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今年的第一场雪就下得很大。

  漫天雪花的背景下, 路桥近乎凶狠地将苏釉按在自己卧室靠窗的沙发上亲吻。

  苏釉仰着头,如缺氧的天鹅般高高扬起自己的脖颈,他一手勾在路桥颈上, 一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旁边被束住的窗帘。

  房间里很安静,除了他们彼此间略显急促沉重的呼吸声外, 仿佛还能听到窗外簌簌的落雪声。

  “宝贝。”在苏釉几乎将窗帘整个从窗框上扯下来时, 路桥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里,结束了这个漫长到让人窒息,又忍不住沉迷的吻。

  “嗯……”, 好半天,苏釉才发出一点鼻音来,软得让人听了就忍不住耳尖泛红。

  他躺在黑色的真皮沙发上,皮肤被外面的雪光映成了莹润的白, 像甜蜜丝滑的奶油。

  半阖的眼眸水光莹然, 脑袋脱了力般,软软地搭在沙发扶手上,眼底有漫天飞洒的雪花。

  雪花被风扯着往下飘落, 苏釉觉得自己也像那些雪花一般,只是被路桥暖成了一汪春水。

  苏釉是沉溺于这种感受的。

  或许是因为平时太过清醒, 生活也过于残酷, 他很少有什么也不想的时候。

  但是和路桥在一起,他就可以什么都不想, 可以跟着他的节奏, 彻底放空大脑。

  他愿意享受这短暂的幸福生活, 甚至希望可以永远这样岁月静好。

  “冷吗?”路桥问, 指腹轻轻摩挲在他颈窝里那块刚留下不久的玫瑰色印记。

  刚上来时是冷的, 皮肤贴在冰凉的真皮上, 可是现在不冷,因为那片冰凉已经被他暖到滚烫。

  苏釉轻轻地摇了摇头,将细白的手指插进路桥乌黑的发中,不轻不重地在他发根处画圈,软绵绵地说:“我就想这样躺着。”

  路桥笑了一声,起身去取了条毛毯。

  他将苏釉抱在怀里,又将毛毯盖到只露出两人的脑袋,彼此偎依着看窗外飘洒的雪。

  不过是隔着一道窗,可这种对比却让人觉得更加温情。

  “哥,”苏釉的脑袋在路桥怀里转了转,“你以前是不是和别人做过这种事?”

  “怎么了?”路桥哼笑一声,垂眸看他,“要查履历了?”

  “就觉得你经验很丰富的样子。”苏釉抿唇看着他笑,“那你以前有没有和那人一起在初雪里这么荡漾啊。”

  “滚蛋。”路桥被他的用词逗笑了。

  苏釉就真的往下滚了一下,落在了自己和矮几空隙间的地毯上。

  路桥一把没捞住,自己也跟着掉了下去。

  像孩子一样,两个人裹着毛毯,在地毯的矮几与沙发的夹缝中,忍不住哈哈大笑。

  仿佛这世间,什么烦恼都没有一样。

  “明晚就真的不能接你了。”路桥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尽,低头将自己滚烫的嘴唇印在苏釉薄薄的眼皮上,“明晚要出去见个人。”

  “嗯。”苏釉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不是崔如意。”路桥又说。

  “我又没问你。”苏釉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想跟你报备。”路桥用手指绕着苏釉的头发玩儿。

  苏釉好像很不喜欢剪头发,总是到不得不剪的时候才进一次理发店,但他的头发又特别软,跟有自己的生命力一般,路桥总喜欢将它们绕在指尖再看它们自己挣开。

  “之前,你说如意姐要去叔叔的公司谈注资的事情,”苏釉拉了拉路桥玩自己头发的手,没拉动也就算了,“谈得怎么样?”

  “还成。”路桥的嘴角翘了起来。

  崔如意比他想象的还要能干,从路达手里要到的股权份额恰恰是路桥原先预想的最高值。

  “可是你的公司和叔叔的公司不是竞争对手吗?”苏釉问,“如果如意姐向叔叔的公司注资的话,那么对你的公司是不是不太好?”

  “别想这些不该你想的事儿,”路桥抬手捏他的鼻尖,“再怎么样,养活你的钱我还能赚到。”

  “哼……”苏釉托着长音哼唧了两声,“我这么好养活吗?”

