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重阳, 严鹤仪正在教元溪做重阳糕。

  重阳糕多是用糯米粉做的,糕粉中间夹上厚厚一层甜豆沙,放在笼屉里蒸, 约莫一刻多便熟了,取出来切成小块, 还要在上头插上彩色纸做成的小旗子, 称为「花糕旗」。

  「糕」与「高」同音,重阳这一日, 以重阳糕搭在孩子的前额,寓意「愿儿百事俱高」,之后热腾腾地入口, 香甜软糯又不粘牙。

  吃了重阳糕,严鹤仪又把高处的风筝摘下来,带着元溪去山坡上放风筝,团子一晃一晃地跟在后头, 瞧着比谁都兴奋。

  在家里,严鹤仪换着花样「喂」元溪, 元溪便换着花样喂团子,初捡来时身上总共不到二两肉的狗狗,如今愈发滚圆了,显得四条腿都比村里其他狗狗短些。

  反正必然不是本来就短。

  重阳节放风筝也是放吉祥,自然愈高愈好, 登到高处,把风筝也放得高高的, 团子蹦蹦跳跳地追着元溪满山坡乱跑, 有时候短腿倒腾不过来, 被地上的草茎绊倒, 便原地打个滚儿,若无其事地起来继续跑。

  风筝放得累了,元溪收了线,同严鹤仪并排坐在山坡顶上,团子也乖乖靠过来,似模似样地往远处眺望。

  山坡上的草已经黄了,反而没有春日里那么扎人,坐上去软乎乎的。

  元溪没安静一会儿,便开始往严鹤仪身上黏,他刚出了汗,闻起来有一股带着热气的牛乳味儿。

  今日一早,盛哥儿给送来了新鲜的牛乳,元溪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

  严鹤仪把脸埋进元溪的胸口,上瘾似的使劲儿闻了好几下,“喝了太多牛乳,出汗都是牛乳味儿,跟个奶娃娃似的。”

  也不知被蹭到了哪里,元溪身上一抖,抱住严鹤仪的脖子往后仰,两人就躺到了草地上。

  两人互相闹对方,不知怎的又亲到了一处,严鹤仪一只手还探进了元溪的衣领,吓得元溪赶紧攥住他的腕子,“哥哥,你不会是要...在这里吧?”

  严鹤仪凑过去咬耳朵,“怕了?”

  “相公。”

  “逗你呢,才不舍得给旁人看,咱们回家。”

  说完这话,严鹤仪便把元溪扶了起来,元溪顺势蹿到严鹤仪背上,两人收好风筝,披着红霞回了家。

  严鹤仪自己也觉得,他同元溪这几日是有些过于黏糊了,不过,新婚燕尔嘛,见谅,见谅。

  ——

  重阳过后,紧接着便是周子渔的生辰,几个人约好了去周鸿熹家过。

  一大早,元溪就在翻箱倒柜找绸带,说是周子渔喜欢鲜亮的颜色,所以想在要送给他的青铜手炉外头系上各种颜色的绸带。

  严鹤仪跟在元溪后头收拾,实在没忍住,无声笑道:“小祖宗,可以了,这是要用绸布把手炉整个儿包起来么?”

  “哥哥还说我,你不是也专门给你的笔架打了个木头盒子么?”

  元溪终于翻腾出来一条橙黄的布条,拿了把剪子仔细裁着,“哥哥,子渔又不爱写字,你送个笔架做什么?”

  这个笔架可是严鹤仪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生辰贺礼,自己觉得十分满意,自然容不得旁人说不行,“不爱写字,又不是从来不写,总会用着的。”

  “哥哥,我瞧着,子渔一定会把这东西供起来,说不定等他有了小宝宝,才会拿出来逼着宝宝用。”

  严鹤仪也不服输,“那你送的手炉,现在不也用不着么?”

  “马上入冬了,这叫有备无患!”

  严鹤仪兀自嘴硬着,其实心里却是愈发没底,不得不说,元溪的贺礼瞧着更靠谱些。

  午后,日头还很高,几个人就都到了,赵景手里提溜着两篮子的食材,周子渔怀里抱了一包点心,周鸿熹也正在院儿里拿着个大竹扫帚扫地。

  食材交给三位「掌勺大师傅」,三位「大师傅」口中的「贪嘴小废物」便并排坐在院儿里说着话。

  有个刚成亲的元溪在,三个人十句话有八句都在说他同严鹤仪的事儿,尤其是最让人好奇的洞房花烛夜。

  周子渔同常英把元溪禁锢住,逼着他说那一晚的细节,比如谁先脱的衣裳啊,都亲了些什么地方啊,严先生咬着耳朵他的说了什么私房话啊,美其名曰「向前辈学点儿经验」。

  元溪被问得急了,泥鳅似的从两人手底下钻出来,抄起旁边的大竹扫帚吓唬他们,两个人滋哇乱叫地躲闪着,引得厨房里穿着围兜的三个「大师傅」频频伸脖子往外瞧。

  “小祖宗还挺能闹腾。”

  “子渔每回同元溪在一起,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比平日里活泼了许多。”

  “英子也真是,比两个哥儿大好几岁,每回都带头点火。”

