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才放晴没多久的天又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湿气,乌云盘旋在这座城市上空,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岑越辞打开车窗,热气扑面而来,他侧头,看着市中心LED大屏上的动态视频。

  江勉坐在副驾驶上观察着他,见岑越辞看着外面灯火阑珊的夜景出神,光线打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映出立体的俊美轮廓,心里又开始回忆起总部关于这位低调的岑总的传言,传说他力挽狂澜了许多项目,传说他身体十分不好,一个月里半个月住院治疗,那么,总部为什么会派岑越辞来协助他的工作呢?

  是担心他和达尔夫的人同流合污还是另有打算?

  江勉混到现在的位置,也不是个傻子,很快调整好了态度。

  岑越辞并不知道这位同僚心里百转千回的心思,车里有些闷热,他将腿上搭着的毛毯掀开,继续撑着手面无表情看着外面的风景。

  晚宴的举行地点在罗塔湾,客人们大部分也已到场,在宽敞的大厅内互相寒暄问候,谈论着热门的财经话题,端着美酒的英俊侍者们像蝴蝶一样穿梭在不同的小圈子里。

  贺行舟的到来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贺氏在他手中的这几年稳健发展,听说贺荣盛都有了退意,要将贺氏完全交给贺行舟。

  不管贺行舟是否接手贺氏,在榕城上流圈子里都是名媛淑女们趋之若鹜的对象,长相英俊,对情人大方,不少人愿意与他春风一度,当然能拿到伴侣的头衔自然更好。

  自从律法通过同性婚姻合法后,大家在选择伴侣上面又多了些选择,相应的对手也多了起来。

  贺行舟唇边挂着懒散的笑意,穿着一身蓝色正装,贴身的剪裁,将他宽肩窄腰勾勒得一览无遗。

  徐立在人群中远远地挥手,贺行舟嗤笑一声,迈开长腿往人群中走去,不少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你没和齐彦一起!!我又输了。”

  苦着脸的徐立将酒递给贺行舟还不死心,伸出脑袋瞟向门口,期待齐彦的身影出现。

  贺行舟无语,“早说了我和他没可能,你们拿我赌了几年了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他和齐彦的哥哥是合作关系,对齐彦却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因为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绑定在一起,外界对两人的关系一直有误会。

  徐立撇撇嘴,他们能不知道嘛,见齐彦坚持了这么多年,加上又是一个圈子,多多少少有些想将两人凑在一起。

  不过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也没人敢真的去强扭贺行舟,权当是个朋友间的玩笑。

  “那边是谁啊?”徐立突然指着门口的一群人问道,手肘捅了捅贺行舟。

  “要么是圈子里那几个人,要么是达尔夫的人,你猜一个。”贺行舟头都没抬,语气十分敷衍,前者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后者他已经得到了消息,迟早要见面,自然没什么兴趣。

  徐立也不是真的好奇,见贺行舟兴致缺缺也提不起劲,正要喝酒,余光就看到熟悉的人:“嘿,我就说齐彦怎么可能不来?”

  他挤眉弄眼地示意贺行舟,脸上的笑容十分狗腿,“贺总,让我赢一回吧。求你了。”

  贺行舟一把推开他,嘴里十分嫌弃:“离我远点。”

  “行舟哥,你怎么不等等我,”齐彦穿着贴身的白西装走到贺行舟面前,他长相清秀,气质却很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齐彦玩笑似的抱怨了一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十分乖巧的模样。

  看见徐立一脸吃瓜的表情,收起脸上的笑打了声招呼:“徐总,好久不见。”

  “都是一起长大的,怎么他就是行舟哥,我就是徐总。”徐立指着贺行舟,对齐彦区别对待的态度十分不满。

  齐彦欲要解释时,门口处的动静更大了些。

  人群中簇拥着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看闪光灯的架势以及其他人的态度,不难猜出是首次露面的达尔夫CEO江勉。

  贺行舟松了一口气,拨开齐彦的手,端着酒朝着人群走去,于情于理他也应该去与新合作者打声招呼,顺便远离齐彦炽热的视线。

  徐立和齐彦也跟了上去。

  周围的人见是贺行舟识趣地让了位置出来。

  “江总,初次见面,我是贺行舟。”

  江勉端起酒杯与这位贺总碰了一下,此次是晚宴,大多数人都保持着不谈公事的良好习惯。

  “久仰,贺总。”

  贺行舟挂着微笑喝完酒打算离开,见江勉频频望向门口,打趣道:“江总是携伴参加?”晚宴不少人都会携带伴侣,看见江勉的动作不免有此猜想。

  江勉刚要开口,看到门口的人影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来不及回答贺行舟的问题,向他点头致意便快步走到岑越辞的面前:“岑总,出了什么事吗。”

  他看出岑越辞的脸色不是太好,刚才下车的时候岑越辞似乎接了个电话?