  “实在不行我卖身。”路桥说。

  “去你的。”苏釉笑了起来。

  “说实话,以后可能会更忙了。”路桥收了玩笑,神色认真了起来,“或者不能有太多时间来接你了。”

  “都说了不用。”苏釉说,又质疑路桥,“哥,你不是恋爱脑吧?腻腻歪歪。”

  “滚蛋。”路桥蹭在他脸颊的手指改触为捏,苏釉受不住,只得一连声地讨饶。

  “你这是不知道你哥的手段,你要敢对不起我……”路桥看着他的目光暗了下去,深得连窗外的雪花都无法照亮。

  “你会怎样?”苏釉看着他。

  他顿了一下:“你最好别犯傻。”

  “嗯。”苏釉看着他,沉默片刻后翘起嘴角来:“那到时候,你一定要记得让我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悔不当初啊,哥。”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因为路桥咬住了他的嘴唇,并恶狠狠地骂他。

  “别胡说八道,”他掐他的腰,重重地吻他,也低低地骂他,“小崽子。”

  ——

  经过上次和周姝的事情,路潍州几乎可以确认,自己背后确实有一双眼睛在盯着,随时都在等着置自己于死地。

  但他排查了一圈,却一点线索都没有。

  最值得怀疑的自然是他的前岳父,路桥的外公桑庭竹。

  只是老头儿现在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大约也没有了以前的魄力。

  最后,路潍州把目光放在了自己过去的那些情债上。

  只是这么多年过来,他早已不记得自己曾经交往过多少人,又或者都是什么人了,更别提锁定目标了。

  他不得不收敛了些,最近除了家里就是公司,再不怎么出门。

  路潍州在家里的时间多了,路升来的次数也就多了,几乎每次来,他都会为苏釉带些小礼物。

  有时候放在他门口,有时候挂在他门框上,如果晚上他回去的晚,恰巧能遇到苏釉回来的话,也会亲手交给他。

  苏釉虽然有心拒绝,但那些礼物都算不上值钱,看起来也很随意,不收倒反而太见刻意了。

  苏釉便也很用心的选了礼物回馈过去,中间有两次路升中午到附中周边办事儿,他还特意请他在学校周边吃了两顿饭。

  虽然不太适应这样的社交生活,但苏釉一直表现的很自然。

  毕竟对于路升,他从来都没有多想过。

  一来,他一直知道路升有女朋友。

  二来,除了学习和路桥外,他也没有太多心思关注别的人或者别的事情。

  所以,他也不知道路升是怎么看出了他和路桥之间的不对。

  毕竟,他们两个一直都很注意,就连路潍州那么敏感都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到了元旦。

  从初雪那天之后,路桥就真的忙碌了起来。

  他很少再能来学校接苏釉,连回家也比以前晚了许多,晨起很多时候都要在书房里忙一阵才下楼,连冬泳都很少了。

  以至于他人都瘦了一圈,下颌线的棱角更加分明。

  在大部分人看来,路桥已经不是足够成功,而是过于成功。

  他没像其他的二代们那样等着接家里的般,而是自己创立了公司,不仅如此,年纪轻轻的,还眼看就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所以,他还这么拼命,这么努力,反而让一部分人很难理解。

  甚至有人毫不避讳地开玩笑,说他再往上站,就要站到天上去了。

  只有苏釉从来没问过他为什么这么拼,因为他和他一起很努力。

  一套套的题刷过,一节节的线上课堂听过,一本本的笔记慢慢越堆越厚……

  路桥更将龙大各个专业的优劣一点点掰碎了和他分析讨论比较,以便于他的目标可以更加明确。

  表面上看起来,他们一起在往前飞奔,好像美好的未来已经可以触手可及。

  只是路桥不知道,在他不在家的时间里,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苏釉看的都是国外的学校。

  一点点看,一点点了解,一点点分析比较,根据学校和专业的特点,准备着他的申请。

  而且,他选的也不是大国家,都是不太起眼的小国,这样将来遇到熟人的几率也会大大减低。

  元旦前的三天,路桥临时有个很着急的项目出了点问题,需要出趟短差,虽说是短差,可这一去至少也要五天。

  两个人原本是计划一起跨年的,连吃什么玩什么都打算好了,这个项目猝不及防地砸过来,路桥第一次对工作产生了消极心理。

  “我很快就放寒假了。”苏釉倒没有很失落,反而笑着安慰路桥“到时候就有很多时间和你在一起了。”