  西边儿染红之时,饭菜就上桌了,比上回还丰盛些,众人举杯祝「小寿星」生辰愉快,这回的酒是赵景带来的,是甜甜的果子酒。

  自从周子渔尝过几回酒之后,倒是爱上了这味道,但酒量又不太好,赵景便淘弄来各种不醉人的酒,并且约好只有赵景在场的时候,周子渔才能饮酒。

  桌上有道清蒸鲈鱼,鱼是菜市行头今早给周鸿熹送的,新鲜得很,周鸿熹又趁机邀请严鹤仪来钓鱼,被常英照着后脑勺使劲儿拍了一下。

  “英姐姐,拍疼了吧?”元溪装模作样地给常英揉手心儿,“没事儿,我保证不乱跑了。”

  严鹤仪抓住元溪的腕子,“鸿熹兄,下回出来钓鱼,劳烦把衙门里的枷带上,把小东西拴在我身边儿,保证不乱跑。”

  “甚好,甚好。”周鸿熹抚掌大笑,遂又挨了常英一记打。

  说起钓鱼,赵景竟也有话说了,这三个人从鱼饵的选料谈到收杆的方法,滔滔不绝了好大一会儿,元溪、周子渔同常英则相视一笑:又有烤鱼、蒸鱼、炸鱼、鱼丸、鱼片、鱼羹...吃了。

  严鹤仪同赵景一拍即合,共同问道:“鸿熹,什么时候相约垂钓?”

  “过段时间吧,这几日衙门有事儿,”周鸿熹微微蹙着眉尖,“说是有一伙儿北国商人逃到咱们镇上了,正搜捕呢。”

  “北国商人?”常英扶着酒盅,指尖儿在边缘打着圈儿,“长什么样?有赏金么?如果赏金丰厚的话,明儿我去街上瞧瞧。”

  周鸿熹笑着道:“有,小财迷,抓住一个,官府赏三十两银子。”

  “我这是为咱们成亲攒钱呢。”

  “成,”周鸿熹一手托腮,认真地想了想,“应当是一家人,样子记不真切了,只记得有个挺俊秀的哥儿,似乎是家里的少爷吧,官府有画像,明日拿给你瞧瞧。”

  周子渔戳了戳赵景,半开玩笑地道:“那明日我们也去瞧瞧,三十两银子呢,得做多少板凳儿啊。”

  不管周子渔说什么话,赵景那都是十万分爽快地同意的,他轻轻点头,然后默默抓住了周子渔的手。

  “元溪,严先生,”周子渔侧过头来,“明日私塾有课么?一起吧。”

  元溪不知道在想什么,手里捏着酒盅,里头的酒都洒出来了。

  严鹤仪赶紧把他手里的酒盅接过来,拿出块帕子给他擦着胸口的酒,“元溪,怎么了?”

  “哦,”元溪回过神来,冲着严鹤仪弯眼一笑,“哥哥,没事儿。”

  严鹤仪抬手探了探元溪的额头,见没发烧,才又问道:“明日私塾休沐,聿哥儿那也不用上课,子渔问你要不要一起来镇上抓北国商人?”

  元溪身上没力气似的往严鹤仪这边靠过来,把脑袋埋进了他的胸口,“哥哥,我有点儿醉了,明日想在家休息。”

  “头疼不疼?”严鹤仪换了个动作,把元溪又往怀里揽了揽,“要不要去睡一会儿?”

  元溪环住严鹤仪的腰,整个人靠在他怀里:“不用了,我在哥哥怀里歇一会儿就成。”

  旁边几个人相视一笑,开始打趣元溪。

  周子渔从后头扯了一下元溪束发的绸布,“都成亲了,不叫相公么?”

  常英忍俊不禁:“小元溪面皮儿薄,怕不是只敢在家里悄悄地叫。”

  周鸿熹意味深长地看了常英一眼,“女侠,你又懂了?”

  赵景则一手揽过周子渔的肩,在他耳边低声道:“子渔,你什么时候才能叫我相公。”

  周子渔忽得红了脸,搡了一把赵景的肩,“说什么呢?”

  严鹤仪却没心思同他们说笑,他总觉得元溪有些不对劲儿,软绵绵地趴在自己怀里,虽然同自己说话也带着笑,可严鹤仪还是察觉出其中的不同来。

  而且,醉酒后的元溪也忒乖巧了,之前几回喝醉可都是很疯的,难不成真是哪里不舒服?

  严鹤仪又反复探了几下元溪的额头,元溪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似乎真的睡着了。

  本来,今晚也是打算住在周鸿熹这里的,可是元溪闹着要回家,严鹤仪便向周鸿熹借了盏灯笼,背着元溪回家。

  元溪手里提着灯笼,在严鹤仪背上乖得跟只猫儿似的,走到家门口的山茶树旁,伸手往上头抓了一把,摘下一个花苞来。

  “哥哥,”元溪把花苞塞到严鹤仪手里,“没开花儿呢。”

  严鹤仪小心翼翼地捏着手里的花苞,“快了,马上就开花儿了。”

  “一定很好看吧。”元溪半念半叹地道。

  “到时候不就知道了,之前春日里,你不是也瞧见过?”

  “可我想瞧瞧冬日的。”

  严鹤仪蹭了蹭他的脑袋,哄孩子似的道:“好啊,咱们一起看,每年都一起看,好不好?”

  元溪没有答话,就这样到了院门口,元溪把嘴唇凑到严鹤仪耳边,“哥哥,好喜欢你。”

  严鹤仪勾了勾嘴角,“我也喜欢你,元溪,我去烧水,咱们先沐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