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床的闹钟只响了一声就被按掉。

  克劳德听见萨菲罗斯轻手轻脚地换好衣服,在他的床边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后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

  他睁开眼,确认对方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起身察看今日卡特霍姆预约的实验内容。

  虽然萨菲罗斯曾激烈反对他代替自己成为实验体,但他和卡特霍姆的交易其实一直在秘密进行。克劳德希望卡特霍姆对萨菲罗斯保密,对方应允了,于是作为交换条件,他提供了研究所几乎所有的C细胞,并且经历了许多他完全不想回忆的实验。

  克劳德走进盥洗室,脱下两件套的T恤和衬衣,对着镜子观察起自己的身体。

  他的腹部有一道五厘米宽的缝合痕迹,是两周前手术的刀口。那道伤口已经基本恢复平整,只余一条淡色的瘀痕,如果不在同一个位置动刀的话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克劳德稍微松了口气。他还记得一年前萨菲罗斯是如何因为这种事发飙的,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小心翼翼不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伤口。但昨晚克劳德太累了,差点就在萨菲罗斯面前脱下上衣,还好对方当时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这才让他有机会重新掩住瘀痕。

  从某种层面而言,这是他为了换取一些东西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有时是为了萨菲罗斯的安全,有时是为了他必需的物品。

  克劳德不禁想起伊法露娜,或许她当年在神罗的实验室里也是这样保护女儿的,但他和萨菲罗斯远没有那么温情的关系。他只是见过萨菲罗斯落在宝条手上的后果,他不能让事情在卡特霍姆这里重演,换句话说,这是他一个人的战争,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他们能从这个监牢中逃脱。

  萨菲罗斯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的打算,克劳德也希望他能将不知情的状态保持下去。

  “谈谈那件事吧。你之前说自己能听见救世主的声音?”卡特霍姆坐在他对面的转椅上,两只手交叉着撑住下颌。

  “准确的说,是在水晶消散之前可以。”克劳德挪用了萨菲罗斯的经历,这样可以让谎言听起来真实一些。

  其实卡特霍姆比萨菲罗斯更早就开始怀疑他。对方知道他的人格与年龄不符,但有萨菲罗斯的例子在先,卡特霍姆倒是没有特别深究他的人格是怎么来的,只是对他拥有的知识很感兴趣。

  “也就是说他在水晶里的时候确实是活着的,而且是有意识的?”卡特霍姆抄起双臂,喃喃自语起来,“可惜啊可惜。如果能让他完整地从水晶里出来,说不定可以用他的精子做异种杂交实验,这样能创造出更强大的物种……”

  ……这思路非常宝条。

  因此当卡特霍姆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克劳德下意识地强调了一句:“我才七岁。”

  他没指望这句话真的能阻止未来卡特霍姆从自己身上取精,但是现阶段取点身体组织在所难免。

  卡特霍姆收起笑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暂时也没打算强迫你。不过你说萨菲罗斯不是克劳德·斯特莱夫,到底有什么依据?他们的基因可是100%相同。”

  克劳德难以置信地瞪向他:“我们说好的你不会动他?!”

  “我只答应你不对他做任何可能造成伤害的操作,取精又不会。不过假如你能给我一个很好的理由,我可以考虑一下。”

  克劳德攥紧了膝上的布料。

  之前他曾用这个理由阻止卡特霍姆在萨菲罗斯身上做实验,但如果对方打算转攻异种杂交,萨菲罗斯也差不多快到能够提供材料的年龄了,而且这确实不违背他们之间的约定。

  形势对克劳德很不利,看起来是他的筹码更多,其实卡特霍姆只要一个就足够。

  “萨菲和他长得完全不像。”克劳德不抱希望地回道。

  “我当然能看见,我想要知道原因。”卡特霍姆显然不会被这种理由搪塞。

  “……我也只是猜测。”

  “所以你的猜测是?”