  “去吧。”他说,将朱宇的工作都做了,主动帮他定了飞S市的机票。

  元旦的前一天下午正好是周五,下午上完课学校放假,周二正式开学。

  下午快放学时,路升打来电话,说路潍州和洛颀应邀外出,他便让刘嫂也休息了,晚上带他出去吃点。

  苏釉没有拒绝。

  可下午放学走出校门时,他却一眼看到了路桥的车子。

  苏釉愣住了,不觉往前走了两步。

  这辆车整个龙城就只有这么一辆,虽然远远地还看不清车牌,但苏釉也觉得自己绝不可能认错。

  更何况它还停在了平时来接他的那个位置上。

  苏釉跑了起来,心脏砰砰直跳,还未靠近,就见那扇车门如往常一般,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按在黑色车门上的那只手手指修长匀称,犹如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确实是路桥。

  “哥。”苏釉飞速跑过去,几乎是扑进了车里。

  因为冲力太大失去平衡,被路桥就势环住了腰身。

  “你怎么回来了?”苏釉又惊又喜,想坐直身体却被路桥强势镇压了下去,“不是说至少要在那边呆四五天吗?”

  他眼睛里含着很浓的笑意,除了笑意,里面还有掩不住的血丝。

  苏釉的喉结滚了滚,半晌后才说:“哥,你以后别这么拼了吧?”

  他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很好养活的。”

  “不是说不好养活吗?”路桥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

  “我很好养活的,”苏釉说,“也不要名分……”

  “嘘……”路桥将自己的手指轻轻压在了苏釉柔软的唇瓣上。

  他垂眸看着苏釉,目光那么深沉,笑意浓重中又有些难以掩饰的忧郁与感动。

  “你要不要是你的事儿,”他说,“我给不给是我的事儿。”

  苏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可鼻尖却隐隐有些发酸。

  路桥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来,在他发顶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苏釉点点头,环着路桥的腰将脸埋在他颈窝里。

  片刻后他忽然一激灵:“我给忘了,今天叔叔他们出门了,升哥还在家里,他说让刘嫂歇着了,晚上带我出去吃点。”

  他说着,忍不住懊恼起来:“早知道我就不答应了。”

  “没事儿,”路桥说,“那就一起吃。”

  “可我想单独和你吃。”苏釉说,把自己的脸颊放进路桥的手心里滚了滚。

  路桥笑了,忍不住捏他柔软的面颊:“出息。”

  又说:“明天带你吃烛光,就我们俩,允许你喝半杯酒。”

  苏釉很容易满足,心情几乎是立刻就明朗了起来,弯着眼睛冲路桥笑,重重点头。

  但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明天吕少言要来,我俩本来还打算连床夜话呢。”

  “小崽子,”路桥闻言危险地眯了眯眼,捏苏釉脸颊的手用了几分力:“我不在的时候,你的生活很是多姿多彩嘛。”

  又命令他道:“推了。”

  “反正我和你睡,让他单独睡一间卧室嘛。”看他吃醋,苏釉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你能保证不和那天一样叫那么大声吗?”路桥十分不善良地问,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看着苏釉笑了起来。

  苏釉恼羞成怒,将脸埋进路桥怀里许久没有抬头,可笑意却在下车时都没能散尽。

  路升听到车声就迎到了主楼门口,看到路桥的那一瞬间,他意外极了。

  “小桥?”他惊讶道,“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忙完就回来了。”路桥微笑着上前,“哥,我上楼换套衣服。”

  “我也上去下。”苏釉跟在后面说。

  路升看了他一眼,见他棉服里穿着的是校服,便笑着点头:“不着急。”

