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晏的反应很快, 几乎是在江逾白出声的刹那,就伸出手握住门把,两个人一起用力往回拽。

  但対方明显是有备而来, 并没有让江逾白和沈南晏成功把门拉回去。

  “砰!”的一声, 房门猝然大开,重重砸在坚硬的墙上。

  大门摇摇晃晃的摆动着,那个一直用鸭舌帽遮住脸的“外卖员”终于抬头, 露出了那张江逾白从未见过, 却莫名有种奇怪熟悉感的脸来。

  有这种感觉的人除了江逾白, 还有沈南晏。

  “你是谁?”江逾白冷声问道。

  対面的人却不说话, 只是定定地看着江逾白,那目光中的情绪复杂深邃又带着一丝病态的喜悦,好像在看一件从前偷来后丢失许久, 如今好不容易又重新找到的至宝。

  “你是什么人。”沈南晏皱着眉头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把江逾白挡在身后。

  那人嘴角慢慢扬起, 最后笑了起来:“我是什么人?”

  他直直盯着江逾白, 上手推了一下沈南晏, 被沈南晏避开, 还往后拉了江逾白一把。

  男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你这个反应,应该已经猜出我是谁了吧。”

  沈南晏绷着一张脸没说话,眼睛在男人的脸上反复扫过, 反复确认。

  这个男人,和江逾白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相似的眉眼,相似的鼻梁, 除了年龄更大, 周身气质更混之外,简直就是另一个江逾白。

  但是看江逾白的表情, 分明是不认识这个人的。

  沈南晏缓缓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请你出去,你这是私闯民宅。”

  “哈哈哈哈哈……”这句话不知触到了対方哪个点,让対方更加癫狂,“私闯民宅?我进我自己儿子的房子怎么能叫私闯民宅!”

  像是冰块骤然跌落,空荡的房间内蓦地静了下来,凝滞的空气在张狂而又静默的氛围中疯狂骚动,竭力地想要挤破这片被冰封住的虚伪宁静。

  “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江逾白语气冰冷,神情异常冷静。

  “我胡说八道?”男人又大笑了两声,“我是你老子,你是老子一泡射出来的,没有老子你以为你是谁?你能生出来还得感谢老子,対老子感恩戴德呢!”

  陈盛和路右旗就是这时候出来的,他们察觉沈南晏和江逾白太久没回去,摘掉耳机出门找人,刚走到楼梯拐角就听到了这些话。

  他们满脸讶然,然后匆忙下楼。

  沈南晏拽了江逾白一把,把他拉到身边,対面前那个已经精神失常的男人大声喝道:“闭嘴!”

  “闭嘴?你算哪根葱就敢让老子闭嘴!”

  陈盛和路右旗跑到江逾白身边,看着眼前这个和江逾白长相极为相似的脸,刚想出声,就听江逾白平静地说:“说完了吗?”

  他走到门口,対那人道:“说完了就滚。”

  男人一点要滚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走近江逾白,眼神赤|裸又恶心的打量少年人的眉眼。

  旁边几人紧张的看着他的动作,随时防备着,准备在他凑近江逾白时出手制止。

  倏然,江逾白猛地抬手,抓住男人手臂,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转过来抵在他的后背,同时膝盖抬起,照着他的膝关节后窝就是一记。

  “啊——”

  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顿时响彻整个屋子:“你他妈想造反是吧,我是你老子!”

  “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江逾白手下又用了几分力道,“还有,我没有你这种蠢货老子。”

  空气中隐约传来一阵骨骼碰撞的声音,男人再一次发出凄厉惨叫,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然向后翻转过来,反手抓住江逾白的手臂,从他手中挣脱开来。

  这人毕竟是个四十好几的成年男人,在里面也没少干体力活,动起手来说不上灵活但也有几分蛮力,再加上他身上那股常人见了都怕的流氓劲,和江逾白対上不至于落太多下风。

  掌中的手臂被主人飞快抽出,他抬眼看见江逾白满脸嫌弃地甩了甩手,生怕沾上他身上的半点气息。

  越是这样,他越是想要让江逾白跟他一起走进污泞。

  趁着対面几个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他随手操起手边的东西就朝江逾白那边胡乱扔去!

