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厌带着楚瑀去了自己偷闲时常去的小酒馆。

  自冷战结束,楚瑾已经把楚瑀当半个弟弟在养了,除去正院里一些小杂活,楚瑀平日无事可做。

  想着这个年纪的孩子贪嘴,楚瑾还给了他格外的银钱。

  当然楚瑾对这个贪嘴的定义,绝不包括去喝酒。

  “你能喝酒吗?”辰厌看着楚瑀面前摆着的一大坛花雕酒有些心惊胆怕,这是才从床上爬起来没几天的病人?

  楚瑀掀开花雕酒酒封,睨了一眼辰厌道:“你不行?”

  “谁说我不行!”辰厌一拍桌子,把花雕酒夺过倒了两大碗,将一碗推给楚瑀举起另一碗豪爽道:“干了!”

  微黄的酒水咕嘟咕嘟下肚,满口鲜美醇香,微酸干润,辰厌满足长叹一声,又倒了一大碗。

  楚瑀皱眉端起酒抿了一口,眉头皱得更紧了:“苦。”

  辰厌端着酒碗朗声大笑:“花雕酒还苦?这可是黄酒,算酒中甜味最浓的酒了,怎么,喝不惯?”他挤眉弄眼嘲笑楚瑀。

  “果然啊,”辰厌摇摇头豪气饮干一大碗,放下酒碗时动静大得楚瑀蹙眉坐远了一点,口中洋洋得意道:“你这种小孩还是不懂我们大人的享受。”

  “小孩?”楚瑀唇漾冷笑,神色凛凛地端起碗一口灌了进去,花雕滑过喉腔时刺激得从未饮过酒的内壁如针密扎,他忍住咳嗽咽下后咬牙倒了第二碗:“我也没见你有多大人。”

  “嘿你这小孩,”辰厌不满地一拍他的头,被楚瑀闪身躲过,他有些惊讶:“你反应还挺快。”

  他口中啧啧细打量楚瑀道:“小瑀啊,我见你天赋异禀,叫我声辰哥哥,哥哥给你传几招防身?”

  “喝你的酒。”楚瑀懒得理他。

  辰厌索然寡味地喝酒,小酒馆里来往客人皆是老熟人,天南地北胡侃,桃色轶事唾沫横飞间口口相传,听者说者都津津有味。

  楚瑀口中的酒从起先的苦涩也慢慢开始回甘,初尝舌尖的苦意冲击口腔里回荡的甘醇,人一旦开始留恋那口回甘,便会主动索取迎合最初的苦。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这贺府不回也罢!

  楚瑀颈部染上潮红,他指尖轻颤甚至都开始拿不稳碗,酒水从碗沿撒出浸湿了袖口,见辰厌疯疯癫癫地蹦出一句诗问道:“这是谁的诗?”

  “记不得,”辰厌打了个酒嗝,从兴奋状态突然变得安静,然后又发疯道:“这酒啊,最是和诗分不开!”

  楚瑀放下酒碗撑着昏沉的脑袋:“怎么说。”

  “嘁,你不是被大少爷送去读书吗,没听说过诗仙?”辰厌说。

  “讲讲。”楚瑀给他满上一碗。

  辰厌乐了:“你小子还真上道。”

  “这诗仙啊,我也是听少爷讲的。”

  “他什么时候给你讲过了?”楚瑀突然冷声插话,眼睛危险地眯起。

  “就是,咳咳,”辰厌知说漏嘴含糊说道:“就是一次随口听到的。”

  “何时听到的,从哪听到的,他给谁讲的?”楚瑀穷追不舍,捏着酒碗的手不断缩紧。

  “哎呀,嗯,就是给那个呃,”辰厌使劲回忆在楚瑾身边的几个人脸,随便挑了一个艰难说道:“就那什么,那个小孩,挺漂亮的,天天粘少爷身边。”

  “哼。”楚瑀拉下脸色闷头灌了自己一碗,狠狠瞪了辰厌一眼。

  辰厌先在心里给伊翠道了个歉,后又觉得莫名其妙的委屈:嘁,这小子这么较劲干嘛。

  他接着说道:“这诗仙么,也叫酒仙,无酒不成诗。”

  “传闻是一身白衣,月下独酌时被人瞧见,都以为是谪仙。”

  “听闻他以诗歌美酒会友,佳作流传千古,最后死得也叫一个诗意。”

  “说是醉酒当歌,月下乘舟,荷池捞月而死。”辰厌唏嘘道。

  楚瑀瞥他一眼:“不就是被淹死了?”