  克劳德沉默许久,才重新开口。

  “虽然基因是一样的,”他迟疑了几秒,思索应当透露到什么程度,“……但意志决定了我们会怎样呈现自己。如果萨菲看起来不像那个人,那他就已经拥有了与那个人不同的意志,而且永远不会成为下一个克劳德·斯特莱夫。”

  他说的基本是实话,杰诺瓦的基因可以模拟任何东西,萨菲罗斯作为S细胞的主人拥有最原始的形态,自己则是因自我意识而保持了本体形象。只是这些东西在不知道杰诺瓦细胞原理的前提下听起来很像玄学,他不知道卡特霍姆能信多少。

  “原来如此……怪不得。”

  从对方眼中冒出的诡异的兴奋感来看,这疯子竟然全盘接受了。

  “怪不得C细胞只能强化其他生物而不能产生新的完美物种,因为那些动物没有复杂的思考能力,无法产生自我意识去维持稳定的存在……”卡特霍姆揪着自己的小胡子来回踱步,忽然阴森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要创造带有C基因的完美生物,首先要从拥有高等智慧的生物开始改造,比如……人类。”

  最终卡特霍姆还是如约取了他的一小片肝脏组织去做培养,暂时没再提起杂交实验的事。

  手术结束后,克劳德躺在床上等着麻药效果退去。他被打了一针萨菲罗斯细胞制成的药剂,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同时他的头也越发疼痛起来。

  「Reunion。」

  他听见脑海中喃喃低语的声音。

  去你的。克劳德有气无力地想。

  这是研究所不知道的副作用,他身体中被注入越多的S细胞,就会越接近于萨菲罗斯的体质。虽然目前他还能保持自主,但继续这样下去他将重新回到萨菲罗斯的控制之中。幸好小萨菲罗斯暂时还不知道自己有这项能力,他也不会给对方这个契机。

  另一方面,克劳德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记得萨菲罗斯提起外面快要开战,这是他之前没有算进来的变数。通常在战争中研究所要负责为军方制造大批量的武器,尤其卡特霍姆的研究集中在改造怪物上,从培育到训练需要几个月的周期,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研究所会非常忙碌,他和萨菲罗斯的项目可能没那么多人来管理。

  理想情况下,如果这场战争能持续一年以上,届时他十岁、萨菲罗斯十四岁,他们就有机会趁乱逃出这座地下设施。

  虽然还有一些细节上的小问题,比如他和萨菲罗斯身体中都被植入了芯片,卡特霍姆很容易定位到两人;他大概知道自己身上的芯片在哪,但萨菲罗斯植入的时候年龄太小、未必能很快找到等等,不过这些都还有时间解决,不足以影响全局。

  实际上最大的问题是他到现在仍未做好一个详细的计划,因为大部分事都不在他掌控之中,或者说,他现在唯一能掌控的部分只有自己,其次就是萨菲罗斯,除此之外的一切风险都是未知的。

  麻醉的效力终于过去,伤口的疼痛也开始一点点袭上神经。克劳德忽然很想看一眼萨菲罗斯在做什么,于是他从床上支起身,艰难地套上衣服,随后步履蹒跚地朝训练区走去。

  直到站在训练室的强化玻璃前,克劳德才意识到在自己专注于和卡特霍姆斗争的一年内错过了多少。

  在他未曾注意的时候,银发的少年已经比印象中长大了许多,逐渐接近他第一次在海报上见到萨菲罗斯时的模样了。

  十三岁的少年,神罗对五台战争中百战百胜的英雄,瀑布般的银发在风中飞扬,绿色的瞳孔沉静而自信。虽然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稚气,但摄影师选取的角度让对方看起来很高大,没有人敢妄自揣测他的年龄。

  现在萨菲罗斯的生理年龄是十一岁,身高与克劳德生前持平,外貌已初具成年版的影子。他们在儿童时期的生长速度是普通人类的三倍,但克劳德知道两人最终会停留在各自记忆里最后的模样上,所以他大概只能回到十六岁,而萨菲罗斯还要继续长到接近两米。

  克劳德望着屏幕上的训练画面,思绪在记忆和现实中反复跳跃。过了一会儿,他的余光瞄到了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视线被萨菲罗斯手上的武器所吸引。