  沈南晏离得最近,那东西直直朝他飞来,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饶是沈南晏迅速侧身躲避,也还是被擦着皮肤磨破了一层皮,很快渗出细细密密的血珠。

  江逾白扭头:“你没事吧!”

  还未等到回应,“啪!”的一声,脚下溅起无数玻璃碎屑,水流摊开淌了一地,一同躺着的还有一束白色芙蓉。

  是男人将门口的花瓶砸在了地上。

  几个少年抬脚后退几步,慌乱中男人抓着江逾白的手不让他走,嘴里还满口脏话地胡乱骂着:“操|你妈的,老子倒了八辈子霉才生下你这个没孝心的儿子,今天我这爹你就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我不仅要你认,还要你跪下给老子磕头,三叩九拜认祖归宗!”

  “我说过我没你这爹,我爹早他妈不知道死哪去了,你要实在想给我当爹先下去见了阎王再说。”

  江逾白想甩开他的手,却因为地面太滑不能做出大弧度的动作,路右旗见了连忙拉着陈盛上前帮忙,结果刚一迈开步子就被滑得一个趔趄,双双跌倒在地。

  饶是有衣物阻隔也避免不了碎渣嵌入皮肤,刺痛感很快蔓延开来,他们七手八脚地瞎爬,场面一顿陷入混乱之中,

  男人还不嫌事大,见状笑了起来:“就你这些狐朋狗友,毛都没长齐就想替人出头。”

  “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我劝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一点!”江逾白猛地将手抽了出来,随后拐了个弯照着男人的颧骨不遗余力地揍了上去。

  男人不可置信地捂住右脸,手指从嘴角擦过,带出一抹猩红。

  他用舌头舔了舔嘴里的血腥味:“这股倔劲,跟你妈当年一模一样。”嘴角那抹暗红让他的笑脸显得更加狰狞,“让老子把嘴放干净,你以为你就干净吗,你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来的。”

  “我怎么来的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男人仔细观察着江逾白,发现他脸上除了厌烦之外没有的别的诸如羞愤、恐慌的表情,霎时觉得这件事情更加荒诞可笑了:“你不知道吗,你真的不知道吗,那个婊子竟然没把你是怎么通过最肮脏的方式生出来的这件事告诉你吗?”

  江逾白対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爹最后一点耐心也耗尽了,这些狗叫声他一句也不想听了。

  沈南晏察觉到江逾白眼底的戾气和厌恶,还有他暗自蓄力的动作,当即明白他想要干什么,跟他一起握紧拳头,蓄势待发。

  男人还欲再说,江逾白突然拽住他的衣领,手臂一挥,脚下一踹,和沈南晏的力道一起将男人囫囵扔了出去,旋即“砰!”的一声砸上房门。

  须臾,门外响起男人骂骂咧咧列的叫嚷声和声声震耳的拍门声。

  一门之隔,江逾白不耐烦地说了句:“你走不走,再不走我报警了。”

  “我是你老子,老子进儿子的房子怎么了,你报啊,有本事你报啊,老子倒要看看哪个警察敢管!”

  江逾白没再跟他纠缠,转身往回走,沈南晏稍微落后一点,他们身后尾巴似的跟着两个人。

  一路上,江逾白周身的气压极低。

  虽然情感上他不愿意相信自己十六年来从未见过的父亲会毫无征兆的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的眼前,但是理智却疯狂撕扯他的情感,竞相从他情绪的裂缝中涌入,在他脑中大声叫嚣那就是你的父亲,你们的五官如此相似,绝対不会有错。

  他忍受着撕裂感带来的剧痛,一边想着那确实是自己的父亲,一边想着那人说出的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他到底是怎么来的。

  从世界上最肮脏的地方来的吗?

  江逾白思绪杂乱地想着这些他从前从未寻到答案的事情,整个人看起来心劳意攘,茫然若失。

  在他身后,路右旗压低了声音问沈南晏:“晏哥,这是怎么回事,那人真的是白哥的爸爸吗?”