  “你懂啥,”辰厌放下酒碗,当的一声引来几人侧目,他一掀衣袍右腿踏在长凳上道:“这,就是诗意!”

  “混小子这次再弄坏桌椅,以后都别给我再来!”老板娘听着动静从后厨探出脑袋,一看是惯犯张嘴就骂。

  辰厌嘿嘿一笑把腿放下来,擦干净凳子。

  楚瑀唇边漾起不太明显的笑意,垂眸轻声道:“酒疯子。”

  来往路上只能用马匹赶路,所耗费的时间不少,张清英调查完信息还要两日才能回来。楚瑾先把抓回来的几个犯事的账房的口供记下来画押,接着处理损失,怕楚晟一人忙不过来又分担了一半誊改新账。

  伊翠来时,楚瑾疲倦地皱眉枕着胳膊睡着了,他避开人来也就没有通报,小心走到楚瑾身后替人披了一件薄衫。

  将灯罩内烛火挑暗后,伊翠退出书房合上门,转身就对上刚和辰厌回来的楚瑀。

  “我想见他。”楚瑀单刀直入地开口,他微醺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伊翠闻着他身上的酒味蹙眉道:“你去喝酒了?”

  “我想见他。”不回答伊翠的问题,楚瑀固执地又说了一次。

  “你这样子,怎么去见少爷?”伊翠反问,楚瑀听后垂下头然后小声地说:“那…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愿不愿意见我。”

  伊翠抿唇勉强点头:“好吧。”

  他进了书房见楚瑾裹着衣服把头埋进了双臂里,身体随着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话到嘴边又拐了口,伊翠摸了下楚瑾头发叹气退了出去,他合上门对楚瑀说:“少爷今天太累了,谁也不见。”

  “好。”楚瑀点点头,转身向院外走去。

  “诶,你往哪去?”辰厌出完恭见楚瑀往外走,他困得不行眼睛眯成一条缝。

  “睡觉。”楚瑀拐个弯往自己房间走。

  辰厌揉着眼也回自己房间:“那我也回了。”

  待辰厌回房后,楚瑀推开门走出正院,走到后院灶间外的和腰粗槐树边,蹬着脚几下就攀爬了上去。

  那树枝粗得容下人打坐,楚瑀顺着树枝滑过高墙,又在下坠到一定距离时松开手跳了下去。

  被弹回的树枝叶子摩擦间哗啦啦地响,楚瑀站起身弹弹衣服上的灰,独自往南郊去了。

  他脚程看着不紧不慢,却比一般人快出许多,来到南郊时月才刚探头。

  赵大虎蹲守在玉河边草垛里还有些心有戚戚,他手握着那块玉佩对着月色照了又照口中啧啧,心里尽是舍不得。

  漫过马蹄的草地传来沙沙声,赵大虎从草垛里扒开一点心下大喜:楚瑀一人来的!

  赵大虎立刻站了出来笑道:“怎么,大少爷今天点了别的倌儿了?”

  “玉佩呢?”楚瑀歪头问他。

  赵大虎没注意楚瑀脸色已是醉熏的酡红,他掏出玉佩朝空中抛了两下:“我们可是说好大少爷来了就还给你,如今大少爷没来这玉佩归我了。”

  他得意忘形想见楚瑀低落模样,没想到听得阵阵低笑,赵大虎面色不满道:“笑什么?”