  岑越辞拄着拐杖走的十分缓慢:“一点私事。”

  江勉保持着微笑对周围人介绍岑越辞,着重强调了两人的身份,岑越辞只是挑挑眉,并未说什么。

  众人望着这位陌生的面孔,面面相觑,没听说还有个岑副总啊?是达尔夫故布疑阵派两个人来负责还是有其他的安排?

  除了贺行舟。

  贺行舟惊愕无比,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大,人也不由自主上前了一步,恰好堵住了岑越辞前方的路。

  岑越辞!

  怎么会是岑越辞!

  贺行舟的视线实在太有侵略性,岑越辞想忽略都难,他捏紧了拐杖的手柄,目光直直看向贺行舟。

  他下车前接到的电话便是告诉他贺行舟也会出席会议,对方建议他不应该和贺行舟见面。

  岑越辞明白对方一直看不惯贺行舟,来到榕城他不可能一直逃避下去。

  贺行舟比5年前更加成熟,穿着手工定制的蓝色西装,身形高挑,较之以前的青涩,如今的他更有攻击性,也更加英俊。

  此刻正皱着眉头,眼里带着怒火盯着岑越辞,浑身散发出一股不好惹的气息。

  周围人下意识远离了两人,给他们留出了位置。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江勉顺势介绍道:“岑总,这位是贺总,贺总,这位是岑越辞岑副总,今后我们的合作也会由岑总来负责。”

  其他人窃窃私语,讨论着这位气质卓然的副总,能和贺行舟站在一起气势还不落下风的人,至少在榕城是非常少见的。

  可两人之间的气氛过于微妙,江勉的介绍也没有让两人开口。

  贺行舟一动不动望着眼前的男人,快到而立之年的男人气质成熟而内敛,脸上是未曾见到过的冷淡疏离,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威严凌厉,像一泓冬日冰封下的寒泉,气质凛冽,似乎不会为任何事动摇心绪。

  即使拄着拐杖也难掩身居高位的气度,哪怕所有人都在打量着他,他也依旧平淡无波,薄唇轻抿。

  两人之间陷入安静,贺行舟的视线在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上转了一圈后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岑越辞岑副总,好久不见。”贺行舟拖长了声音,有些玩味地说道,他怎么也没想到杳无音讯的男人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视线扫过岑越辞手里的拐杖,他能看出岑越辞右腿姿势的不自然。

  这些年岑越辞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需要用到拐杖?为什么不主动联系他?

  岑越辞保持一贯的疏离,不咸不淡地说道:“还没来得及恭喜贺总和齐先生。”

  齐彦和徐立直接傻站在原地,尤其是齐彦,他眼里的惊慌还来不及褪下,被岑越辞看着不想失了气势镇定地回望着他,心里已经泛起了惊涛骇浪。

  江勉察觉到氛围不对,立刻插入进去,遮挡住了贺行舟直勾勾的视线,带着岑越辞介绍一些相熟的合作者。

  贺行舟被徐立拉着走到一边,贺行舟望着徐立开开合合的嘴仿佛在说着什么,他却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他望着被人群包围着的男人,咬牙切齿地锤了一拳柔软的沙发,好在周围人比较少,没有人见到他的失态。

  晚宴在快要结束的时候,岑越辞才算是完成了出席宴会的大半目地。

  而一旦闲下来,他的视线就不由自主开始寻找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贺行舟此时也正望向他,岑越辞视线偏移看到齐彦站在不远处暗含警告的眼神,嗤笑一声,态度带着不屑,气的齐彦攥紧了拳头。

  尽管江勉已经分担了他大部分的交际工作,忙碌了一天也精疲力竭。

  他不想在分神去回忆往事,敛敛神,走向另一边的休息区域。

  坐在沙发上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腰部的酸软,向一旁的侍者要了一杯温水,侍者虽然诧异这人的要求还是很快的端上来温水。

  岑越辞端着水小口小口喝着,将今晚见到的人和收集到的信息一一对应起来,心里对这些人都有了初步的判断后才卸下心神,放松下来。

  “你变了许多。”

  贺行舟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声音低沉,分辨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岑越辞平静无波,甚至不怎么给贺行舟面子,沉默片刻后才蹦出一个——“哦。”

  岑越辞的冷淡激起了贺行舟的无名之火。

  “哦?岑越辞,5年不见,你就是这幅态度?”