  那是他昨天送给萨菲罗斯的礼物,用了一些“代价”委托卡特霍姆、卡特霍姆再委托泛米德加大公国军方帮他赎回的村雨。

  自己当年将村雨作为遗产的一部分留给了丹泽尔和马琳,他以为这把刀最终会被五台作为国宝迎回,没想到就在米德加境内。于是他在卡特霍姆那里做完手术的第三天,这把刀就如约回到他手中,又过了一周他才将它放在萨菲罗斯的床上。

  萨菲罗斯选了一个环境相对开阔的村庄场景,几条飞龙正在空中盘旋着等待攻击。对方现在的剑术老师就来自五台,听说是萨菲罗斯自己点选的,所以他一早就能熟练地使用五台刀。村雨虽比正宗短了七十多厘米,但在萨菲罗斯的手中却发挥出不逊于那把刀的效果。

  抬起,定身,反手挑空,然后重重劈下。

  银发少年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仿佛这些动作已经融进他的灵魂和血液中。他只需轻轻一挥,刀刃便优雅地撕裂周身的怪物和墙壁,爆炸产生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村庄,在虚拟世界中绘制出一副血与火交织的地狱图景。

  「克劳德,快跑……逃出去,然后活下来。」

  克劳德的瞳孔骤然间缩成一道狭缝。

  有那么一瞬他忘记呼吸,心跳剧烈得几乎蹦出胸腔。

  这是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记忆,是他永生无法忘记的梦魇。他的家乡也是这样被那个男人屠戮殆尽,而他当时被击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和自己的家一起燃烧。

  克劳德强迫自己从屏幕前移开视线,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勉强平复下来。

  这是你送他的,想点儿好的克劳德。

  于是他努力回忆起几周前第一次看见萨菲罗斯使用六式的场景。

  当时克劳德也是在实验结束后来观摩对方的训练现场。他想自己生前没有机会,现在看也是十分有趣的,所以完全没料到会在那里看到萨菲罗斯拿着六式的画面——这在他最疯狂的想象中都不曾出现过,因此显得有一丝诡异。

  克劳德想笑,却又觉得不太礼貌,匆忙绷住表情。

  银发少年皱眉端详那把剑,尝试了突刺和劈砍,发现这些招式尚可使用,便启动VR训练场景。几个小时后克劳德见证了对方是如何磕磕绊绊地从五台刀的使用习惯自发调整成他常用的中段起手,一下午的成果顶得上别人几个月的苦练,这让克劳德对他肃然起敬。

  虽然他知道萨菲罗斯是剑术天才,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这个小萨菲罗斯几乎就是他童年英雄的翻版,两人之间只差了一些实战经验和一个好老师。不过克劳德一直装作对六式毫无兴趣,之前之后都不曾在萨菲罗斯面前使用,所以小萨菲不会知道世界上最好的剑术老师就在自己身边,更没机会与自己生前最好的陪练过招。

  之后克劳德又观察了几天,发现对方天然与重剑这类与灵动优雅无关的武器相性极差。

  与其说是使用的问题,不如说是偏好的问题。萨菲罗斯虽然可以挥动六式,但本心上并不喜欢重剑的战斗方法。他总是在试图矫正六式的用法,就像要求一只野狼听话,于是双方都感觉十分痛苦,最后只能遗憾作罢。

  最适合萨菲罗斯的武器肯定是正宗,然而这把刀当年同对方一起坠入尼布尔海姆的魔晄池,现在已经成为对方灵魂的一部分,以前萨菲罗斯都是直接将它召唤出来的,如今对方不记得正宗的形象,自然就无法重新获得它。

  克劳德看着沮丧的小萨菲罗斯,忽然生出一点惋惜。

  虽然从保护星球的角度出发他不该让萨菲罗斯重拾剑技,但从私心来讲,一个举世无双的剑术天才没有把趁手武器是一件非常暴殄天物的事。

  克劳德自欺欺人地想只是一把刀而已,并不会改变太多东西,况且他又不会教他怎么使用,便从记忆中替少年搜寻了一把相对安全的替代品。

  他想过自己有一天可能会后悔,但当时的他觉得小萨菲罗斯值得一份礼物,就心血来潮地送了。

  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后悔来得这么快。

  随着银发少年再度跃至空中、以击穿大地的气势劈击下来,训练室中的声音忽然停止。

  克劳德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窗内,一瞬间与萨菲罗斯四目相对。对方看起来兴致高昂,一边卸下VR头盔一边朝控制台走来。