  “笑你,”楚瑀慢慢走近讽刺道:“是个蠢东西。”

  赵大虎感到不对劲转身就跑,楚瑀掷起藏于身后的石块准狠地打到赵大虎腿上,他痛呼一声双腿一软跪到地上,楚瑀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还给我。”

  “卑鄙。”赵大虎抓着草地上的杂草咬牙切齿。

  “你的话真好笑。”楚瑀哼笑一声准备弯腰从他手中拿走玉佩,赵大虎突然从地上扣出一团泥巴砸到楚瑀脸上。

  在楚瑀闭眼间,赵大虎将玉佩用力抛向了一旁的玉河。

  玉佩不大,落入玉河时连声音都听不到。

  楚瑀脑子蒙了一下,赵大虎躺在地上恶劣地哈哈大笑,楚瑀回过神阴沉地扑到赵大虎身上扭打在一起。

  “再不去捡,那可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楚瑀动手的动作慢了半拍,被赵大虎一个勾拳打青了下巴,他呸出一口血吐到赵大虎脸上:“找不到玉佩,我就打死你。”

  “你来啊,哈哈哈,”赵大虎放肆嘲讽:“还不是你没本事把大少爷请来,何必夸海口呢,我看你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守不住大少爷的宠,也守不住你娘的安生,现在连陪嫁玉佩也丢咯——”

  “闭,嘴。”楚瑀眸间一暗狠命往赵大虎脸上揍了几拳。

  赵大虎鼻子不停流血才闻到楚瑀周身酒气骂道:“妈的,原来是个酒疯子!”

  楚瑀丢下他往玉河边走去,月色凉凉映照河光,他没有犹豫地跳了下去。

  酒精的余醉和冰冷的河水来回刺激大脑,他的每一寸肌肤都觉得冷,但脑子越发的热。

  他沉进水里,雪白的长发散开在水中如同银丝悉动,苍凉月色照进河底卵石,让每一块普通的石头都纹上天然的花纹,每一根水草突然都清晰可见。

  这月色笼罩的水下惊人的美丽。

  可是他口中的气息渐稀,难过的泪悄悄融进水里。

  他找不到那块玉佩了。

  ‘警告,警告——’

  楚瑾突然从梦里惊醒,他迷茫地捏住披在身上的薄衫,心里咚咚咚直跳。

  系统的警告还在继续。

  ‘警告,警告,任务目标的处境落入危险状态!’

  “妈的。”楚瑾难得恼火骂了一声,扯下衣服就往屋外冲。

  辰厌到底干什么吃的,让他把人盯住就给人盯到情况危机了?

  ‘任务进度,92。’

  ‘任务进度,95。’

  沉沉夜里,一辆马车从楚府疾驰向南郊的方向。

  楚瑾心里慌得直跳,他掀开马车帘车外的景物飞速地往身后退去,他还是觉得不够快冲车夫说道:“再快点!”

  扬起的马鞭落到马臀上,一声嘶鸣后马车更快地奔驰起来。

  楚瑀在水中挣扎起来,但片刻后他放松身体,放弃向上游一点一点向水底下沉,他抬起手月儿就落在他手里。

  他突然能明白,捞月而死的诗仙抱着何种心情坠入池底。

  那必是满腔难以承受孤寂。

  当身体沉进河底,心思慢慢远去,只想就这样看着手中的月儿,休息休息。

  水的压迫被酒精冲淡麻痹,低叹在水中变成一串沉默的气泡,想念出的名字也只发声在心底。

  楚瑀觉得,赵大虎说的是对的。

  所求所愿,皆是一池银月照清河。

  一触即灭。

  ‘任务进度100,已将奖励属性点40发放到宿主的账户,请注意查收。’

  收你妈啊,人都要死了,楚瑾在心底怒骂。

  他走到车厢外一把推开车夫,用随身的刀切断马匹连接车厢的绳索,直接翻身骑到马上疾驰而去。

  “驾!”

  长鞭不断拍打着马匹,嘶鸣在小道上格外清晰,惊起飞鸟四散野鸡腾飞,楚瑾咬牙开口:“系统,能不能给我开个力大无穷,批发能打点折吗?”