  苏釉点点头,噔噔噔地跟在路桥身后上了楼。

  他把书包放下,又去换了套衣服,收拾好后将手机拿起来准备下楼。

  站在楼梯口处,他听到了路桥踩在木质楼梯上,不紧不慢十分有节奏的脚步声。

  苏釉刚要追上去,却猛然发现自己的手机壳不知在什么地方刮出了一道很深的划痕。

  他心头一惊,忙把手机壳拆开,去看自己藏在里面的那幅画和那张卡片。

  手机壳卡得很紧,他拆得也很小心,直到那张被叠成方形的卡片暴露在自己眼前,看到上面和放进去时一模一样完好无损时,他才松了口气。

  也是这时候,他听到了楼下隐隐的谈话声。

  路潍州夫妇不在,刘嫂他们也在副楼休息,因为天冷,门窗也都关着,整个房间里安静的过分。

  所以苏釉听清了路升的话。

  “小桥,”路升说,“趁小釉还没下来,方便和你说句话吗?”

  “哥,你说。”是路桥的声音。

  楼下有一瞬间的安静,苏釉轻手轻脚地往下移动了几步,声音传过来便清晰了些。

  “我觉得,”路升像是犹豫了下,“小釉好像对你很有好感。”

  路桥明明该否认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半天没有说话。

  “小桥,”路升说,“你已经有了崔如意了,小釉就让给我,好吧?”

  似乎是想更加合理地说服路桥,他的语速有点快:“崔家什么都有,你和崔如意强强联手,将来的前途不用想也能知道,小釉……小釉他什么都不能给你,我们的出身也相似,可能更有话题,生活也会更加合拍……”

  苏釉抿着唇,握着楼梯的手指默默地收紧了。

  “路升。”路桥忽然直呼其名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和周媚断了吗?断干净了吗?不想做另一个路潍州了吗?”他说,语气平淡,可每句话都像一根针一样。

  空气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我们前两天分开了。”路升最终还是说。

  “分开?”路桥像是笑了下,“你们在一起也没有多久吧?可据我所知也分分合合许多次了,你的分开有什么可信度?”

  “我……”

  “我不想听你的感情史,或者你和周媚分开的决心,再或者你想告诉我你有多喜欢苏釉,”路桥的声音稳稳地传过来,“我只想问你,苏釉是个物件吗,你让我让给你?”

  他这句话蓦地严厉了起来,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厌恶。

  “你要是个男人,喜欢就该去追求,把自己的心,自己最宝贝的东西捧给他,问他愿不愿意接受,你要真喜欢他,就该问问他是不是也喜欢你,有没有别的喜欢的人。”

  “你要真的喜欢他,”他继续道,“就该尊重他的选择,祝福他可以过得幸福,而不是把他当物件一样在背后要求别人让给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路升似乎也终于察觉自己话里的不对了,他忙着想解释。

  “哥,你有没有想过,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苏釉也不是非得在我们之间随便选一个,”他轻声道,“他那么好,能为喜欢他的人奉上整个世界,不是你说的什么都不能给我,他足以配得上任何人,自然也配得上我,想要让他喜欢你,就得把他捧在手心里好好爱护,不是你这样的。”

  路桥很厌恶路潍勤,可以从小到大,他没有像现在这样厌恶路升过。

  路升很不容易,自幼没有母亲,被父亲管得很严,没办法有更高更远也更深的见识,他的环境限制了他。

  路桥觉得他很努力了,所以对他也无比宽容。

  可是现在,他觉得失望透顶。

  “算了。”他说,“这饭不吃了,我上楼让苏釉也不要下来了。”

  “小桥。”路升叫他,可路桥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已经传了过来。

  苏釉怔了片刻,才发现自己脸上流了泪,他慌慌地抬手抹了一把,赶紧转身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靠在门上的一瞬间,他重重地闭了闭眼。

  从最初,他就觉得路桥这个人真好,是唯一一个平等看待他的人。

  可现在,他又知道,他远比他想象的更好,更纯粹。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焕发出的光芒比太阳还要热烈,照亮了他的整个世界。

  让苏釉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希望,希望他可以没有那么好。

  如果他像路升一样自私算计良多,或者像郑铭一样吊儿郎当,再或者像严鹤炀一样,沉稳懂得平衡,又或者像谭淞一样,老大哥一般宽容能干……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可苏釉都不看在眼里。

  如果路桥也像他们一样就好了,那么,他就不会哭,不会流泪,也不会惧怕自己的生命将会再次陷入黑暗。

  不会惧怕,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即将到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