  “克劳德,你看到了吗。”少年将村雨挽了一圈收回刀鞘,用十分罕见的愉快语气向他炫耀,“我自创的新招式。之前的刀都无法承受这个威力,但是村雨完全可以,如果我刚才使出全力能将训练室的地面震碎。我要给它命名为——”

  “……狱门。”克劳德低声道,“这一招的名字叫狱门。”

  萨菲罗斯愣住了。

  克劳德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烦躁,于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银发少年在身后意味不明地望着他,最终也没有追上来。

  直到返回二人的房间,克劳德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松开几乎掐破手心的拳头。

  他简单冲了个澡,将自己裹进被子中,试图直接入睡。但经过之前的强行起身,手术刀口在这个时段进入了疼痛的顶峰,克劳德不得不侧卧着保持蜷缩状态,以缓解伤口周围的撕裂感。

  今天萨菲罗斯用出狱门的那一瞬,他脑中浮现出了褐发少女被从天而降的利刃贯穿胸口的场景,不由地一阵心悸。

  两百多年过去了,其实他已经知道爱丽丝仍在生命之流里以某种形式存在着,他也原谅了当时看着对方死去而无能为力的自己。现在的他本不该为这些已经逝去的过往难受,但他的灵魂仍在抗拒一切与那个人有关的东西。

  事实上就是因为这一点,他花了大约一年多的时间来思考应该如何对待小萨菲罗斯。

  萨菲罗斯把他当弟弟是一回事,他实际上的年龄够做萨菲罗斯的监护人又是另一回事。而且从本心来讲,两个角色他都不想接受。萨菲罗斯曾是他全部的梦想和梦魇,是他一生都无法忘怀的伤痛,即使漫长的岁月已经淡化了仇恨也不可能毫无芥蒂。但与此同时,对方又确实还是个孩子,而且这一次是被迫来到这个世上的,他不能因为萨菲罗斯尚未犯的罪去谴责一个受害者。

  这种错综复杂的情感让克劳德有一段时间不想直面萨菲罗斯。他积极参加实验和训练,避开一切能与对方独处的机会;萨菲罗斯明显感受到这点,从一开始的震怒到后来稍微有点受伤,最后干脆任他们二人保持这样的距离。

  直到前几周克劳德才意识到这种消极应对解决不了问题。他最终还是要带萨菲罗斯离开研究所,届时他得保证萨菲罗斯愿意合作才行。于是他开始自暴自弃地尝试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既然对方重生后是一张白纸,这就意味着他仍是可塑的。如果萨菲罗斯能够从自己这里感受到一点亲情的温暖,或许就能理解正常人类的情感,而他需要做的只是接受那些身份而已。

  克劳德不想让小萨菲罗斯知道这些隐藏在那份礼物背后的波澜,他的矛盾、他的疼痛都是他与上一个萨菲罗斯的恩怨情仇,是他选择了小萨菲罗斯,他不该把这些情绪迁怒于对方……

  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这时房间的门被打开,萨菲罗斯悄无声息地向他走来,最终停在了他的床前。

  对方这次没有强行掀开他的被子,而是沉默地注视了他一会儿,轻轻躺在他身边,温热的手臂贴着他的后背。

  “克劳德。”

  对方念着他的名字,令他的身体迅速绷紧。

  “关于母亲,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终于还是来了。

  克劳德从最初就打定主意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始终保持着背对萨菲罗斯的姿势,等待对方采取更粗暴的方式问询。

  但是这次他没有等来逼供,而是发现对方将被角从他身下抽出,一只手潜入了他的睡衣下摆。

  克劳德用力钳制住那只手,却被萨菲罗斯轻易掰开,滚烫的手指顺着他小腹的肌肤一路上滑,摸到了他试图掩饰的伤口。克劳德不禁微微颤抖,一方面是为那陌生却舒适的触感,另一方面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疼痛。

  带着刀茧的手掌在那附近的皮肤上摩挲了一会儿又离开,随后对方炙热的躯体从他身后整个贴了上来。

  “别动,你的体温太低了。”

  克劳德刚要挣扎就被这句话制止。他知道萨菲罗斯说的是事实,手术后因为一些缘故他的体温正在急剧下降,连被窝里都是冰凉的。

  “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暂时不问。但这个伤口与我有关,对吗?”

