏爽朗,风一吹,他身上的树影就跟着晃来晃去。

  天热,元溪没好好穿鞋,脚上趿拉着,一不小心踩到刚浇过水的泥地,便斜斜地摔了下去。

  也不知为何,严鹤仪没有上前。

  元溪撑着地站起来,继续用葫芦瓢舀了水浇菜,没浇几瓢,他就蹲下去,抱着膝盖哭了。

  这几日以来,严鹤仪总有一个念头,也许是这一刻,这个念头彻底在他心里占了上风。

  他用力攥着拳头,怔怔地看着元溪蹲在地上的单薄身影,直到他哭够了,拍拍身上的泥站起来,严鹤仪才走了过去。

  “衣服怎么湿了?”

  元溪下意识将脸转向别处:“浇水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没事儿,一会儿就干了。”

  “什么时候醒的,累不累?”

  “醒了很大一会儿了,不累。”元溪指着地上的一个大南瓜:“哥哥,刚想去问你,这个能吃了么?”

  这根藤上只结了一个南瓜,大小跟元溪的脑袋差不多,外皮已经金黄了,严鹤仪点了点头:“能吃了,元溪。”

  他过去拽断南瓜藤,拍拍南瓜上面粘的泥:“想怎么吃?煮粥?还是蒸一蒸?我给你做。”

  元溪从他怀里把南瓜抱走:“我来做,这几日厨房都是我的地盘,哥哥别想进。”

  见他抱着硕大一个南瓜,严鹤仪突然想起来年画上抱金鱼的娃娃,忍不住在他脑袋上亲了一口。

  元溪把南瓜放在井边,先盛了一瓢水,冲了冲脚上、手上沾的泥,不知怎得就「蹬蹬蹬」跑进屋了。

  严鹤仪悄悄跟过去,见元溪打开药箱,拿出治伤的药粉往小臂上倒。

  许是药粉蜇得伤口疼,元溪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努着嘴吹气,严鹤仪还听他小声自语道:“不疼哦,不疼哦,一点儿都不疼哦。”

  严鹤仪倚着门框,看着元溪把药箱收好,又看着他翻出一件长袖的衫子来穿上,把伤口遮住了,却始终迈不动步子走进去。

  直到元溪回头了,严鹤仪才急忙装作刚进来的样子,一瘸一拐地过去:“元溪,做什么呢?”

  “衣裳湿了,我换一件。”元溪悄悄扯了扯袖子,眉眼弯弯地道:“哥哥,你休息一会儿吧,我要去做饭了。”

  听着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严鹤仪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当初,在元溪爹娘的牌位面前,自己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不让元溪受累,要用尽全力护着他。

  可现实就是,他想吃的东西自己买不起,想过的日子自己给不了,还得学着干活,床上床下地照顾自己。

  脚踝还肿着,走不了两步路便疼得额头直渗冷汗,这么几天了,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万一,好不了呢?

  都秋天了,这个春日里从天而降的小哥儿,个子长了几寸,身上也圆润了些,但总体看起来还是清瘦的。

  也许,自己要食言了。

  ——

  日头摇摇欲坠,元溪端来了一碗金黄的南瓜粥。

  “哥哥,香不香?”元溪把粥在严鹤仪眼前晃了晃,“快去净手,饭做好了。”

  严鹤仪这一碗里,南瓜被细细的碾碎,与粥米拌在一处,整碗都是金黄的。

  这颗南瓜又甜又糯,不用放糖便已经很好吃了。

  元溪坐在严鹤仪旁边,右手一直垂着,严鹤仪担心他没处理好小臂上的伤口,便起身捉住了他的手。

  “手怎么了?”

  严鹤仪还没来得及撸他的袖子,便瞧见元溪虎口处红了一片。

  元溪急忙往回缩手:“没事儿的,哥哥。”

  “烫着了?让我瞧瞧。”

  严鹤仪仔细检查着,还好只是红了,没有起泡:“冲冷水了没有?”

  也不管元溪说什么了,严鹤仪抓着他的腕子把人薅到院子,浸在了井水里:“烫着了要马上冲冷水,或者在冷水里浸着,至少要浸够一刻,记住了?”

  “怎么自己忍着,也不叫我一声?”

  元溪抿着嘴笑了笑:“不疼的,哥哥。”

  按着元溪浸完冷水,严鹤仪又拉着他进屋上药。

  过门槛时,严鹤仪脚上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元溪赶紧把人扶到凳子上:“哥哥,我去拿吧。”

  他翻了翻药箱:“哪一个是,哥哥?”

  严鹤仪这才想起来,治烫伤的药膏味道大,单独放在一处了:“在柜子最上层,那个小木盒子里。”

  严鹤仪托着元溪的腕子给他上药,手微微有些抖。

  涂好之后,他又掀开元溪的袖子,瞧见小臂上有几道浅浅的伤口,上面粗粗地撒了药粉,看着应该只是稍微用水冲了一下,还有些泥痕没洗掉。

  他重新给元溪处理了小臂上的伤口,突然就崩不住了。

  元溪顿时慌了神,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你怎么又哭了?”

  “伤口疼么?是不是扯到了?让我瞧瞧。”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