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手术,岑越辞并不愿意多谈。

  贺行舟只要看到他还在榕城,悬着的心也就落地一半,至于那另一半则是在外面的保镖身上,他非常担心岑越辞的安全,却也没忘记岑越辞开枪时的干净利落,又见到明显带着杀气的保镖,还看不出岑越辞有事情瞒着他,他也不用混了。

  贺行舟也在害怕,害怕岑越辞又不告而别。

  刚做完手术的那几天,他时不时就要看向门外,既期待着岑越辞出现,又不愿意岑越辞出现看见他狼狈的一面,内心十分矛盾。

  他将所有的情绪都藏的很好,谁也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那份股权协议,是什么意思。”

  岑越辞本不打算直接询问,他和贺行舟之间谁是谁非难以说清,对方才替他挡了一枪,于情于理他也不该如此质问他,话到嘴边却有几分控制不住,他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即使那个答案亦真亦假。

  贺行舟站了会,见没人搭理他,身残志坚用腿勾着椅子挨着岑越辞坐下,他轻轻地拉过岑越辞的手,岑越辞的手异常冰凉,这也是那场车祸的后遗症。

  “那一年我投资了许多项目,结果都还不错,出席宴会溢美之词从进场到结束都能不带重复的,按理说我应当志得意满,可那位神秘人的消息却一点线索也没有,这个对比让我心态有些着急,那段时间我的情绪非常不稳定。我开始有个大胆的想法,与其担心神秘人的立场,不如直接玩一场大的,失败了重新来过,成功了贺氏的贺就是我贺行舟的贺。至于股权协议是我最后的底牌,我的东西除了你,给任何人我都不甘心。”

  他语气平淡,视线落在岑越辞露出的一截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自冷白的腕骨一路向下。

  他翻过手背,在上面看到几道清晰的针孔,眼里闪过疼惜,轻轻地揉捏着岑越辞的指骨。

  岑越辞收回手,他唇边带着淡淡笑意,却不及眼底,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落在床尾,贺行舟起身将帘子拉上,错过了岑越辞落在他身上幽邃似深潭的目光。

  “何晏提出这个建议时,你怀疑过我的目的吧。”

  贺行舟并不介意被怀疑,毕竟两人的身份已经不一样。

  岑越辞笑了笑,“易地而处,你会怀疑我吗。”

  贺行舟摸了摸鼻子,老实开口:“会,而且还会拒绝这个提议。”

  所以得知岑越辞同意这个提议,他心里不可避免有几分喜意。

  只要岑越辞答应,他坐镇后方,两人联手,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更重要的是他还能有机会和岑越辞待在一起,弥补之前的遗憾。

  岑越辞清了清嗓子,贺行舟将桌上的水递给他,在他要接的时候感受了一下温度才递给他。

  岑越辞对他的体贴动作挑了挑眉,接过水喝了两口便放回桌上。

  贺行舟舔舔嘴唇,也有几分口渴,他是趁着贺母不在溜出来的,赶来的及,接过杯子猛喝了几口才感觉舒服些。

  叶戈在门外翻白眼,同时指了指墙上的时钟,暗示岑越辞马上要到检查的时间,叶戈可不想被关医生唠叨。

  岑越辞扭过头当作没看见。

  “我答应何晏,是他说你生死未明而贺荣盛打算出山,宏博项目是我一手推进,也是今年总部非常看重的项目,他重新回到贺氏,难免会因为我和你的过往而对达尔夫有偏见,要是项目出了问题,我估计也只有引咎辞职。”

  岑越辞说话时神情总是淡淡的,却有股莫名的力量让人听下去,顺着他的话去思考。

  贺行舟自然也明白这一茬,达尔夫内部对岑越辞说一不二地作风不满,他心知肚明,所以——“这是双赢的局面,你想要知道看戏的那拨人是谁派来的,我想要趁此机会让贺氏里里外外都干净。”

  贺行舟和贺荣盛之间的博弈,一直隐于地下,表面上一片和谐,现在贺行舟已经不想在演下去。

  他和贺行舟都不是毛头小子,涉及到工作层面,都习惯话说三分,点到为止。

  “我知道没那么容易说服你。”贺行舟并不意外,岑越辞如果这么容易被说服也就不是岑越辞了。

  “如果你不出现,我已经答应了何晏,既然你已经渡过危险期,也告诉他一声之前说的作废。”

  贺行舟懊悔地拍了拍扶手,“我该忍着不来看你的。”说完他就笑了,显然他做不到。

  “袭击我的人正在调查,我会给你一个交——关涵,你在干什么?”