  这句话虽是疑问,萨菲罗斯却用了肯定的语气。克劳德本想否认,张口的一瞬却溢出一声呻吟——萨菲罗斯按住了他的伤口,原来那个手术比他精神上感受到的要痛得多。

  “你在躲着我,可是你又不断代替我做着这些会受伤的事。你送我礼物,却又讨厌我用它——”萨菲罗斯越说越让他心惊,他感觉对方快要察觉到真相了。

  “——所以你究竟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克劳德?”

  克劳德瞬间怔住。

  他想过对方可能会问的各种问题,唯独没有想到萨菲罗斯竟然是这样看待他的。

  他觉得自己对他……有企图。

  克劳德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虽然他确实对小萨菲罗斯并非真心实意,但也从未想过利用对方。那是萨菲罗斯悲剧的源头,之后对方将这份痛苦转嫁到了他身上,让他一生都难以摆脱与对方纠缠的宿命。而现在萨菲罗斯竟然反过来问他这个问题。

  克劳德猛地推开对方,从床上撑起身来。

  “如果我需要什么东西,那我应该找的对象也不是你。你能提供什么?是你自己的自由,还是我们的自由?你甚至都不能——”保护自己,“……你究竟觉得我有什么地方需要你?”

  他其实能够理解对方的逻辑,一个从小没有获得正常关爱的小朋友,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了不信任,唯一信任的对象一年半前已经化为生命之流,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生气。

  萨菲罗斯望着他,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克劳德很难形容那种表情,像是困惑,又有一点像是发现玻璃球被打碎、内容物与想象不符的失落。

  克劳德气消了一点,正考虑着要不要稍微补救几句,却见那股执着的光芒又回到了对方眼中。

  “你需要我。”萨菲罗斯坚定异常。

  “我不需要。”

  “你需要。你是我的弟弟。”

  “是弟弟,但这跟需要不需要没关系。”克劳德快要吐血。

  “你是母亲生命的延续,所以你必须需要我。”

  克劳德蓦地僵住。

  萨菲罗斯重新将他按倒在床上,绿色的竖瞳在黑夜中散发出猫眼石般妖异的荧光。

  “克劳德,你吸收了母亲的生命,无论如何你都得活下去,否则他将不复存在。”少年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声音变得柔和起来,“而我会保证这一切,你只要乖乖听话在这里等着我就行。”

  克劳德的胃猛地抽紧。他试图再次反抗,却被对方捏住颈侧的静脉,很快昏厥过去。

  第二天清晨醒来,克劳德发现萨菲罗斯不见了,此后的三个月他都没在研究所中看到过对方。

  他疯狂地抓住每一个研究员询问,得到的回答都是萨菲罗斯跟着上批变异犬一起被军方带走了,其他情况暂时不知。卡特霍姆那里的信息也不多,不过对方身上的芯片还在每天往回传输数据,应该暂无生命危险。

  再之后,克劳德的身体满八岁的那天,萨菲罗斯回来了。

  少年从头到脚都像换了个人一般,身着泛米德加大公国的军装,腰间挂着村雨,肌肉在贴身的衣料上隆起肉眼可见的弧度。萨菲罗斯的身高已经突破一米八大关,体重甚至增长得还要快些,看起来与青年无异。

  但是这些克劳德都没能看到,彼时他正在充满魔晄的培养舱中沉睡,而研究所内所有人看着萨菲罗斯的表情,都不敢告诉他一周前发生的实验事故。

  但萨菲罗斯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