  系统道:‘3点一分钟,力大无穷buff。’

  “1点一分钟行吗,我多买点。”楚瑾被马背颠得想吐血。

  系统磨蹭了一会儿道:‘3点一分钟。’

  ‘不过,可以两点一分钟给宿主开一个力中无穷。’

  楚瑾冷笑一声:“中庸之道真是给你学到家了,开吧。”

  一共就41点,撑不到二十几分钟。

  buff开启的一刻,楚瑾从未有过的感受袭来,气息变得匀称,在马背上也不觉得颠簸了,手脚拥有力量的感觉让人痴迷沉醉,连跨下的马也忽然更加温驯听话。

  ‘附赠了善骑buff。’系统解释道。

  “谢了。”楚瑾轻笑一声。

  在双buff加持和系统精准导航下,楚瑾策马直奔楚瑀所在的那段玉河,他翻身下马顾不得太多直接扎进水底。

  他闭气睁着眼在一片白茫茫月色里寻找着,在水草丛中发觉了一截黑色衣料,楚瑾费力向那处游去,顺着黑色的衣服找到了已经昏过去的楚瑀。

  他抱起楚瑀向上游去,出水的那一刻湿透的浑身被冷风一吹激得一颤。

  将人放在岸边,楚瑾忍着湿发沾黏在颈间的不适解开楚瑀的衣服,按压着他胸骨下方三分之一交界处,连续按了三十多次后他打开楚瑀紧闭的嘴,弄干净口鼻呕吐物皱着眉贴上他的唇。

  贴上的唇瓣冰冷湿黏,楚瑾心里满是痛苦自责。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才会让楚瑀陷入这样的危机。

  “快醒醒,臭小子。”楚瑾眼睛发酸红了一圈,再次贴身而下做人工呼吸时闭着眼的楚瑀突然惺忪睁开眼睛。

  他傻愣愣地见楚瑾闭眼吻上他的唇,震惊到双手不自觉抓紧身侧草地,下意识屏住呼吸。

  但他气息恢复的第一刻楚瑾就察觉到了。

  楚瑾移开身子时楚瑀还傻愣愣地看着他,他揪起人一时怒从心起,抬手给了楚瑀一巴掌。

  “你他妈半夜找死?”

  楚瑀楞楞地吐出一口水,扶着地面不停向外呕吐,楚瑾给了楚瑀缓和的时间,待人缓过神时他拎着还迷糊的人走到河岸边上。

  “你想死?”他侧头看着脸色苍白的楚瑀,语气森然。

  楚瑀垂头避开他的视线。

  一声冷笑,楚瑀突然被大力摁进了河里。

  劫后余生的感觉还没回过神,窒息的感觉这次清晰地涌进脑子里,刺激得他不断挣扎。

  “你他妈不是想死?”楚瑾将他拎起来,面色嗔怒道:“你现在不想了?”

  楚瑀狼狈地咳出水没回答楚瑾的话。

  “蜉蝣唯一日之命竭,如焰火璀璨而速灭,椿年万岁不敢虚日。”

  “无四体之人尚苟活,绵榻之徒渴立光下求生。”

  “可笑你四体既全,形力又壮,这一身空有的傲气只会对着我发泄,面对别人倒怂进狗肚子里去了。”

  楚瑾愤怒地揪着楚瑀的衣领道:“你告诉我,你现在还想不想死,若还是想,我就亲手淹死你!免得下去了在枉死地狱反复经历自杀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发泄完心中恐慌的情绪,力中无穷的buff撑到最后一秒消失了,楚瑾卸力松开手,却被突然动作的楚瑀拖下了河。

  “妈的。”他发誓,从没有哪一个晚上像今夜一样说过这么多脏话。

  楚瑾感觉到脖子上一疼,闷哼一声,又气又笑道:“你属狗的?”

  楚瑀松开口慢慢舔了舔楚瑾的脖子,抬眸时眼睛里湿润不知是泪还是水,他哑声道:

  “谁叫你不要我了。”

  作者有话说:

  距离瑀宝熬出头的日子快了,以后他都敢(一些特定原因)冷脸对瑾爷说话了(。)

  楚瑀:咬死你这个渣男

  楚·渣男·瑾:臭小子心思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