  “那你还想要我什么态度?贺行舟,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麻烦你离我远点。”岑越辞皱眉看着他,眼里的厌恶不加掩饰。

  贺行舟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在厌恶我?”

  贺行舟被明晃晃的厌恶刺激到,他坐在岑越辞对面,满怀恶意地打量着岑越辞的腿嘲讽道:“你有什么资格厌恶我,瞧你现在,短短几年就成了个瘸子,你说这算不算报应。”

  岑越辞像是没有预料到贺行舟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深吸一口气,右腿的酸痛加上莫名的情绪让他心情瞬间跌到谷底。

  自嘲一笑,“是啊,都是我眼瞎认错了人,你说的对,是我的报应。”话里的颓丧让贺行舟一愣,他记忆里的岑越辞从来都是骄傲强势的人。

  他这才注意到岑越辞苍白的脸色,不免有些后悔刚才说出的话。

  即使岑越辞背叛了他们的感情,见到他过得并不好的样子,他心里居然没有多少恨。

  也许这才是他耿耿于怀的原因,贺行舟捏紧了拳头,对自己的心软十分唾弃。

  “岑越辞,看在我们几年感情的份上,告诉我,为什么一走了之杳无音讯。”

  贺行舟等了许久没等到一个答案,也失去了耐心,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岑越辞,“我不喜欢工作中牵扯到其他,但有时候也可以破例,你也不希望才稳定下来的股价再次跌停吧,岑副总。”

  岑越辞压根没仔细听贺行舟的话,他控制不住咳嗽,轻微的咳嗽很快变成了一连串的咳嗽,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一丝红晕。

  从贺行舟的角度望去能看到岑越辞低着的后脑勺,柔软的头发贴着他的脸颊,看着他消瘦的背影,他下意识回忆当初立志要在30岁前走遍世界的青年岑越辞和如今形销骨立的形象比起来,惊觉这五年里他们两人都改变了太多。

  眼前清瘦的岑越辞让他没法在毫无顾忌地发泄被背叛的怒火。

  “你没事吧。”贺行舟干巴巴地问道,见岑越辞咳的难受,他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见不得岑越辞这幅冷汗涔涔的鬼样子,将水递到岑越辞眼前。

  岑越辞摇摇头,止住咳嗽后,接过水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贺行舟,你要这么做我也没办法不是吗?你一贯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甚至我都很好奇,你哪里来的立场跑来指责我。”

  岑越辞微微扬起眉梢,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

  果然就应该看他咳死算了,恢复一点就忍不住本性里的刻薄来嘲讽他,贺行舟后悔刚才的举动。

  “我不讲道理?!!”

  努力保持心平气和的贺行舟还是破功了,他一字一顿问道:“所以,你和叶成瑜一起离开,也是我的问题?你说让我等你解释这个解释我一等就等了五年,也是我的问题?你一消失连带着所有的痕迹都查无此人也是我的问题?”

  锐利的目光像是要看清岑越辞脸上的所有表情,贺行舟怒意冲冲,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的拳头可能已经在岑越辞的脸上了。

  所有的问题岑越辞都能占据上风,唯有最后一个问题,他无言以对,也不想提起这件事。

  他垂下眉眼,语气里有一丝疲惫:“我不想提这个话题。如果不想我们上媒体首页,麻烦你离我远点。”

  贺行舟太熟悉这股作风,岑越辞说他一贯不讲道理,可他自己,遇到不想说的事情更加不讲道理,说话毫不留情面也就算了,他不想开口的事情从不会提起一个字。

  他一圈朋友们之所以对岑越辞态度一般,很大原因是岑越辞强势且高高在上的作风,从来都是这幅居高临下的姿态,曾经还有人故意称呼他为任性的公主来嘲讽他,岑越辞也浑不在意,丝毫不改自己的脾气和作风,给自己的在校生涯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贺行舟还记得当初他跑去跟那个人打了一架,结果岑越辞直言一个外号也影响不到自己,让贺行舟别管这些。

  “行,岑总,我的时间还有很多,我有耐心等到你想说为止,就看达尔夫有没有耐心和实力等了。”威胁的含义岑越辞十分明白,他低着头,将不合作的姿态摆得明显。

  贺行舟阴沉着脸丢下这句话,插着兜,径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