  岑越辞突然拔高声音,贺行舟回头,只见关涵正悄悄地收起沙发上的电脑和手机,被岑越辞看到后,关涵无奈地耸耸肩,“别找我,我就是你们兄弟俩传话工具人,奉命收缴影响你修养的一切物品。”

  岑越辞揉着眉心,他看关涵进来以为是例行检查也没在意,要不是刚好扫了一眼,估计又得过上只能看书的日子。

  “是我让关涵收的,岑越辞,别以为你在榕城我就管不了你,等能坐飞机了赶紧回来。”

  关涵听到岑绍安的声音,默不作声地溜了出去,两兄弟他哪一个都得罪不起。

  岑越辞示意关涵带着贺行舟出去,贺行舟哪能真的离开,好不容易才见到岑越辞他还没打算回病房。

  他在岑越辞面无表情下挪到靠近门的窗户边,悄悄竖起耳朵。

  岑越辞赶不走他,只能由着他赖在病房里,他坐起身,压低声音说道:“我在这里还有工作,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

  岑绍安显然了解他,“过一段时间是多久,总部已经派了个人来,你还杵在那有什么意义。”

  “郑庭和我有些分歧很正常,总部派乔薇回来也未必是让她取代我。”

  贺行舟装作欣赏风景,心里却在疑惑,达尔夫内部对岑越辞的不满竟然已经让总部知晓,甚至还派了个人来,阿辞的处境不太妙啊。

  贺行舟捻着指尖,突然想抽一根烟。

  他装作不经意间回头,见岑越辞握着手机,难得有几分低声下气和对方说话,话里意思是想处理好这里的工作再离开。

  贺行舟摇摇头,他可不知道岑越辞还有工作狂的属性。

  也幸好岑越辞如此坚定,至少短时间内他不用考虑搬去达特利生活,不过阿辞马上要手术了,看来也得在达特利置办一些房产,贺行舟思维开始发散。

  “你想让我怎么做,岑绍安,我不想和你吵架,咳。”

  不知两人说到什么,岑越辞破天荒地几乎是用吼的声音说出这句话,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咳嗽,他捂着嘴试图将咳意咽回去。

  贺行舟慌里慌张跑过去拍着他的背,他一只手受伤,只能单手搂着岑越辞,等他平静下来。

  电话那头突然听到咳嗽声也慌了,传来玻璃落地声响。

  “怎么了?一说到回来你脾气就这么大!我也是听朋友的消息,小姨和安德里关系尴尬,因此你的调令一直压在总部,榕城没看到正式调动函认为你名不正言不顺也正常,都跟你说了不要做什么大动作,结果你倒好,直接停了好几个项目,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你倒是为达尔夫尽职尽责,可谁会感谢你。我话说到这儿,乔薇和斐纳来往密切,她就是专门来挑你错处,名正言顺顶替你。到时候我看你怎么立足。”

  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响亮,中气十足。

  贺行舟听的一清二楚,但他装作没听见,看岑越辞稍微好些,站起身接了杯水递给他。

  岑越辞没接这杯水,他靠着软枕,贺行舟从他眼里看到清晰的不甘和深深地无奈。

  “我答应过小姨要把蒋一鸣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我不想让小姨失望。”岑越辞语调沉闷,做着最后的挣扎。

  听出岑越辞话里的动摇,电话那头的声音劝说道:“小辞,小姨只是不想输给安德里的斐纳,但她绝对不愿意让乔薇压着你,小姨投资的产业也不差这一个,你的身体才是我们最关心的。这事本来与你无关,你随时可以抽身回来。”

  “想杀我的人还没查到,我还不能抽身,安德里看我不顺眼也没关系,他除了在总部煽风点火,暂时也影响不到我。”

  “……算了,我说服不了你,小姨去闭关了我联系不上她,有一封邮件是她朋友发来的,你自己看吧。”

  岑越辞手机上很快显示收到邮件的提示,他关上手机,静静地坐在床上,从贺行舟角度看去宛如一尊精美的瓷器,毫无生气。

  “喝口水。”

  贺行舟陪着他坐了一会,等岑越辞平复心情将杯子递给他。

  岑越辞伸手去接时有瞬间的眩晕,手脚发冷,身上也起了一层冷汗。

  贺行舟将两人的争执听了个明白,话在舌边最终咽了回去。

  贺行舟替他将手机放到一边,他另一只手还缠着绷带,动作笨拙地忙前忙后给他测温度,又去门口让叶戈去喊护士来一趟,被贺行舟指使的叶戈忍了又忍,快步跑去找关涵。

  “行了,工作是工作,身体才最重要。之前何晏的建议也一直有效,我可是迫不及待想让你加入贺氏。”

  他取下温度计,看着上面的温度立刻摸了摸岑越辞额头,又在自己额头上感受一会。

  “你在发烧。”

  关涵跟着叶戈一起进来,看到岑越辞面色苍如白纸,冷汗直冒,登时脸色大变。

  岑越辞任护士扎针抽血,像失去灵魂的玩偶,从挂了电话后他就不太对劲。

  关涵眼神在贺行舟身上转了一圈,贺行舟点点头,率先走了出去。

  护士检查一番,把药片和温水放在桌上,安静地离开。

  “这两天访客时间已经用完,叶戈,明天不准在让人进来。”

  对岑越辞下命令没用,关涵也只有让叶戈拦人,免得一天天他心脏也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