  他和江逾白这么対年朋友,从来没有见过江逾白的父亲,更没有听江逾白主动提起过。他和江逾白关系一直不错,但是只知道江逾白一直和母亲一起生活,并且母子关系不太好。

  “我不清楚。”沈南晏沉声说道。

  “那刚刚……那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沈南晏注视着前面那个人的背影,明明还是一样的高挑颀长,却莫名让他心里泛起一阵毫无来由的酸涩。

  “他……”刚一开口,他的话就被人打断了。

  “你们要喝什么?”江逾白站在冰箱前侧头,问那三个一路跟他走了过来的人。

  他看起来没有半分异样,说话的语气也是一贯的闲散懒慢,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般。

  “白哥,你……”路右旗担忧地开口,被陈盛用力揪了下后腰的肉,顿然噤声。

  “矿泉水就行。”陈盛说。

  “我一样……矿泉水就行。”

  江逾白拿了两瓶矿泉水扔给他们,又看向另一个人:“你呢?”

  沈南晏眼皮微微一动,看着江逾白道:“矿泉水。”

  路右旗不自在地拧开瓶盖,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眉头微微蹙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逾白,眼里满是担心。

  “我脸上有钱?”一路被注目到楼梯口,江逾白终于忍不住,対路右旗道。

  “不是,”路右旗急忙否认,“白哥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后腰又被人拧了一把,疼得他“嘶——”了一声。

  “我能有什么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随便蹦出来个人说是我爹就是我爹?”江逾白继续往前走,“我没有这便宜爹,你们也别瞎想。”

  房间里的游戏还开着,此时正在准备页面。

  “接着玩,待会他走了你们再走,如果一晚上不走的话你们就在这儿将就住一晚,明天再走。”

  “就让他在门口站着,不管他了?”

  “我看起来很闲吗?”

  之后的时间,房间里四个少年重新举起游戏机手柄面朝显示屏,只是江逾白越玩越猛,其他几个人却没什么兴致,玩得心神不宁。

  晚上十一点,江逾白放下手柄伸了个懒腰:“我下楼看看那人走没。”

  沈南晏起身跟着下去,另外两个人也连忙站起来,跟在后面。

  楼下,江逾白透过猫眼往外看,果然看见了人,却不是刚才来闹事的,而是另一张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他本应该正在出差的母亲宋白映。

  下一秒,咔哒一声,门开了。

  门外站着两个人,除了宋白映还有沈南晏的母亲徐涧。

  在见到门内几个少年的时候,徐涧胸中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呼出一口长气。

  徐涧:“小白,这段时间不是住在阿姨家吗,怎么又回来了,是住得不习惯吗?”

  江逾白怔愣片刻:“没有。”

  “既然没有,那以后你还是住在阿姨家吧,”徐涧看向沈南晏,“小晏,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宋白映目光停在江逾白脸上,始终没说话。

  江逾白动了动脚步她才移开目光,看向陈盛和路右旗:“这么晚还没回家你们父母该担心了,您们坐阿姨的车,我送你们回去。”

  陈盛和路右旗条件反射就想拒绝,宋白映接着说:“上车吧,阿姨有点话想跟你们说。”

  他们上了宋白映的车,江逾白和沈南晏也上了徐涧的车。

  半小时后,江逾白和徐涧又回到了南巷口。

  徐涧:“今天的事我和白映已经知道了,那里最近不安全,白映正在找房子打算搬走,你们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他不知道你们上学的学校,短时间内找不过去。”

  “所以说,他说的都是真的吗?”江逾白问。

  “什么真的?他対你们说什么了?”

  江逾白不答反问:“我的出生,我是怎么生下来的。”

  沈南晏侧头向他看去。

  徐涧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小白,你不要听他胡说,他这个人嘴里没几句真话。”徐涧看起来很担心那个人会対江逾白说一些她无法想象的话。

  江逾白很轻地点了下头,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他转身想上楼,身后却传来另一道声音:“是——”

  “他说的都是真的,”这道声音的主人是宋白映,“你想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吗,好,我告诉你。”